6.庄顏親事
庄顏順階而上,走到門口,其中一個稍高的丫鬟低頭細聲道:「三老爺在裡面躺著呢。」
舅甥兩個打小關係就好,這是旁人都知道的。兩人年歲差的不大,庄顏也會刻意注意自己的言行。到底是血脈相連,黃不羈這次傷的這麼厲害,也沒什麼好避諱了。
進了屋,大格局還是沒變。左邊的博古架,黃不羈自己親手漆的桌椅,右邊的六尺長、二尺擴、三尺深的蔑箱——別人用來裝字畫,她這個小舅用來裝些奇奇怪怪的玩意。
黃不羈鬢若刀裁,脖上一個纏了紅繩的銀項圈,穿戴齊整地躺在榻上,見了外甥女來,忘了疼痛,招招手道:「快來快來,給你看個玩意。」
庄顏嗔他一眼,「我說小舅,你都多大年紀了還沒個正行,這回還沒摔疼你?」
這番風涼話換了別人肯定不愛聽,黃不羈才不往心裡去,笑嘻嘻道:「別人不知道我,你還不知道我?」說著,舉了舉手裡的沒上漆的木盒子,「顏兒,給你變個戲法。」
庄顏生不起氣來,走近他身邊,問:「又是什麼了不得的戲法?」
「看見盒子里的珍珠沒有?」木盒上清晰可見幾圈年輪紋絡,拉開蓋子,裡面靜靜地躺著一顆小指甲蓋大的珍珠。
「看見了,怎麼個變法?」
黃不羈把蓋子關上,又重新拉開,裡面的珍珠陡然消失了!
蘭兒倒是驚訝地睜了睜眼,庄顏一把奪過盒子,翻過來,指著底部不易看清的按鈕機關道:「蒙我呢。」
受黃不羈的影響,各種雜書庄顏也看不過不少,比起死讀書的人,她的腦子要靈活不少。
黃不羈笑眯眯地拿回盒子,道:「還是顏兒聰明,我蒙了幾個人,都以為我會茅山法術。」
無奈搖頭,庄顏道:「你也就哄騙這院里的幾個下人,因你是主子他們才心甘情願叫你哄。」
「此言差矣——」黃不羈擺著食指,搖頭晃腦,又道:「世間愚民多,只要有一人信了,一傳十,十傳百,便有成千上萬的人信。」
「以前你也只嘲笑個別人,現如今連這世上大部分人都罵上了,也不知哪個是沒被你罵過的。」
「我只是說實話罷了。再者,不光愚民多,當官的也未必都明白。史上許多事也如這木盒一樣,上面一層,下面還有一層,真相早被有心人想著法子蓋了起來,偏偏後世還有人深信不疑,甚至頻頻拿那些說不通的事做各種由頭。」
黃不羈甚少讀正經書,也就史書還讀過不少,只不過他的見解總與常人不同,所以少有交好的同窗。庄顏幼時倒是喜歡聽他講史,但也只是聽聽罷了,從不在人前提起這些,尤其是庄守義面前。
「這話只許小舅在我面前說,外祖父那兒都不行,小心又挨一頓打!」這樣尖銳的言論,庄顏可不得提點他。
黃不羈早被打皮了,還怕什麼疼?況且黃則武憐子他又是最清楚的,得意道:「我如今這樣疼,爹捨不得打我,再說了,還有娘和大嫂護我,不怕!」
「你不怕疼,就不怕昊哥兒笑話?」
「嘁,他個死腦筋的,半點不像我,要笑便笑,我不在乎!」黃不羈最不喜死讀書的人。
黃昊溫文爾雅,自小就禮貌規矩,庄顏倒是挺喜歡他的,這會兒少不了替他辯駁:「他自然像他爹,為什麼要像你?再說了,你有你的好,他有他的好,你又何必連自己的侄兒都瞧不上。」
黃不羈努努嘴,差點沒說出更大逆不道的話來。別說侄兒了,就是他大哥,他也不大瞧得起,一家的糊塗人,都是糊塗人!
庄顏又把話題扯回主要的事情上來,「昨個夜裡可吃得飽了?」
黃不羈瞪她一眼,呸道:「我從未聞過那麼臭的泥!」溝渠里的淤泥,惡臭難聞。
庄顏笑得仰倒,半晌才停歇下來,關心道:「傷的是哪裡?還疼不疼了?」
往軟綿的菖蒲紋迎枕上靠了靠,黃不羈揉揉腰道:「如何不疼?好在得人救我,看來是老天有眼不叫我死,證明我活著尚有大任。」
這樣放浪不羈的人,除非生在亂世,如今天下太平,庄顏可不希望黃不羈真背負什麼「大任」,平平安安到老才真是謝天謝地了。
「不謝恩人謝老天,你總說別人糊塗,我瞧你也糊塗。」
「怎麼沒謝?我可是對平南侯千恩萬謝了。」
說到平南侯,庄顏心裡入注入了絲絲舒暖的甘泉,咬了咬唇,忍下曖昧不明的笑,撥弄著手上的碧綠珠串道:「平南侯怎麼正好路過救了你?」
「誰曉得,許是我與他有緣——不過說來也怪,傳言他是個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人,記得有一年他叔叔惹怒龍顏,一病不起,平南侯也沒去聖上面前說一句好話。若是別人便罷了,自大長公主入靈雲寺后,他那叔嬸一家可是唯一照看過他的人。」
「你總和別人想的不一樣,這次怎麼就聽信傳言了?許是他叔叔一家只是做個樣子博個好名聲呢?」
「若是往常我肯定也這麼想,但他叔嬸的兒子我是認識的,平南侯對他堂弟龐詢雖不親厚,但還是看得出來兩人相熟。我才推測,至少他叔叔一家,對他算好的。否則依他的性子,那日當街根本不會理會龐詢。」
所以說,龐致根本就是天生冷酷無情的人。那他怎麼會救黃不羈?
庄顏更加肯定是自己的那副畫起了作用,心中洪波湧起,抑不住的激動,若真入得他的眼嫁入侯府一步登天,那才好了。
聊了半晌,庄顏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見黃不羈那麼能說,想來傷的也不多重,她也多擔心了。
外面來了婆子傳飯,庄顏正要離去。黃不羈使喚身旁一個稍矮的丫鬟道:「去,把我的甜哥兒提來。」甜哥兒是他養的一隻綠身黃頭的牡丹鸚鵡,到了午飯時候,它也餓了,在外面叫喚的厲害。
黃不羈房外廊上掛著一隻細竹吊銅鉤的雙門兩層鳥籠,也是他自己做的,庄顏見證了整個過程。至於這隻鸚鵡,會說人話,據說能活十多年,庄顏偶爾也會逗逗它。
止了步,庄顏對傳飯的婆子道:「你先去吧,小舅行動不便,我餵了甜哥兒馬上就來。」
婆子應諾方轉身走了。
丫鬟把鳥籠子提在黃不羈跟前,庄顏抓了把糙米在手心裡,「小舅,我來喂它,好久不見甜哥兒,不知道忘記我沒有。」
打開鳥籠的門,撥了幾顆米往裡送,甜哥兒吃了食又開始學人說話:「嬌嬌,嬌嬌。」
庄顏咯咯笑著,「小舅,嬌嬌是誰?」若是黃不羈心上人,黃家兩老可得樂壞了。
黃不羈沒放在心上,「誰知道是哪個,甜哥兒打昨個晚上就開始叫,也不知誰教它的,許是下人說的什麼話,叫它記住了。」
喂完了一小把米,甜哥兒嘴裡的「嬌嬌」二字就沒停過,庄顏可不覺得它是同下人學舌。這個小精怪之所以叫「甜哥兒」,就是因為它有奶便是娘的性子,但凡給了吃食,什麼好聽的話都學的來,「嬌嬌」又不是什麼吉祥如意的話,下人犯不著為這個去餵食它。
喂完鸚鵡,庄顏帶著蘭兒去了正廳。
嚴格來說,黃家應該從黃則武這一輩開始才真正步入官宦家庭,吃飯的規矩並沒有庄府那麼嚴,不過桌上也是沒有人言語,若是兩個人夾到一個菜,或是眼神相碰,皆會讓一讓,笑一笑,比莊家更溫馨。
庄顏臨走前,黃則武和陳鶯兩老又叫她帶了好些東西回去,那些東西和銀子她都收下了,等到了在莊家門口下馬車,又把銀子留下,只帶了幾樣補身子的藥材食物回去,周媽媽拗不過她,只得收了還給自家主人。
庄顏前腳才走,龐致後腳就從宮中趕了過來,可還是錯過了,他藏住懊惱,去黃不羈的院子里餵了會兒甜哥兒,聽它喊了兩聲「嬌嬌」心情才好些。
嬌嬌是庄顏的字,他取的。很俗氣,可他喜歡,這一世啊,他就要驕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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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庄顏去黃氏那裡請了個安,把黃不羈受傷的事故作輕鬆,一口氣說完。
好在黃氏情緒沒有太大波動,只囑咐庄顏得了空替她去盡孝。
傍晚,一家三口吃完飯,黃氏和丈夫在屋裡說了會兒話,便把庄顏給喊來了。
庄守義見女兒來了徑自去了書房,有些事還得母親私下裡跟女兒說。
看著父親出去,庄顏在一旁的靠背椅子上坐下,「娘,是父親喊我來的?」
黃氏穿著湘綢的長裙,外罩一件寬鬆的紗衣,頭上一根點珠金簪,嗯了一聲,笑說:「你父親相中了翰林院侍讀崔大人家的嫡長子崔博文,他母親你劉氏你見過的,在你外祖母五十歲壽宴上。」
庄顏絞盡腦汁想了想,好似有些印象,劉氏貌似是個熱情話多的婦人,別的她再記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