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遷怒
快馬加鞭不過半日,索額圖身故的消息便傳入皇帝耳中。同時太上皇也得了信,發自肺腑說他對這老貨已經忍耐到極致,原想禪位前就除了他,寧可背負惡名也不能給他霍亂朝綱的機會,還是胤礽苦苦相求,康熙才退一步逼其告老。
索額圖早年看著有些本事,是個得用人,這幾年同當初鰲拜沒二樣,自恃威權在握,剛愎狹隘,橫行無忌。
想起那年在木蘭圍場接到的密報,索額圖真敢,敢以朝臣為奴,命人跪下奏事……那時康熙怕事情鬧大了會攀扯上太子,故忍下一口氣,這筆賬記了這麼多年,本來他要是安分些,賦閑在家清茶淡酒度日,饒他一回又何妨?權當是給胤礽積德,畢竟早些年他對胤礽的態度不似如今這麼功利,確有幾分真心。他偏不服老偏不知足,非要上趕著找死,這下好了,沒等胤礽怎麼著,索額圖自個兒就折了一條命。
「好!這是近來聽到最好的消息!索額圖歿了,赫舍里一族還能興起什麼波瀾?」
康熙心情頗好,梁九功在御前伺候了四十年,最懂太上皇,心道盛世須得有仁君治國,亂世須得有殺星征戰,太上皇這些個兒子裡頭,新皇自幼耳濡目染,最有明君之相,他品行端方,且仁且孝,此乃百姓之福,同時也容易被親近之人拿捏。
索額圖一天不死,太上皇一天難以安心,他死了就好,縱使皇上給他死後哀榮,賜下謚號,風光大葬……那也不當事,赫舍里家唯一一個能耐人沒了,剩下的不成氣候,縱使皇上記起母族的好想幫襯一二,也就是賞賜金銀爵位。
都說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小,爵和官還不同,官職等於權力,爵位等於待遇……三品以上的大員在京中就要一打一打算,三品爵更是多如牛毛。
說再多就是這麼回事,索額圖一走,赫舍里家註定衰微。
誠如太上皇所想,胤礽得知此事立刻就想回京,這幾年索額圖的確糊塗,想想早年,他上無額娘照拂,受過赫舍里家許多關照。要不是皇阿瑪和索額圖聯手護他,他根本當不了那麼多年太子,很可能會步上前頭早夭那幾兄弟的後塵。
哪怕撇開這份情誼,他還有一重身份在,他是仁孝皇后親叔父,胤礽是仁孝皇后親子,他是長輩。有些過場是不能省的,皇上也得把面子做全,才剛登基不好落人口實,他趕著回京是對的。
皇帝親自去同太上皇打招呼,他方才起了個頭,康熙便道:「好了不用說了,朕明白你的意思,回京去吧。」
胤礽又關心康熙一番,這才掉頭返京。
索額圖這場喪事不能同頭年太后那場相比,也是很有排場的,胤礽全了母族顏面,赫舍里家卻高興不起來,他們闔族都習慣了聽老爺子調度,凡事有他動腦子,其他人只管聽命,現在他沒了,這一族哪怕人丁依然興旺,卻成了一團散沙,看起來體面風光,實際已是強弩之末。
等棺木入土,赫舍里家又新鮮鬧了一出,他們同廉親王府那位側福晉鬧翻了,這道理很簡單,當初廉親王受命他們就使人來找過側福晉,同她擺明了利害關係,也得到允諾會幫忙說服王爺,讓他配合老爺子給新皇壓力……她答應得爽快,甚至還收了娘家帶去的禮,事情卻沒辦成。
老八這回當真是狠,他就像是被老四附身了,將索額圖一黨剪除得乾乾淨淨。
換其他人來恐怕還做不到這等程度,老八不同,他先前得過些這家的支持,又有個姓赫舍里的側福晉,對索額圖的勢力比別人有更多了解。
他不出手則以,一出手就絕了索額圖的念想,也斷了他生路。
赫舍里家對新皇當然也有怨氣,卻不多,只怪自己立場不堅定,最後這兩年生了二心,甚至還扶持老八做後手……胤礽登基之後有這般態度也在情理之中。
相較於胤礽,廉親王才不是個東西!
他想爭,老爺子給他多少支持?還幫他出謀劃策!又將正經嫡女嫁給他做了側福晉,還給生了兒子!赫舍里家沒半點對不起八爺,八爺就這麼狠!
你說是新皇逼的,新皇等著看你的態度,痛快應了還能保全,推三阻四廉親王府先要倒霉,這事轉身交給老四老九索額圖也跑不掉!……
你說得對!
你說得很有道理!
但是赫舍里全族都不想聽!
反正你就是個蓋了戳的畜生!心狠手辣委實不是人!
哪怕索額圖跑不掉,死在誰手裡都好,唯獨不能是你!
這是忘恩負義!
……
不過既然毫不猶豫的做了選擇,老八也不怕人說,他心道自己同索額圖不過是互相利用,別說他好像單方面佔盡便宜,誰不是為達目的不折手段?誰比誰高尚?
從前胤禩是很在乎個人形象的,自打被皇阿瑪當朝訓斥,他自知無望登基,心態就變了。
如今第一想保全廉親王府,第二想把兒子教得比誰都優秀,第三還能有個地方讓他發揮長材。他那個尚且還是奶娃娃的兒子未來怎麼樣難說,不過王府的確闖過了風浪,他則換了部門,比當初在工部還得心應手些。只不過滿朝文武都當他是忘恩負義之徒,人品低劣不堪為友,縱使臉上沒帶出什麼,都有意同他保持距離,生怕步上索額圖的後塵。
老八心裡有數,不過只要別人不當面說他權當不知情,想來也沒人敢當面說什麼,誰讓那些被投下大獄的倒霉蛋的確是觸犯了律法,撇開人情只說這個事,他沒錯。
蓋因結黨營私屬實,設計逼迫新皇屬實,赫舍里家也沒底氣明裡問老八討說法,他們背地裡推波助瀾狠狠黑了老八幾把,又讓太太過府同廉親王側福晉一敘,大抵是說娘家廟小攀不上王爺這尊大佛,讓她往後好自為之,至於娘家,甭回,也甭惦記。
側福晉平素巧嘴,她想解釋,對方卻不聽,直接起身告辭。
等人走遠,側福晉方才徹底慌了神,哪怕膝下有子,沒娘家做靠山往後怎麼逞威風?
讓郭絡羅氏逮著這次機會不得要她的命?
她抹了半天眼淚,雙眼都哭紅了,好不容易等到王爺回府,本以為王爺會直接過來她這邊,都想好做什麼姿態迎上前去,結果並沒有,老八直接去了書房。
後來他倒是過來了一趟,聽了一通抱怨也沒安慰一二,反而說起良太妃。
「太妃太嬪雖然遠爭鬥,日子不如從前來的舒坦,宮殿也小了很多,你回頭問問看額娘缺些什麼,備齊送進宮去。」
赫舍里氏連眼淚都忘記抹了,她不敢相信王爺對自己沒半句關心。
老八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又道:「皇阿瑪不會容許索額圖擺布新皇,捨不得放開滔天權勢,他走到這一步是遲早的。你該慶幸新皇仁善,換個人來直接列出十宗罪,抄家流放都是輕的。本來這些話不當由我來說,你近來心亂了,你在擔心什麼?既然嫁過來做了我廉親王府的側福晉,自當指著爺過日子,爺好了你才能好,往後少操心你娘家的事,仔細看顧小阿哥。」
赫舍里氏總覺得她了解八爺,知他雄心壯志,也堅信自己比福晉出色,是幫得上他的賢內助。
這日,她不確定了。
突然覺得從沒真正認識過這個人。
他比誰都瘋狂,也比誰都精於算計,更比誰都涼薄。
只是生來沒那個命。
……
如果說廉親王府是喘不過氣的壓抑,胤禟就是氣,氣索額圖死得不是時候,早一個月晚一個月都好,偏偏趕上這會兒!
想跟著去熱河行宮浪一圈的幻想破滅之後,寶珠就勸他,說不去正好,小四小五再有幾日就滿周歲了,他們洗三滿月百日酒都沒辦,這回擺幾桌總不妨事。
皇阿瑪禪位之後破事太多,胤禟當真忘了,聽寶珠提起他就掰起手指頭算了算,還真是!
滿周歲,抓周啊!那可是大事!
胤禟立刻就準備操辦起來,還在心裡將名單過了一遍,正在琢磨請哪些人來觀禮,索額圖就歿了。
他是死是活都不礙著胤禟,讓胤禟來說,這老頭造了那麼多孽還能活到這把歲數挺長壽了,所以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啊!
等他感慨完準備給親朋去帖,才猛然間發現,索額圖死了,新皇特地趕回京來領著滿朝文武悲痛,誰敢來他府上吃酒呢?
九爺怎麼折騰新皇都不會怪罪他,不怪罪他不代表不會遷怒其他人。
這下好了,赫舍里家在辦喪事,朝臣紛紛前去弔唁,搞得他抓周禮都辦不下去,看他把自己氣成火器營的彈藥球,隨時準備爆炸,寶珠又去滅火,勸說那就只請老十,再讓富察家那邊來兩個,自己人擺兩桌。這樣有個好處,哪怕小四小五跟阿圓他們一樣不靠譜看著糕餅點心就走不動路,也沒外人瞧見,不至於前腳抓完後腳就宣揚出去。
胤禟:……
說得很有道理,好像真的有被安慰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