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諸方
胤禟很高興。
長這麼大,今天他最有面子,他從太子和直郡王眼裡看到了羨慕。文不及太子,武不及老大,他這麼個沒啥存在感的廢物蛋子竟然也有被人羨慕的一天。
這門親事真是驚喜。
宜妃看到這樣的排場好懸沒熱淚盈眶,富察家給足了體面,這門親事值了……可是,讓她自個兒關上門樂呵總覺得不夠味兒,稍微一琢磨,宜妃就坐上軟轎往永和宮去了。
前頭董鄂氏同胤禛抱滿懷的時候宜妃也去過一趟,那會兒怒髮衝冠,恨不得一把將德妃生撕了,想說有什麼額娘就有什麼兒子,老四看著忠義正直,也是個滿肚子壞水的東西。
她當時就是這麼想的,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後來康熙給老九指了富察寶珠,宜妃就有種劫後餘生的暢快,覺得老天有眼,天不絕人路。
到今天,她想法又改了。
果然還是該去謝謝烏雅氏,多謝她兒子仗義出手,若不是老四接手了董鄂家的禍害,老九哪能同富察氏佳偶天成?都說好事多磨,真就是這個理,挨過前頭那段苦逼日子,如今就享福了。
宜妃剛邁過永和宮的門檻,德妃已經聽到動靜迎出來。
「妹妹不去老九宮裡瞧熱鬧,來我這兒做什麼?」
「怎麼,德妃姐姐不歡迎我?」
德妃嗔笑道:「哪能呢?妹妹隨時過來,我高興還來不及。素日里閑著沒事我也就是逗逗八哥消磨時間,那扁毛畜生看多了沒勁,咱們說說話正好解悶。」
這是明著踩臉,把人比作逗趣兒的畜生,她還真配得上德這個封號!
宜妃怒極,反倒笑得歡暢:「不說笑了,我今日過來是想謝謝德妃姐姐,虧得老四仗義出手,否則我們老九真找不到這麼體面的福晉。我啊,對富察氏滿意極了,這心裡越高興,就越惦記當日的事,非得過來道個歉才能心安。瞧我這急脾氣,也沒問清楚,直接就找上門來討說法,虧得德妃姐姐大度,半點不與我計較。我看姐姐你最配得上「德」之一字,溫婉雅靜賢良淑德。老四就不用說,心眼頂好,處處想著替兄弟排憂解難……還是那句話,能有今天的好都要謝謝你們母子二人,等這幾天忙過了,我非得在翊坤宮擺上一桌,請姐姐登門小敘,權當賠禮道歉,切莫推辭。這回是我錯了,我和姐姐道聲歉,順便也道聲謝。可千萬別與我計較,這樣的事保准沒二回。」
德妃臉色難看極了,偏還要跟著賠笑臉,天知道,她恨不得掐死郭絡羅氏這賤人。
「妹妹說笑了,本來也是老四不好,再者說,那事當日就揭過了,不必再提。」
德妃還想說點別的,炫耀康熙恩寵,說說她的心肝肉老十四,結果宜妃壓根不配合,炫耀完了轉身就告辭,還說什麼,沒想到富察家送那麼多嫁妝來,老九宮裡忙成一團,她這做額娘的得過去看看。
德妃一口氣憋在胸腔裡頭,上不去,下不來,後頭過來的四福晉烏喇那拉氏就遭了遷怒,她劈頭蓋臉挨了一頓訓。
「都是當額娘的人,還見天往外跑把兒子丟在府里,可憐弘暉還不滿周歲呢,當娘的也忒不上心!本宮若是沒記錯,弘暉是頭年三月二十六生的,也就還有十來天功夫,抓周宴可備好了?」
烏喇那拉氏垂眉聽德妃訓斥,畢了回說:「是,兒媳已經安排好了。」
「做事仔細些,別讓老四丟了顏面。」
「是,額娘放心。」
德妃輕笑一聲:「放心?我倒是想放下心來享享清福,你辦的都是什麼事!別的我懶得與你計較,就三點;第一,弘暉是老四的嫡長子,你把他給我照看好了;第二,董鄂氏那頭盯著點,別由她瞎胡鬧,我冷眼瞧著那就不是個安分的人;第三,你府上庶子也該有了,弘暉都一歲大,面子裡子都給足了你,還要拘著老四不成?原以為你是個大度的,結果也是裝得賢惠。我醜話說在前頭,要是你後院那些還不開懷,就再領些能生的回去,闔府上下就一個嫡子,真不怕笑死人。」
烏喇那拉氏進門有好幾年了,受過不少磋磨,這麼直接還是頭一遭。
要說平日里德妃也就是拐著彎兒罵人,今兒個是讓宜妃氣狠了,四福晉正好撞在刀口上。
哪怕早知道德妃對她有看法,烏喇那拉氏還是委屈,眼眶都紅了,強撐著沒掉淚。
「額娘您誤會兒媳了,兒媳哪裡是……」
她話沒說完,德妃就不耐煩的擺擺手:「行了,眼看明兒個就是老九的好日子,今日富察家抬嫁妝進宮來,你哭什麼哭?我說你兩句,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有什麼可委屈的?你就那麼金貴一句也說不得?還不退下等著本宮給你賠禮道歉是不是?」
烏喇那拉氏連連搖頭。
「兒媳不委屈,是眼裡迷了沙子。」
「兒媳這就告退。」
她趕緊行了禮從永和宮出來,一出來眼淚就啪嗒啪嗒掉,跟前伺候的嬤嬤趕緊拿帕子給她擦眼淚,拾掇好了這才往外走。
走出去七八步,烏喇那拉氏問說:「嬤嬤你說,額娘是不是厭了我?」
陪嫁嬤嬤趕緊看了看周圍,瞅著沒人才回說:「我的好福晉,您這麼妥帖,誰會厭了去?俗話說得好,多年的路走成河,多年的媳婦兒熬成婆……德妃娘娘也不是進宮就位列四妃,從前吃的苦多了,熬出頭來自然要抖抖威風,那些話聽聽聽便罷,怎麼就往心裡去了?」
「奴才斗膽說一句,您和德妃娘娘原就不是一個立場,做額娘的都巴望兒子子嗣興旺,做嫡妻的誰稀罕那些個庶子庶女了?哪怕再不稀罕,府上子嗣單薄您總會遭人誤會,索性就讓她生,誰還能撼動我們弘暉阿哥的地位?那些個庶女左右不過賠份嫁妝,至於庶子,權當沒看到,有咱們弘暉阿哥在前,他想做什麼他又能做什麼?您說是不是?」
「要是您沒開懷,老奴決計不敢這麼說,咱們弘暉阿哥這都滿周歲了,又機靈又壯實又討爺喜歡,您又何必同那些不上檯面的格格計較?」
「誰家沒有庶子,咱們府上也就您剛進門沒拿捏住後院那會兒讓宋氏李氏相繼懷了胎,也是命,搶在您前頭生了卻是連著倆格格,二格格出生都是三年前的事,這麼長時間沒動靜,也難怪德妃娘娘著急……要奴才說,那些個庶子庶女算什麼?哪怕真給她生了,還能翻天不成?」
四福晉的陪嫁嬤嬤是個有眼力勁兒的,她原就看得通透,只是有些話不好直愣愣開口說,也是德妃娘娘起了頭,這才順著提兩句。
本就是這個理,嫡福晉是身份尊貴,可除非你高產似母豬,否則就攔不住後院那些女人。
嫡子生在庶子之前是應該的,這也是給烏喇那拉家臉面,可你生下來一年多了還不讓別人懷,這要是有心人出去學一學,不得背個善妒不容人的名聲?
要是老沒庶子生下來,莫說德妃娘娘,皇上太后都該指人進府。
烏喇那拉氏滿臉失神,陪嫁嬤嬤又說:「旁的不提,董鄂格格她阿瑪可是正紅旗都統,從一品大員,兵權實打實的,同三福晉娘家還沾著親,這樣的出身做皇子福晉也使得,若不是出了那事,不會進咱們府里做個不上檯面的格格。可哪怕她再不上檯面,就算爺打心底里不喜她,有那麼個阿瑪撐腰,每個月能分到的日子就少不了。」
「董鄂氏遲早要懷,為了全董鄂家的顏面,她開懷之後極有可能晉位份上玉牒,與其拘著那些漢軍旗的等董鄂氏生了阿哥爬上來,不如由著宋氏李氏耿氏武氏這些人來生,誰生了阿哥就提拔做側福晉,漢軍旗出身的側福晉不算什麼,正好能把兩個位置占齊了,將董鄂氏死死壓住。」
「她還是格格的時候想的保準是坐上側福晉的位置,一旦讓她坐上這個位置,想的是什麼您心裡明白。若是把那幾個漢軍旗的提拔起來,董鄂氏想往上爬就得先把宋氏李氏等人除了,那幾個是跟著爺時間最長的,有那麼容易收拾?到時候狗咬狗一嘴毛,您只管看戲。這樣既全了名聲,還能給董鄂氏添堵,何樂而不為?」
「所以照老奴說,不僅要讓她們生,還得生下阿哥,靠生育之功趕緊把人提拔上來,這樣您才能穩坐高台看她們斗。董鄂氏娘家勢大,她位份低;漢軍旗那些個娘家式微,卻是上玉牒的側福晉,這就是平衡之道。」
這才真正說到點子上了,烏喇那拉氏想想還真是這麼回事。
側福晉的位置不可能一直空缺,與其等那些出身高的來坐,不如經她的手提拔兩個,這樣還能多得些好處。新提拔上來的側福晉因著娘家太弱,鐵定忌憚董鄂氏,不除了她睡覺都不安生,還怕斗不起來?
照律法所說,哪怕嫡福晉死了,側福晉也不能扶正,只能由皇帝指繼福晉進門。府里那幾個又不是傻子,自然不會對自己下手,正好給她時間把弘暉養大。
烏喇那拉氏感激的看了陪嫁嬤嬤一眼,這就下了決心,回去就同府上那些賤人說明白了,誰先生下阿哥就為她們請旨加封側福晉,倒要看看誰有那個命生下來。
德妃也是沒想到,她一個氣不順幾句話就把老四後院搞得烏煙瘴氣。
若是給她知道,保准大笑三聲,回頭就比照這樣再來幾趟。
因著全不知情,德妃還在氣頭上,她在心裡頭狠狠咒了宜妃一通,然後才冷笑道:「她以為嫁得風光就能活得風光?全天下的女人誰能比赫舍里氏風光,本朝元后,太子生母,可惜就是命不長。佟佳氏仗著是皇上的表妹磋磨本宮多少回?本宮如今位列四妃,她又在哪兒呢?……我說宜妃也得意得太早了,誰知道那富察氏是不是下一個短命鬼!」
她說得很小聲,也就貼身伺候那兩個人聽見,跟德妃之前覺得她最賢良最大氣,真正坐到這位置上才知道壓根不是那麼回事。
要說皇上也真有意思,後宮四巨頭,惠妃不惠,榮妃不榮,德妃不德……也就九阿哥生母宜妃娘娘勉強能配得上封號,不提也罷。
這頭德妃氣得炸肝兒,那頭胤禟那些兄弟也沒好到哪兒去,旁的幾個還算好,最不痛快就要數老八。
胤禩費盡心機娶了安親王岳樂的外孫女,在朝堂上得到不少支持,和之前透明人的尷尬相比,如今真是好太多了。當然也不是沒代價,為了讓人家死心塌地幫他,胤禩對福晉郭絡羅氏縱容到極致,她容不下人就不抬人進門,膝下無子無女。
康熙對八福晉意見很大,只怪自己瞎了眼指了這麼親事,結果郭絡羅氏善妒成性。更氣人的是,老八耳根子軟,啥都聽他福晉的,康熙簡直不敢相信他的兒子能這麼窩囊廢。
胤禩逐漸闖出口碑來,大踏步往賢的路線去,他付出的代價卻不小。
想想自個兒,再對比老九,老天爺這是瞎了眼啊!
他聽說了富察家搞出來的事,別人是當笑話聽,就他覺得這種福晉才娶得值當,娘家夠疼她才能得到更多支持。更別說她阿瑪她三個叔叔都是當朝重臣,富察家五服之內能給她添妝百萬,親兄庶兄堂兄族兄親自抬了嫁妝過來……這是何等體面?
這些並不是老九求來的,他的嫡福晉本該是董鄂七十的女兒,眼瞧著都要指婚了,竟然出那種意外,預定的嫡福晉同兄弟抱在一起,這是極丟人的事,讓宜妃娘娘一鬧,皇阿瑪竟然指了富察氏給他做補償。
那可是正一品領侍衛內大臣之女,這出身就比從一品正紅旗都統之女高了一截,更別說她全家都是能耐人,她還是闔族的心肝肉。
自己步步算計,卻步履艱難。
胤禟啥也不操心,竟然撿了天大的便宜。
天道不公!
天道不公!
有句話說得好,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豬的差距都大,明知道越比越糟心,胤禩還是停不下來。為了讓人看得起,為了得皇阿瑪一句讚賞,為了讓額娘過得好……他太努力,那麼努力卻收效甚微,看看兄弟們,啥也不做就能得皇阿瑪疼惜。
胤禩有些魔怔了,他倒是沒表現出來,面上還是笑得春風和煦,對著老九連聲道喜。
他心裡揣著事,他鬱悶,太子等人何嘗不是?
可事已成定局,除了拉攏老九還能做什麼?
也就是這天,康熙終於知道了索綽羅氏極力隱藏的秘事,富察寶珠果真是有來歷的?女媧誕辰降世,疑似媧皇轉生?
這種傳言康熙是不信的,調查的結果馬斯喀之女的確是得天獨厚氣運驚人。從小到大她從來沒出過任何意外,沒生過哪怕一場病,府上人人都疼她,馬斯喀那五個小妾都能把她當親閨女疼……要說這是一般人,她哪裡一般了?
富察家極力爭取過,是自個兒強行要賜婚,康熙也沒法追究什麼。轉念一想,她配老九正好,老九雖然勤勉好學,可他從來沒走在正道上,對朝堂之事並不十分上心,成天搗鼓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弓.弩戰車之類,又對黃白之物情有獨鍾。
等自個兒百年之後,甭管哪個新皇繼位,胤禟也就當個閑散王爺,他福晉來歷再大也不妨事。
哪怕如今依然春秋鼎盛,康熙已經過了壯年,正在逐漸走向衰老,他的兒子一天天羽翼豐滿,想要的多了,不像從前那麼聽話了。
矛盾已經滋生,爆發是遲早的事,與其將富察家這一脈划給野心勃勃的幾個,老九反而是極好的選擇。
康熙雖然不經常誇獎這個兒子,偶爾提到也是嫌棄滿滿,他對胤禟卻很放心,只希望老九一直這樣無欲無求,莫學老大凈肖想那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
分明只是一場普通的婚事,馬斯喀嫁女,九阿哥娶妻,卻引來各方騷動。
宜妃娘家那頭有了些想法,兄弟們羨慕嫉妒過後趕緊套交情。各路宮妃恨不得自家兒子也討這麼個爭氣的媳婦兒,諸如德妃更是恨得牙痒痒。
要說有誰一如既往?
唯有老十。
他是覺得幾個哥哥都不太對,心事重重還強顏歡笑,他沒多想,也沒追根究底的智商。就是「嘿嘿嘿九哥你賺大了,不給弟弟我分點好處也太不夠意思」……
也就他能坦然的說出無恥的話來,完全不覺得自己過分。
送完嫁妝回府之後,幾個兄長還給寶珠學了學外頭的盛況:「我妹子的嫁妝誰看了都羨慕,我們打大街上過,驚呼聲就沒停過,到宮裡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寶珠笑得很無奈:「人家才不是羨慕我嫁得如意郎君,明擺著是羨慕九阿哥娶了百萬兩銀子。所以我說別備那麼多,都是上好的物件,我用不著,白糟蹋了。」
「妹子你怎麼糟蹋哥哥都高興,莫說這麼點東西動搖不要根本,哪怕真把家底掏空了,哥哥還能掙回體面來,沒得委屈你的。」
寶珠真想說我委屈什麼,明明是你們委屈了別家新嫁娘。她終究沒說出口,好賴是阿瑪額娘族中長輩以及兄長們的心意,左右就要出嫁了,也就鋪張最後一回。
「我不想嫁了,我捨不得家裡。」
辰泰心知妹子這是在撒嬌,就笑眯眯說:「我們寶珠鬧什麼脾氣呢?姑娘家哪能不嫁人?哪怕是看在今天這麼大排場的份上,九阿哥也得把財神爺供起來。」
「大哥你就直說吧,九阿哥保准看不上你這糟心妹子,就看上那百萬陪嫁了。」
「有這麼說自己的?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