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至親骨肉(一)
?「奴婢不敢,」天香聲音低下去,還要再說,又一個人輕輕柔柔勸道:「天香,那是我堂妹,骨肉至親呢。她病了我們來看望,是天經地義的事,不是么?」
起初玉琳琅還不以為意,待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心底里不由泛起一股噁心。
你道外頭是誰,正是她的「至親骨肉」,她的大伯母張氏和她的堂姐玉寰、堂妹玉蘅!
大伯父!堂姐!
玉琳琅不由咬緊了牙關,待回過神來,才發現掌心被自己的指尖掐了好幾個月牙瓣,一瞬間,似乎又回到那個讓她充滿屈辱的小屋子,安霜盛氣凌人地俯視她,輕佻地說,「你的大伯該謝謝你,否則,嫁入毅勇侯府的,便該是你的堂姐了」。
當時她聽到這句話時多少有些愕然,許久之後她才從忠勇侯的嘴裡聽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當年的忠勇侯偶然路過安平見到了她的堂姐玉寰,驚為天人,回京之後仍舊朝思暮想,偶然得知新晉安霜郡主的郎君亦是安平村人,遂尋上安霜郡主牽線搭橋,過程如何她自不必細想,她只知道,最後做了忠勇侯小妾的是她,險些死在忠勇侯手上的,也是她!
骨肉至親,這便是她的骨肉至親!
她的牙上下打顫,整個人又陷入到在忠勇侯府那一年的夢魘中去,一陣冷風灌進來,她抬了頭望去,只見門帘被直喇喇被掀開,玉蘅走進屋愣了一愣,回了頭道:「你瞧,你家主子醒著呢!」話音未落自己便竄進來,門外張氏的聲音亦揚起來:「給我讓開!」
玉衡三兩步走到跟前,回頭嗔了天香一眼,也不管玉琳琅面色如何,先是開口告狀:「嬌嬌姐,你可真得好好管管你天香這丫鬟,我和娘進門都要攔,一點規矩都不懂!是吧,娘?」
張氏緩緩走進屋裡,身上衣著華麗,臉上帶著精緻的妝容,每一步都走得自持莊重的模樣,走進屋來低低「嗯」了一聲,「是該好好教教規矩」,一壁拿出帕子,在玉琳琅的床沿掃了掃,假作親熱坐下來。玉寰一如既往文靜淡然,到底年長她們一些,身子長開了,現出窈窕的曲線,臉上掛著淺淺的笑,進了屋問道:「妹妹身子好些了?」
天香氣得臉色刷白,玉琳琅趕忙給她打了個眼色,道:「天香,去泡茶。」頓了頓,自己倒笑了,「瞧我這記性,咱們的茶都是些茶沫子,伯母怕是喝不慣……」略抬了眼看眼前的三個人。
玉兆和沒出息,一輩子貪婪耍滑,玉老太爺當年看著玉兆祥風光無限,玉兆和卻這般落魄,擔心玉兆和下半輩子沒著落,靠著玉兆祥那些年的風光,給玉兆和尋來了這門親事——長平鎮上孫屠夫的獨女張氏,算起來還是張媽媽的遠房侄女兒,可從來沒正眼看過張媽媽。
到底是屠夫家的閨女兒,打小身上就帶著戾氣,把一個好吃懶做的玉兆和管得嚴嚴實實。聽說從前玉兆和成親之後還不忘流連煙花之地,張氏帶著她爹提著把屠刀就殺上了妓-院,把人家小鳳仙當場嚇得尿了褲子,從此威名遠揚整個長平鎮。
十幾年過去,張氏倒是修身養性,變成了如今這一副當家主母的端莊模樣——當真是端莊典雅,可又如何?玉琳琅眼風略略一掃,便察覺張氏頭上戴著的鳳凰金簪,是曾經爹送給娘的定情信物,玉蘅手上戴著的那對絞絲銀鐲,是娘在她十歲生辰那日,送給她的禮物。
那些東西曾經都是她的。給娘辦喪事的那幾日,玉琳琅整個人哭得昏死過去,家裡也亂成了一團,當天夜裡家裡還鬧飛賊,銀兩財物都不翼而飛。玉琳琅沒了主心骨,請張氏前來幫忙,等喪事辦完,玉琳琅漸漸發現家裡除了飛賊偷走的銀子,還少了不少東西,當時只當是混亂之中被順手牽羊了,沒想過幾日,東西卻出現在大房人的身上。
從前她麵皮兒薄性子弱,得知東西被偷了,囁嚅地跟張氏提起過幾次,結果張氏和玉蘅異口同聲說是玉琳琅親手將這些東西贈與他們的,說得有鼻子有眼,連玉琳琅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悲傷過度得了夢遊症。
玉琳琅也才曾經想用別的東西把這鳳凰金簪和絞絲銀鐲換回來,可是每每提起,張氏總是打了太極將話頭引開,轉而在那感嘆如今的世道柴米油鹽有多貴,大伯父玉兆和要養這一家子有多麼地不容易,慢慢地提到,小滿年紀還小,將來要出人頭地,還得玉家大房撐腰……連消帶打,將玉琳琅想要說出口的話硬生生憋了回去。
再後來她的兩個堂姐妹時常過來看她,每來一回就跟土匪過境一般,玉蘅蠻橫些,明著搶暗著拿,玉寰倒是假情假意攔過幾回,開口念兩句,玉蘅不聽,她也就當沒看到,玉琳琅若是抗議,玉寰只會兩手一攤,淺淺一笑道:「蘅兒年紀還小,瞧見喜歡的便不放手,我勸也不聽。不若這樣,姐姐那也有些新進的首飾,妹妹隨我一道回去挑些,可好?」
話是說了幾回,可從不見玉寰真的拿出半點東西來。張媽媽和天香看不過眼,有一回玉蘅要槍玉琳琅的東西,張媽媽上前去護,玉蘅自己沒站穩撞到了牆根,結果玉蘅嗚呼了一聲說玉琳琅縱容下人打她,村裡漸漸傳開說玉家大房兩個孩子有爹生沒娘養,家裡的下人都敢對主子動手,張氏連著幾個月對她不聞不問,身邊的鄰居大媽大嬸卻不斷上門勸她,話翻來覆去說,大意不過是,她和小滿如今沒爹沒娘,大伯便是唯一的親人,往後的日子還得仰仗他們,凡事忍忍也就過去了。
那會又遇上小滿發了幾天高燒,她沒法子上門跟玉蘅道歉,張氏這才又開始照拂她們。
那會她也勸自己:都是至親骨肉。
而今想來,這種想法真是他媽的太可笑了。
就如她這一場病來說,前一世也如這一世一般,她意外跌入冰水裡幾乎喪命,天香急得火燒眉毛,在玉兆和的屋子跟前等了一天,只換來一句「老爺不在家,太太身子不適」,天香扒拉著張氏身邊的花媽媽哭了半晌,花媽媽才勉為其難去通報,最後也不過換來一兩銀子……就像天香說的,這一兩銀子能管什麼?最後還是得讓天香剪了她濃密亮黑的辮子換了點葯錢。
至親骨肉,這就是至親骨肉。
「嘶,姐姐你這房間可真是太冷了啊……」一旁的玉蘅輕聲抱怨,「大雪天的,褥子這麼薄,怎麼睡……誒,姐姐這麼看著我幹嘛?」玉蘅見玉琳琅眼睛直勾勾地望著自己,嘴角還露出幾分譏諷,心底里不由有些發怵,不由自主勾住張氏的手:聽玉小滿跟玉小麟提起過,玉琳琅醒了有幾天了,這些天不哭不鬧成天直勾勾望著窗外,不曉得在想什麼,當時她還開玩笑對玉小麟說,二姐姐別是被水鬼上了身勾了魂,別是被她說中了吧?
方才她那眼神,真是陌生地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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