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鎮場
好好看看採菊,又看看歸麽麽。那清凌凌的眼波一轉,再難看到往日的依戀和柔情,歸麽麽心中忽然一慌。
好好命折梅站起,把賢妃扶過來坐下。看著歸麽麽道,「不急,等零回來。」
歸麽麽面色忽明忽暗,忽青忽白,半晌后,討好的笑著:「公主,孩童可經不起熬,您早些休息,明兒再說也不遲。為了奴婢幾句吵嘴,連累您不得休息,老奴於心不忍啊。您明兒還要跟德妃一起去廣濟寺呢,若是眼睛瞘了,豈不被笑話?」
她知道安榮年紀雖幼,卻被面子容貌看得極重。這一說,就該依了。好好看她一眼,果然舒展了手臂,往床上一躺,歸麽麽急忙來掖被子,想著打發她休息了,自己趕緊傳話出去。卻不料安榮從被筒里又伸出白嫩嫩兩根指頭:「再等兩炷香,零要是還沒回來,就去跟父皇說,我不要他了。兩炷香后叫我。」
歸麽麽又是腳底一軟。她原本還盼著零不要歸來,這會兒卻盼著零按時趕回。若是鬧到皇帝那裡……進也怕,退也怕,歸麽麽額頭上瞬間出了冷汗。採菊面有喜色,被她脅迫壓制這麼久,今日終於可以張目了。
歸麽麽恨恨得看她一眼:這妮子今晚驚了公主是有意的?眼瞧安榮安穩躺下,不一會兒響起了勻細的呼吸聲,歸麽麽只得看住了賢妃:「主子,我瞧你臉上有點發白?是為著迎太后壽誕費心嗎?不要太勞神了,那茯苓桂皮丹還要記著吃。」
賢妃瞧她臉上的關切不似作假,又憶起往日苦難時的扶持,心道無論如何都是恩人,又是風雨同舟走過來的,豈能說罰就罰說廢就廢?隨即命身邊宮女斟熱杯茶給她。歸麽麽忙不迭的謝過,採菊憤恨的咬咬嘴唇。
零終於回來了。他不止自己回來了,還帶回來一片玉鎖,一支金鳳,還有一張口供。好好頗為滿意,她輕輕撣了撣那簽字畫押的紙。這暗衛真不賴,本事大還話少。她剛被折梅扶著坐起,賢妃娘娘就親手拿玫紅色鵝黃繡花春景的毯子給她披上:「當心著涼。」
「賞。」好好拍掌。眼瞧著採菊開柜子拿一錠金子出來,好好卻嗤得笑了:「有真功夫的人,哪裡把黃白俗物看在眼裡?那鳳就賞了你了,瞧你獃獃木木的,只怕哄不了姑娘,這鳳就當助你了。」
聽了這話,零遮著面罩,眼睛卻明顯瞪大,好好樂不可支。
歸麽麽知道今日難逃一劫,撲通跪下了:「公主,我曉得錯了。我是糊塗脂油蒙了心了,受了那小人哄騙,那官哥兒嘴乖,能哄人,我著了他的道了。您且看在我當年磕頭求葯,以口吸痰的份上,饒了我這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她嘴上說著公主,視線卻不斷撇向心軟的賢妃。賢妃從未忘過那恩情,瞧她人又老,又惶栗,也是真的悔了,便道:「阿六,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麽麽既然已經知錯了,這回就算了,命她把運出宮外的東西偷偷撈回來便可,若是鬧大了,咱們面上都不好看。別的宮都沒事,單咱們落官司。」
好好皺眉,心道難怪那小姑娘死了也不放心,要跟自己做交易。只怕愧疚是一個原因,這賢妃當斷不斷缺少決斷也是一個原因。
她隨即笑道「說起別的宮,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我去年中秋節送給父皇的詩,四公主提前知道了。小王爺年紀雖小,卻不是那頑憨劣童,他說不曾講過,我是信的。那定然是我宮裡有人出賣了我,而且,還是我極為信重的人。」
歸麽麽頓時臉色大變嘶聲道:「殿下,您那詩是自己苦心之作,您給老奴一百個膽子,老奴也不敢動啊。」
賢妃的臉色也變了。她感恩歸麽麽,但更把女兒看成眼珠子命根子。若是傷害了阿六,她絕對不顧一切的拚命。原本她的確認為是小王爺嘴上不小心講了出去,畢竟是小孩子。所以還勸女兒寬容些。但現在卻爆出來有內鬼,哪怕不是歸麽麽本人,那她這個大麽麽也有個管教不嚴的罪。真是枉費了她委以大權!
「麽麽不必急著辨,我們這宮裡人多,識字的卻少。我記得自己手酸,要您幫著綉兩針。我記得你繡的那兩句來著?紫殿芝蘭香?嗯,不,我記得當時周身發困,其他都讓你綉了。你該是知道全篇,不然,四公主何以全詩拿去?」
「不不不,殿下,我沒有綉全篇,我只綉了那兩句。而且綉了就忘了,哪裡說給別人聽?」
好好卻好似沒注意她回話,自顧自沉浸在回憶中:「紫殿紫蘭香,下一句是什麼來著?」
歸麽麽一愣,心道,這小丫頭是哄著她說話,對出了下句,便說明自己根本沒有遺忘,她立即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老奴也不知啊。」
好好整肅了神色冷笑出來:「你繼續裝?那一句當時陛下最為喜歡,說它講出了我大夏文成武德,文雅武雄的氣象。命眾人歌詠,學習。哪怕是倒夜香都該知道,怎麼你就不知道?」
「老奴,老奴……」
「我這麼信任你,尊敬你!你竟然讓四公主抄我全詩!」好好捶床大怒,又跳下床,雙手抱起銅爐高高舉起。
歸麽麽顯然被嚇到了,這是她高冷脫俗的六殿下?她一手護頭,一手撐地,尖叫道:「殿下,沒有啊,四公主明明只用了四句。」
話音剛落,她就知道自己上當了,這話恰恰說明她知道全詩,安榮就是讓她說出這句話。嘭!銅爐落地,沉悶的聲音讓她身子輕輕一抖,哇,歸麽麽顫聲團身慘叫,那銅爐砸了她的腳。這次,真的完了。出賣自己愛若生命的女兒,賢妃,也不會放過她。
「你竟然,竟然」賢妃反應過來,涕淚交加,還是不願意相信當初的忠僕竟然做下了這樣的事。「麽麽,我留你最後的臉面,自己出宮去吧。從此,我們恩怨兩清。」
好好看她一眼,瞧她神色隱忍而又疼痛心道,這母妃果然還是手軟,若是爹爹,定然原地斬殺,以儆效尤。
「主子一點不念往日恩情?」
還敢講!好好吃力的抱起香爐,嘭!砸了她另一隻腳。啊!尖叫聲又響起,一眾宮人不由得縮縮肩膀。「滾!」
次日一早,鳥雀呼晴,好好雖說昨夜耽誤了休息,但拔除了內奸精神愉悅。採菊折梅,來伺候她梳洗,「今兒拜佛,咱們用玉的。」折梅一邊說一邊給好好纏好花苞髻,柳色緞帶,壓上兩隻珊瑚紅瓣子玉珠蕊的花環。
她知道公主如今改了性子,不再喜歡冰藍,月白,水銀所謂高雅之色,所以更換衣裝也拿出了一條梅紅色翡翠撒花錦襕裙,笑道:「這配您那八團倭緞窄裉襖更好看,這色也搭您那珊瑚玉環,和項上的瑪瑙石串子。」
好好頭也不回,對著鏡子欣賞數月調養后,烏黑濃密的好頭髮,歡喜夠了才道:「不穿裙子,還要那條真紅流蘇撒腳褲。」廣濟寺在山上,有飛泉瀑布,雲海怪石,桃花林,難道只跪廟裡燒香嗎?當然要爬山觀景了。
採菊笑了,當即與折梅道:「看,我贏了。殿下定然不樂意累贅了自己。」
「是是是,輸你一碟桂花糕。」折梅隨即出手擰她:「瞧你得意的。」
歸麽麽這一去,心上身上的大山都被掀掉,這倆丫頭興奮的一夜沒睡,今日起來,依舊絲毫不顯疲倦。
宮中局勢朝夕變幻,見風使舵的下人,也早練得如螞蟻般敏感。廚房人手緊繃了弦,今早的菜竟然比往日更有滋味。好好看看面前的早膳,又看看那匍匐於地,頭也不敢抬的廚娘。身材圓胖,髮髻簡單,一身青緞對襟衫子加一條醬色暗金裙子,一條墨綠色魚紋抹額,單從外形看,非常契合她的廚娘身份。
好好執起手邊的烏木雲頭銀筷子,輕輕撥了撥面前的宮保蝦球,道:「這菜是從宮保雞丁改造來的?」
廚娘不敢抬頭,只哎哎的答應。好好便知她是見自己愛吃蝦,特意用了功夫。
「你有心了。」好好點頭,撿起一塊嘗了一嘗,道:「這蝦得用海蝦,但從渤海邊運來了,又不新鮮,所以一般都用冰塊封了,注意解凍時間。這道菜講究鮮韌香潤,破蝦線而不傷蝦肉,蝦仁要抓到起明膠腌制才能入味。此外,小蔥雖香,但這道菜里的蔥白卻是選用大蔥的好。別的話我就不講了,廚房最重要的是乾淨,人,食,財都得乾淨。」
那廚娘躬身領訓,諾諾去了。好好知道她大約更大膽些,是替別的來試風頭,這一試曉得主子極講究,不好應付,以後便不敢隨意敷衍了。
等到出發,坐上宮攆又換馬車,搖搖走出二射之地,好好就遇到了四公主。四公主上下打量她一翻,勉強笑道:「真巧啊,吃過飯遛個彎就遇到了妹妹。」
好好也笑:「對啊,真巧,我剛趕走了歸麽麽,睡一覺就遇到了你。」
四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