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如玉
東昌侯完全沒料到自己一個小小庶子滿月,能驚動這麼個大人物,安榮公主忽然駕臨,毫無準備的侯府亂作一團,又鋪地毯,又掛金匾,又焚香設台,又恭迎叩拜。俊美無儔的東昌侯,一身赭紅衣衫,金帶玉冠,款款跪下。好好想到這是自己未來老丈人,十分謙和,急忙扶起:「侯爺國之棟樑,無須多禮。」
東昌侯完美無瑕的笑容有點尷尬。大夏誰都知道東昌侯遊手好閒,打得了好馬球,玩的了好蹴鞠,能雙陸,能樗蒲,能唱戲,能鬥雞。除了正事,啥都能幹點。大夏有了這樣的棟樑-----簡直要完!
話雖如此,不過他真是長得不賴,娶夫人以前,也是花間風流客,娶夫人後,卻收了性子,一心一意,專心專意,變成了有口皆碑的好老公。
浪漫點的都誇溫侯爺:看看,這就是愛情的力量。
實際點的都贊溫夫人:瞧瞧,這是何等高明的御夫術。
可惜的是哄得浪子回頭,極具傳奇色彩的夫人難產去世。侯爺便又開始輾轉在月下花前。溫如玉的生母就是歌姬。據說還是侯爺珍珠一斛換來的頭牌。買了初夜,又贖了身。這個頭牌有個聽起來極具名妓派頭的名字,套用了蘇小小,李師師這種格式,喚作花蘇蘇。
好好見到她的時候,她正靠在茜紗窗下,穿著嬌紗春柳衣衫,梳著端莊的圓髻,掛著工整的圓耳環。大約歌姬從良后,都會表現的比良家更良家,她薄施脂粉,在那裡做女工,看起來是嬰兒穿的小虎頭鞋子。一幅慈母範兒,一點風塵氣息都看不到,唯有抬頭時,秋波那一轉,讓人體會到點勾人的嬌媚。
花姨娘見到侯爺帶著一個小姑娘進來,恭恭敬敬,客客氣氣。先是吃了一驚,再一聽是公主,倒頭便拜,口呼千歲。好好叫她免禮,先去看嬰兒。躺在朱紅鴛鴦戲水襁褓里的嬰兒,眉眼清淺,唇紅鼻秀,彷彿豆腐捏成。
「阿玉。」好好伸出手指去戳他小臉。那娃娃眼神亮亮,顯然十分開心。更乖覺的是他生母,花姨娘見多識廣,何等通透,好好一開口,她就再次嬌裊一跪:「奴婢謝公主給小子賜名。」
呃……難道我男人現在還沒有名字?好好看向溫侯爺,溫侯爺月朗風清的一笑:「那就多謝公主了。原本還未命名,因為生在未時,未時屬羊,就叫羊哥兒。也不知他哪裡好,竟然讓公主看在了眼裡。」
哪裡好?長得好。你這崽崽在你倆的基礎上,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長成了大夏一枝花。羊哥兒這名字真是取得好隨意,但好歹比豬哥兒雞哥兒強點。你咋不再晚出生一個時辰,剛好叫猴哥兒?
「小羊,你要不要吃草?」好好輕輕戳他小肚子。剛滿月的小孩自然不會說話,但有人在他面前晃,他卻知道,頭顱微微晃動,彷彿知道有人在跟他玩。戳著戳著,小羊哇的一聲哭了。好好立即收手,回頭對溫侯爺微笑,彷彿自己什麼都沒做。
花姨娘走過來,抱起孩子,抱歉的笑道:「尿濕了,剛剛吃過奶。」
好好看著那白雪似的小腿,從丫鬟手裡把鬆軟的尿布接過來:「給我試試。」
花姨娘大大訝異:「不敢當不敢當,萬萬使不得。」她是個乖覺女人,溫侯固然大方,卻不是嫡庶不分的荒唐人,尤其自己浮萍飄絮一般,能有子嗣傍身已是額外開恩。受寵若驚,愈發低調,孩兒滿月,也不爭風頭,也不算計東西,只是親手燉了雞蛋羹,拜了觀音娘娘了事。
但安榮這一來,卻是徹底打破了她低調做人的計劃。她彷彿已感覺到正院嫡女大小姐刀鋒般的眼光掃了過來。
好好卻根本沒考慮那些。世上女子何其多,但親手給自己男人換尿布的有哪個?她只覺得有趣。硬是從花姨娘手裡奪回了尿布,在她獃滯的眼神下,溫侯爺驚愕的表情下,盡量溫柔的托著小屁股,把尿布重新墊好。
咦?他在對我微笑!好好得意的回頭跟溫侯炫耀:不愧是我男人,很有自覺性。
高貴的公主殿下為何對區區庶子這麼上心?其實溫侯完全是懵逼的。
「諾,看這個,喜歡不喜歡?」好好把自己送給溫如玉的見面禮拿出來,親手給他掛在了脖子上。
花姨娘再次俯身跪拜,只是眼角瞅到那狗熊圖案,完美的笑容出現了殘缺。那針法,是何等的粗狂豪邁!
哪知小羊很不配合。好好剛給他掛上,他就哇的哭了,一邊哭還一邊小手亂動,也不捏好好的指頭了。好好又被嚇到:剛換完尿布,難道又尿了?
花姨娘笑得更抱歉了,她把孩子抱在懷裡,輕柔的拍著,低聲吟唱哄著,小羊卻還是在哭。好好問道:「難道他是餓了嗎?」花姨娘為難的看著她,又看看哭泣的孩子,最終還是鼓足勇氣道:「我覺得是因為這個。」
她把好好那「熊猴子」口水帕帕去掉,換上自己親手繡的芙蓉並蒂小鴨子。小羊立即不哭了……好好愣了三秒,跺腳暴跳,內心狂吼:你嫌棄我嫌棄我,你竟然敢嫌棄我!信不信我休了你丫的?
溫如玉卻又笑了,雪團般的奶娃娃,好好硬是從那浮雕似的五官上,找出了傾國傾城的影子。好吧,本公主大度的不計較了,等你將來貌美如花,我再來收割回家。
貴客安榮公主颱風般出現,又旋風般消失。這個消息很快就在上京傳開了。東昌侯府庶子不知何故,得了一品公主的緣法,親自賜名,還親自更換了尿布。
背後的故事傳的越來越玄乎。真好奇假熱鬧聚作一團,東昌侯府小小庶子抓周,卻引來一票人馬。
這運氣奇好的庶子,讓眼高於頂的一品公主垂青,難道他長了三眼,或者腳踏七星?無法低調的花姨娘又忐忑又緊張又不得不微笑,眼瞧著人就瘦了。
溫侯在眾人面前強作鎮定,叫人把抓周桌上的點心都撤了,胭脂釵環也撤了,擺上筆墨紙硯琴棋書畫,刀槍劍戟斧鉞鉤叉……眾人看著那作假嫌疑濃厚的抓周宴,紛紛送上十二分鄙視。
小羊被花姨娘抱著,撿起一支紫毫,溫侯爺那俊美的面龐才露輕鬆之色,一轉眼看到自己嫡子,站在角落裡看著眾人歡笑,神情抑鬱,面有戚戚,忙走過去,將人引出,低聲安慰:「你是爹爹最看重的孩子,不必爭競這些小事。大家名曰關心,實則八卦,蓋因圍觀是流傳已久的惡習。過了這陣就好了。」
小世子溫如風卻哭喪著臉道:「可是我小時候安榮公主就沒來看我呀。」
一個趙鳳儀,再加一個劉六,合稱貴族兒童圈雌雄雙煞。溫如風可是費了不少勁,才被兩位老大接納成了圈內人,這弟弟怎麼運氣那麼好,剛出生啥都沒幹,就被公主重點關注了?溫侯一時無語,半晌才道:「被公主關注那點好了?你爹我躲都躲不及……」
好好又送上一個口水帕帕,柔情百倍的給男人掛在脖子上,低頭系帶的瞬間,附耳恐嚇,咬牙切齒:「你要再不給我面子,我就讓你把它吃下去。」
溫如玉立即奉上一個大大的微笑,看得一眾怪阿姨母性大發紛紛稱妙。好好倍有面子,趾高氣揚,得勝還朝。離開前,看到侯府其他幾個小孩在玩蹴鞠,哈哈一笑,抬腿一腳,那蹴鞠就飛了雲端……
啪!一把樣式奇古的黑鐵木銀紋劍落在了地上。許廷顥皺著小眉頭,狠狠跺腳。
「第三次了。」一個玄色衣衫的威武大漢靠在樹榦上啃雞腿,沖他伸出一根油乎乎的指頭:「小王爺,你這心思不定啊。男人的劍就像女人的脂粉奩,怎麼能隨便掉呢?」
「安榮公主又去東昌侯府了。那個還吃奶的小娃子,有什麼好的!」
「小王爺,如果屬下沒記錯的話,您兩個月前剛戒奶吧?」
許廷顥的臉上冒出可疑的紅暈:「我早就不吃乳汁了。羊奶,牛奶都不吃了!」
「蜂蜜奶球,果珍乳酪,酥油奶片,草莓奶皮,草原奶餅子……」
「停!」許廷顥艱難的吞了口唾沫:「不許再說了。」
「哎……」男人憂傷而深沉的嘆了口氣,姿態世外高人,神態悲天憫人。如果不啃手裡的雞腿,看起來還真有點小帥:「從小沒娘的孩子,娘親奶水沒吃夠,心懷孺慕,念念不忘,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夠了!」許廷顥身上開始騰出層層黑氣。預備出手教訓一下這個沒大沒小的侍衛,然而就在這時一隻蹴鞠從天而降,嘭的砸他腦袋上。
噗通,男人從樹上栽進草叢,姿態很不雅觀,狗啃泥。許廷顥愣了片刻,氣得跳腳:「這麼大的暗器都躲不開,你讓我怎麼相信你的業務能力?」
那人頭埋在草窠里,兩根指頭頂出蹴鞠:「對啊,小王爺慧眼如炬,這真是陰險又卑鄙,世間罕見的惡毒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