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 80 章

玄瑤第一個愛的人，名字叫帝衍。

帝衍是一隻金烏,有一身華美的羽毛,和長長的遮天蔽日的尾羽，他不像其他飛禽一樣愛叫,只是偶爾會站在她枝頭低鳴幾聲，像是愛人的低語,它的叫聲也好聽,清亮亮的,就像太陰星上最清澈的小溪。

太陰星是盤古左眼所化，太陰星上的所有樹木都是盤古的睫毛化身,太陰星上有成片的月桂樹,桃樹只玄瑤一棵。玄瑤懵懵懂懂的知道,太陰星上的月桂樹也有靈智，只是和她一樣，習慣了無數年月的寂寞,連根也不想動,它們之間井水不犯河水，各自佔據半邊太陰星的地盤。

金烏的到來成了這件心照不宣的事情的一個轉折點,她不再渾渾噩噩,她開始修行，天道不喜洪荒生靈，她的天賦又不夠，悟性很差，為此吃了不少苦，連那棵月桂樹也看不下去，勸過她幾次，玄瑤只是搖頭。

如果說之前那漫長而無止境的歲月就像一副水墨畫，那她的金烏就是抹開在水墨畫上的一道輝光，照亮了她灰暗的記憶，她的金烏那麼溫暖，踩在她身上的步伐是那麼輕盈，他的眼睛是那麼明亮，好像遙遠的太陽星上最亮的一點光芒。

她想留住那道光芒，她想靠近那道光芒，而不是只能站在原地等它一個漫不經心的垂青。

無數歲月的苦修終於有了結果，見到她的金烏的一瞬間，玄瑤幾乎想要立刻撲上去，然而那冷冰冰的眸子卻將她定在了原地。

玄瑤有點落寞，除了偷偷的使手段讓她的金烏回到她本體上築窩，她想不出什麼能留住她的金烏的法子，她的修為還不夠，打不過她的金烏。

第二天，那隻小一點的金烏飛去月桂樹上重新築了窩，還十分警惕的盯著對面，生怕自己那隻美觀又舒適的窩也被搶走，然而她的金烏只是低頭梳理了一下羽毛，連一個眼神也沒給它。

帝衍這個名字，還是那隻小金烏叫出來的，玄瑤把這個名字在心裡默默念了好多遍，她不認識字，不然的話，真的想把這個名字刻在自己的樹身上，一刀刀刻進心裡。

她不知道這對金烏兄弟來太陰星是為了什麼，只知道他們在這裡住了沒有多久，帝衍就趕走了那隻小金烏，一個人在太陰星上住了下來。

玄瑤起初很害怕被帝衍發現自己的身份，她白日里和他相見，只說自己是附近的小妖化靈，晚上又回歸本體，只為了能和他多待一會兒，不過後來她就知道了，帝衍修鍊的是瞳術，一雙金眸能看透世間萬物，她的那些小手段，在他眼裡簡直就和玩鬧沒什麼兩樣。

知道真相的時候，玄瑤躲起來哭了整整一天，她覺得帝衍一定很討厭她，她是一個多虛偽的人啊！為了圓謊，她不知道撒了多少謊，他一定會離開這裡的，他一定會離開這裡的！

帝衍在廣寒宮找到玄瑤的時候，金燦燦的羽毛上已經結了一層霜，它凍得像一隻冰雕，仍舊沒什麼火氣，輕輕的用鳥喙蹭了蹭玄瑤的衣角，發出低柔的鳴叫。

後來玄瑤一直在想，他們究竟是怎麼在一起的呢？沒有前世今生纏綿悱惻，也沒有天生比鄰相生相愛，就是莫名其妙的在一起了，慢慢成了無數個量劫的夫妻。

帝衍是那種外表冷淡，實際上很溫柔的人，熟悉起來，就會發現他的性格和一開始認識的時候反差很大，玄瑤卻覺得，越是熟悉，越是沉迷。

每一天都要比前一天更愛他一點。

那時候的天庭一點也不冷清，仙來仙往，天帝的事務也很多，玉清上神還時常要插手，帝衍每天都很忙，卻總能抽出時間陪她，有時候是遊玩，有時候只是陪著。

帝衍很會做菜，每次蟠桃宴，他都會親自下廚，有實力被邀請來參加蟠桃宴的仙人，自然看不上那些沒有靈智唯有靈氣的蟠桃，真為了一口吃食過來的，大部分就是沖著天帝的手藝。

玄瑤自己倒是不會做菜的，她會吃菜，鹹淡刀工火候，聞一聞就能聞得出來，都是被慣的。

那個時候愛慕帝衍的人很多，女仙們還不算，連男仙都有很迷戀他的，只是沒人敢挑明了說出來，可愛慕是這世上最藏不住的東西，每次見了這些人看帝衍的神色，玄瑤總要生悶氣，然後就有了天後是個妒婦的傳聞。

後來小金烏不知道為什麼跑來跟她示愛，又有人說她水性楊花，玄瑤氣得哭了，帝衍那天的臉色變得很可怕，最後他把那些人都打了一頓，連帶著小金烏一起，打出了原形，掛在南天門整整一百年。

那之後，小金烏看到她，都是溜著牆根走的，似乎連身上的羽毛顏色都變得灰溜溜的。

玄瑤想，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可這世上從來就沒什麼如果。

……

她有身孕了。

從好幾個量劫前，她就和帝衍決定要一個孩子了，她想過孩子會是一顆圓圓的蛋，也想過會是一個嬰兒，沒想到卻結出了一顆小桃子。

如果她那時候細心一點，就會發現帝衍背在身後的手是在發抖的，他的太陽星金烏化身，盤古右眼四分之三遺脈傳承者，洪荒生靈中的最強者，身負十分之三開天功德，他的血脈理論上是最強的，然而結出的卻是代表著母系血脈的蟠桃。

他的修為一日強過一日，甚至達到了准聖級別，可他與生俱來的開天功德，盤古大神留給洪荒生靈的最後一道護身符，一點點的被耗光了。

沒有開天功德蒙蔽天機，他的實力無遮無掩的落在了玉京上神眼裡，落在了天道眼裡，從第一道牢籠落下，他就知道，那是沖著他來的。

洪荒生靈都知道，當初十聖戰天道，九聖隕落，玉京上神合道，成為了天道的代言人，也就是傀儡。這世上唯一能和天道有一戰之力的，是盤古，然而盤古已死，沒人再能和天道爭。

爭不過，就是身死道消，有天地牢籠在，還要帶累一整個仙界，他有妻有子有牽挂，又怎麼能不顧一切的去和天道抗爭？

唯有自絕，一如盤古當年。只是盤古為了天地萬物，萬載洪荒，他只是為了自己想要守護之人平安喜樂。

玄瑤一點也不覺得帝衍偉大。

從一棵生了靈智的樹到幻化成人，再到修鍊成仙，她花費了無數歲月，吃了數不清的苦頭，無數次險死還生，只是為了和他在一起，他是她人生的全部意義，如果他不在了，那她要怎麼辦？像那些凡間女子一樣將孩子撫養長大，然後一年一年的守寡？

她從來都是任性的，她想和他在一起，她不想守寡，不管他變成了什麼樣子，她都要找到他，把他帶回家。

雲夕覺得她吃了很多的苦，可她不覺得，就像當初帝衍也不覺得自絕是多大的犧牲，只是想要保護一個人，然後就自然而然的去做了，她也是，她想保護他，想要找到他，只要有一線希望，那這些苦就不算什麼，她會找到他，讓他一點點的補償回來。

無數的輪迴從腦海里一點點的翻騰出來，卻蔓延不進心底，玄瑤知道，那些苦頭她都熬過來了，只要那個時候撐住了，熬過來之後，再難的坎也不算什麼了。

玄瑤忽然看到了那雙熟悉的眼睛，茫茫人海，塵世輾轉，她終於又見到了他。這是一場十分平淡的相遇，他抱起她的襁褓，似乎是有些疑惑嬰兒認真的注視，不過還是把她抱回了家。

屋外寒風凜冽，然而一切都和她無關了，厚實的門擋住了外間的風雨，溫熱的胸膛把她冰涼涼的身體捂熱，美好的讓人發困。

她在那熟悉的懷抱里輕輕的蹭了蹭，然後睡著了，醒來之後，他會陪在她的身邊，這就夠了。

樹牆外，青皮紅頂的小桃子動了動枝杈，有些好奇的抬頭看著流火蔓延的天空，偶爾幾道光芒朝它這邊擊來，全被一道透明屏障絞成碎片。

小桃子許久沒有見過這麼熱鬧的情景了，它十分興奮的上下晃動枝杈，還去敲樹牆，期望得到母后的回應，這些光芒好漂亮！它真的好想近距離摸一摸那些漂亮的光芒呀！

這幾下晃動，原本承載著小桃子重量的細枝杈終於承受不住，小桃子瞬間蒂落，在地上滾了兩個圈，忽然滾成了一顆純金色的大蛋。

大蛋似乎對這種變化感到十分新奇，在樹下來回滾了好幾圈，還興奮的去蹭樹牆，卻沒得到回應，只好委委屈屈蹭了一下樹牆，把自己縮在樹牆下面，盯著滿是流火的天空，慢慢的……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