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060章:

60.第060章:

既有要事相商,師妃便放下藥碗,微微一福告退。

沅葉正欲隨她而去,卻見周焱朝她搖了下頭,道:「皇姐留下。」她便停住腳步,駐足立在一旁。

「回稟陛下。」李哲風塵僕僕入殿,單膝跪在帷幔后,四周飄散著濃郁的藥味。他奏道:「晉王自殺了。」

沅葉不覺看了他一眼,兩人目光對視一瞬,又各自移開了目光。那邊周焱聞言已是大怒,牽動心神后一陣狂咳,白帕上沾染了鮮紅的血。他猶自憤恨道:「就這麼死了?爾等廢材!咳咳……」

李哲道:「臣看管不力,請陛下責罰。」

「罷了,罷了,死就死了!」周焱無力地擺了擺手,身子一軟,雙目空洞無神地凝視著上空。他瞥了眼那沾滿鮮血的白帕,一時間心灰意冷,自知時日已經不多了。

他喃喃道:「謝江……」

「奴婢在。」

「這幾日的奏摺在何處?」

「陛下……」

「拿過來。」他用不容置喙的語氣道,又望了眼沅葉:「姐姐,」他清晰地吐出了這兩個字,示意她在自己的旁邊坐好。

「焱兒。」她柔聲道,伸手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黑髮。

「我這一生,姐姐負我,騙我,利用我,」他頗是自嘲地笑,嘴角滲出一道血痕,在他蒼白的臉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可我不恨姐姐,因為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我只恨,為何自己拘泥於這世間禮法道德,貪戀這不該屬於我的皇位,活到最後才發現我一無所有,甚至連回憶都所剩全無。」他握住沅葉的手,眼睛格外黑亮:「可是姐姐,我從未負你!」

他的手忽然劇烈地顫動,此時沅葉被他的話語震撼,怔怔說不出話來。兩行清淚從她的臉上流下,連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落淚。

「哭什麼呀。」周焱溫柔道,這時謝江搬來厚厚的奏摺,擺在一側的書案上又默默退下。他注視著沅葉的淚眸,笑道:「可這最後一次,朕要讓你恨。」

他抽出和沅葉緊緊相握的手,指著不遠處的奏摺,輕聲道:「姐姐是想名副其實呢,還是等朕死後落得個篡權謀逆的罵名?」

「你什麼意思?」她顫聲道。

「姐姐是聰明人。」他歪過頭,忽然朝著她甜甜一笑,起身用力地扣住了她的頭,狠狠地吻了上去。等沅葉反應過來,口中已經被濃郁的血腥味侵佔,心中大駭。她一把推開了周焱,起身道:「你瘋了!」

周焱被她推到在床榻上,臉上猶自掛著一抹淡淡的笑,用手背抹乾了嘴邊的血痕。他慢慢道:「如今朕病重,需要兩位姐姐來沖個喜啊。」

「你想做什麼?」儘管沅葉心中已有了答案,她還是震驚地望著周焱,腦海里飛快地盤算著。

「沖喜啊,算來後天是個好日子。」他歪斜著身子,漫不經心道:「昭陽早就訂親了,至於你嗎……朕看宗越就行。」

「宗越?」沅葉冷冷一笑:「那陛下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麼人嗎?」

「朕不在乎。」他倨傲地答道:「只要不是蕭澤,誰,都可以!怎樣,姐姐答應么?」他的眸中閃爍著瘋狂的火焰,在這幽靜的寢宮裡熊熊燃燒著,清明的不像是先前那個重病在床的皇帝。

「好。」良久,她冷靜地答道:「我同意。」

「哈哈哈哈!」得到了她的答覆,周焱放聲大笑,笑著笑著,眼淚都出來了,他一邊咳嗽著一邊捶著被子:「不過如此!蕭澤不過如此!哈哈哈哈……」

直到他精疲力盡,才倒了下去,又陷入昏睡中。

「太傅大人請回吧,我家長公主說了,不見。」

公主府的黑漆大門緊緊地閉上,蕭澤立在門前,雙拳緊緊地攥住。再度得到回絕,他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隨行的隨秋看不下去了,眼淚汪汪地上前懇求:「殿下難道一句話都沒有嗎?明日便要大婚了,難道公主就這樣……」

「隨秋,」蕭澤聲音略有些沙啞,道:「回來,等著。」

「公主絕情,她分明是想要拋棄公子!」隨秋氣憤地喊著,又用力捶門:「桃葉姐姐!桃葉姐姐……我是隨秋,公主不出來,你來見我們一面啊……」

旁邊老僕為難地拉住他,道:「還望小哥珍惜我家長公主的名節,切莫隨意在門前胡鬧。」

蕭澤又看了他一眼,隨秋擦了擦眼淚,老實地退後了。大約又過了半刻鐘之久,公主府的大門緩緩打開,走出來的女子卻不是沅葉。

桃葉提著裙子走下台階,看著眼前神情憔悴的主僕,淡淡道:「公子請回吧。天意如此,莫要強求了。」

「她……這麼說的?」

「不是,」桃葉漠然道:「殿下讓我告訴公子,以後就是一家人了,還請互相扶持。」

聞言,蕭澤的心被狠狠一剜,他的臉色煞白,一時說不出話來。公主府的大門又砰一聲關上了,連帶著他見到沅葉的最後一點希望,都化作灰飛煙滅。

不知是怎麼失魂落魄地回到蕭府,宮中派來的人正在熱鬧地布置明日婚禮的裝飾,處處洋溢著喜慶的氣息。他有如不見,踉蹌地走到昔日小葉子居住的園子里,一句話也不說。

從晌午到黃昏,他一直獃獃地坐著。

晚風吹過,草木戚戚。

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人在他身後低低地喊了一聲:「小六。」

他沒有回過頭。直到一隻貓輕敏地躍上了石桌,瞪了他好一會兒,又喵喵叫了幾聲,蕭澤這才如夢初醒,聲音苦澀:「二哥。」

「宮中的情況怎樣了。」陸嵩平靜地問。

「陛下仍然卧病在床,賢妃攜女自縊,那晚嘉妃也死了,不過皇子安好。」

「哦。」陸嵩應了一聲,又望著他:「小六,你就沒有別的要跟我說么?」

他想起那日沅葉的許諾,宛如一個天大的笑話。想著想著蕭澤笑了,像是傻了似的。他道:「沒有,二哥。」

陸嵩微微一嘆。

他搖著輪椅,貓咪躍到他的腿上,一人一貓離去了。夕陽的餘暉泛著森森血光,灑滿江河山川。

大婚當日。

當前來賀喜的賓客散盡,宗越帶著滿身酒氣,走入內室的時候卻迎面遇到了白霽。他有些詫異,道:「你小子怎麼還在這裡?」

「白姐姐走了。」他滿面慍色道。

「走便走了。」他滿不在乎道,伸手想要推開新房的門,卻被白霽一拳打倒在地。論功夫他遠在白霽之上,只是今夜喝了酒,有點恍惚。等他反應過來,兩個人扭打在地上,好不狼狽。

白霽一邊揮拳,一邊紅著眼喊道:「打死你個混賬東西!當我大姐姐是什麼?她一心一意對你,你就是犯賤,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什麼逍遙自在飄逸脫塵,我呸!你特么就是個二流子,我姐姐若是有個好歹,看我不殺了你……」

宗越怒道:「你個小兔崽子,長本事了是么?」他從地上爬起來,一腳將白霽踢開。後者倒地大哭,一邊乾嚎一邊道:「我大姐姐哪裡對不起你了?五歲的時候,被你騙了摔得滿身血,回頭說是自己不小心;七歲的時候你發了高燒,是她連夜跑到鎮上;十歲的時候……」

「好了好了。」他越聽越是心煩,內心隱隱也有些失落之感。他頓了頓,道:「芷儀都多大的人了,出去能有什麼問題?」

「你說呢?」白霽喊道:「她心情又不好,萬一喝醉了,姑娘家一個人在外……」

他又連踢帶打的撲了過來,這股瘋狂勁,連宗越都忍不住後退,連連擺手:「好,好,天亮前我把她找回來。」說罷縱身躍出牆外,眨眼間沒了蹤跡。

白霽這才長舒一口氣,撲了撲身上的塵土,推開新房的門。沅葉早已卸去鳳冠霞帔,也聽見了外面的動靜。

她的臉色並不好看,望著白霽道:「周焱給我下的這一刀,真疼。只是我若不答應他,怕是他不會甘心走。」

「我知姐姐忍耐極苦,只是,不差這最後一時半刻了。」白霽沉吟道:「只是宗越他……」

「看看吧。」沅葉輕嘆了一口氣,揉著額頭:「我有時候忍不住想,我……」忽然戛然而止,並沒有再說下去。

白霽垂著眼,道:「姐姐該不會是後悔了?」

「怎會。」她淡淡道:「誰讓我是周家人呢。」

宗越自那日走後便沒了蹤跡,如今皇帝病重,也沒有召見她和駙馬。她日日皆在宮中,陪著周焱說話,或者在側殿處置政務。

那日她來得晚一些,正值師妃在內侍疾。這些時日師妃對她極是恭敬,但沅葉並不信她。裡面傳來低低的說話聲,她放慢了腳步,然而只能聽到師妃斷斷續續的話,好像是——

「陛下,臣妾和師家人,都等著……」

「長公主暗地裡……李家……臣妾唯恐……」

她抿唇一笑,悄悄離開了。又過了十餘日,周焱的病情愈重。終於到了強弩之末,妃嬪重臣跪滿了一地,聽著謝江一句句轉述周焱的話。

大意是立大皇子為新君,許晉陽長公主輔國聽政。

他吃力地說著,好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等到詔令宣布完畢,周焱貪戀地瞧了眼沅葉和她懷中的孩兒,在人生的最後一刻才發覺,自己的孩兒和沅葉生得竟是那樣相似。

原來她,真的是自己的姐姐啊……

他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只是無力再做出這些表情了。周焱的嘴唇動了動,謝江忙湊上去聽。

「陛下有話要對師妃娘娘說。」

眾人聞言,各自抹著眼淚退下了。沅葉抱著孩子,望了望周焱,和他目光對接的那一刻,淚如泉湧。

她忙不跌地走了,唯恐再留一刻,就按捺不住那莫名其妙湧來的情緒。

等殿內只剩下他們二人,師妃的內心更加忐忑。難道是要將皇子過繼在她的名下,然後榮封太后?陛下到底是親近師家的。她這樣想著,見周焱在說話,喜滋滋地湊近去聽。

周焱道:「你……你……」

「怎麼?」

「陪……葬!」

儘管殿外大雨滂沱,電閃雷鳴,但這句話說得格外清晰。她嚇得跌坐在地上,周焱無聲地笑了,這才慢慢地閉上眼,去了。

皇帝駕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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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歲家的小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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