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秦淮一個人戴著口罩帽子穿梭在劇組內，搭外景的場景分外熟悉，令他腦海中總晃過那些太過遙遠的八年前。

他還記得自己曾經把劇組當家，在這裡吃飯睡覺拍戲，和劇組的工作人員打牌耍寶玩樂，跟一同拍戲的小演員燒過劇組當道具用的草垛子，還偷吃道具組噴過防蟲劑的水果，連夜被送去醫院洗胃……

有很多記憶，難得的是，如今憶起，竟然鮮有不愉快的，多是令人懷念和開心的事。

不過秦淮本就不擅長回憶和感傷，他在劇組裡兜兜轉轉，就是重新熟悉了下劇組環境，結果剛轉回進門入口處的地方，就聽到一聲無比熟悉的尖叫，而這尖叫聲二十多分鐘前剛剛在他耳膜上滑過冰。

他轉頭，只見一個帶著黑墨鏡穿著藏青色大衣的女人踩著高跟鞋朝他飛撲而來，那張隱沒在墨鏡下的面孔輪廓有幾分熟悉，但迎面而來的女人味叫他有些措手不及。

這是誰還不顯而易見嗎。

但這老母雞撲小雞的架勢能不能稍微收一點？

秦淮眼看著「老母雞」飛撲而來，讓是不能讓了，哪兒能叫女孩子當場摔個狗吃屎，只能心中默念一二三，抬起手，穩穩噹噹接住了這好不矜持的當紅大腕兒。

飛撲后沒來個滿懷，竟然被凌空架住胳膊，羅郁婷愣了愣，以為秦淮沒認出她，抬手摘下墨鏡，露出一張半素顏的面孔，眼睛眨巴眨，看著面前被口罩帽子擋住了三分之二卻依舊被她一眼認出的臉：「秦淮，是我啊，我是羅郁婷，你不認識我了？」

秦淮在口罩后笑了笑，放下羅郁婷，眼睛輕輕一眯，笑道：「突然變得這麼熱情奔放，嗓門兒還這麼大，還真差點沒認出來。」

羅郁婷噗嗤一口笑了，抬眼看著面前和記憶中並不太能完全重合的身影，心下一陣恍惚，這是秦淮啊，她記憶中的秦淮還停留在當年舞台上拿獎的那一刻，年輕、稚氣未脫，滿眼桀驁，一晃八年，他竟然真的回來了！

她本來以為自己會哭，臨到面對面，她才知道原來重逢這麼美好，她一點也不想哭，只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這兔崽子終於回來了！！

羅郁婷不管不顧面對面又是一個猛撲，這次直接撲到秦淮身上給了他一個熊抱，死命勒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嚷嚷道：「你竟然還知道回來！」

這鬧出的動靜太大，周圍能看到的工作人員全都納悶地望過來，秦淮無奈道：「姑奶奶，你好歹低調點。」

羅郁婷一拳頭砸在秦淮背上：「你還知道低調？以前在劇組，那麼多小演員，不就你最不知道什麼是低調嘛？」

秦淮拿出了他現在的殺手鐧：「哎，我這不過氣了嗎。」

羅郁婷啐了他一口：「那是你自己跑了的，怪誰？」

秦淮哭笑不得，沒料到過去那柔柔弱弱說話細聲細氣的女孩子轉眼間成了豪放御姐，趕忙道：「是是是，我的錯。姑奶奶你還是趕緊下來去化妝換衣服，還等著你拍戲呢。」

羅郁婷這才放開秦淮，見他口罩鴨舌帽，知道宴重霄可能不想讓他這個寶貝外甥現在就露面，索性把人拉去自己的化妝間。

她已不是八年前那懵懵懂懂什麼都要小心翼翼的女孩兒了，她現在漂亮、張揚，只做自己，不在乎別人的目光。秦淮被她拉著，見她現在這樣覺得也挺好，當年太柔弱，總要被欺負，如今看來誰也沒法再欺負到她頭上。

而身後匆匆跑來的小助理見自家羅姐拉這個全副武裝的陌生男人，一顆嗓子提到了心口：姐啊！親姐，這又是鬧得哪一出？！

羅郁婷把人拉去化妝間，那一路的架勢就是女皇出行浩浩蕩蕩，與宴重霄想要秦淮低調些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馳，一路都引人側目，都在想羅爺這帶的男人到底是誰，連口罩都戴上了，難道是某富豪公子？

這麼大的動靜，宴重霄那邊想不知道都難，外加羅郁婷和許勒烽的化妝間剛好挨著，一聽到動靜，他這個當舅舅的趕忙跑出來，一眼就看到了被羅郁婷拉著的親外甥。

宴重霄朝著秦淮瞪圓了眼，眼裡的疑惑閃閃發亮：你什麼時候和羅郁婷這麼熟了？都鬧脾氣不來了還能被你招回來？

秦淮在被拽進化妝間前聳聳肩，無聲地回答：那是八年前遺留的人格魅力！

眼看著人都進了化妝間，宴重霄總不能獨自留在原地吹鬍子瞪眼，當即抬步朝隔壁走去，他這麼一走，就剩下了許勒烽和助理小張留在化妝間。

小張不明所以，還傻傻地問許勒烽：「烽哥，宴總去哪兒了？」

許勒烽緩緩從手機屏幕上抬起頭，心裡也奇怪，那人到底是誰？竟然能輕鬆把說不來就不來的羅郁婷叫回來拍戲，看上去，宴重霄對他更是大為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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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宴重霄攔著，羅郁婷恐怕能當場把秦淮的老底都掀了，好在羅爺也不傻，知道秦淮回來的消息現在還沒幾個人知道，當即像個獨自吃糖的小姑娘，歡歡喜喜捂著藏著，品味那獨一份的欣喜。

等梳化師進來化妝弄頭髮，羅郁婷已經淡定了不少，腿一翹坐在化妝鏡前，朝著秦淮嘮叨自己今天臨時起意突然請假的真正的原因——

《與鳳歸》由東山影視出品，背後的投資大東家則是某互聯網巨頭，投資大、劇本正，光看名字就知道是一部顯而易見的女主戲。主要講的是女主程與鳳修仙問道的玄幻故事，夾雜著愛情方面的恩怨情仇，因為是熱門IP改編，當初還未正式開機便引起了高熱度的關注和討論。

羅郁婷出演的便是女一號程與鳳，而戲中的男三號，劇中層被流放在蠻荒之地的紹齊，則是由一位叫孫彥的新人男演員出演。

既然是新人，那演技必然需要打磨，無論是在東山影視的劇組，還是在陳導手下，演技是評價一個演員的唯一標準。

不過這個孫彥的演技叫人看了實在有些堪憂，畢竟是一部古裝大戲，和他搭戲的要麼是資歷深的老戲骨，要麼是羅郁婷這種會演戲的紅人，哪怕是請來的小演員都比他會演。

在演技上被比下去也就算了，卻還偏偏拖慢了劇組的進度。

一幕戲一條又一條，一次又一次NG，劇組的工作人員崩潰，陳導耗去了所有耐心天天發火，演對手的演員都恨不得NG完一條翻一次白眼。

某次拍夜戲，陳導也是發了大火，指著孫彥的鼻子讓他打哪兒來滾哪兒去，不會拍戲不知道好好學好好練嗎，跟著這麼多老師拍了這麼久還毫無長進，根本不是蠢不蠢的問題，壓根就是沒把演技和拍戲當回事，只想著靠一部戲成名走紅而已！

陳導罵完，自然不會有別人來罵，混娛樂圈的都是人精，知道這個孫彥有背景，不想明的得罪，只能背後偷偷抱怨一番。

但羅郁婷壓根沒想過忍，一次兩次拍不好不好和新人計較，再往後拍不好，羅爺的臉色徹底掛不住了，NG次數一多，她連戲都不想拍了，直接放話出來，不換男三她不演！

而這個孫彥吧，還真不好換。

他走的是《與鳳歸》監製的後門，背後是向西娛樂，據說入組第一天就有人看到向西娛樂的大老闆親自開車將人送過來，監製緊隨其後，領著人在劇組上下招呼打點關係。

哪個劇組沒有潛規則？

大家見怪不怪。

其實前幾天，羅郁婷正式放話不換人不演的時候也沒公開鬧得這麼凶，畢竟簽了合約，陳導面子也擺在這裡，但孫彥這個人，真真是年輕，大概自認有背景，也是傲得不行。

這要換了其他懂事的新人，因為自己演技拖劇組後腿，肯定轉頭就低調謙虛，該好好學的好好學，實在學不好的，也起碼會忍氣吞聲客客氣氣在這個大劇組演到殺青哪一天。

製片主任自然也是這個意思，可孫彥偏偏不，他該怎麼樣還怎麼樣，態度也一點沒變，甚至跑到羅郁婷的化妝間直接當面說：「我不怕你，都是一個圈子混的，你有本事就把我從這個劇組踢出去，沒本事就繼續跟著耗著等NG吧！」

這不，羅郁婷以親身行動向所有人展示，什麼叫做——他不滾我不來！

不過最後還是來了，羅郁婷叨叨完，忍不住拿眼角邪了秦淮一眼，心中暗嘆：這他么真是打老娘自己的臉啊！

不過輪到正式開拍，到底是打誰的臉，一切也就不言自明了。

當天A組B組各有兩場戲，一場為許勒烽客串出場的戲份，不用吊威亞也沒有打戲更不用群眾，以許勒烽拍戲一條就過的速度，沒多久就拍完，而這之後的B組戲，便是羅郁婷和孫彥的對手戲。

往常，劇組裡還有其他演員在，今天被羅郁婷這麼一鬧，聰明的拍完戲都閃人回劇組酒店了，根本不想蹚渾水，所以除了工作人員，難得的，《與鳳歸》劇組今天沒有其他演員的身影。

秦淮和宴重霄並肩走到B組的拍攝地，兩人都沒露面，低調地站在圈外圍觀，陳導剛拍過許勒烽的一場戲，心情似乎還可以，正和剛剛換好造型到場的羅郁婷聊這一場的人物心理和劇情。

秦淮戴著鴨舌帽站在人群后，因為覺得悶，把口罩摘掉，他目光一掃，沒看到其他演員，有些驚訝，導演和女一號都到了，那個孫彥竟然還沒到？就算是八年前的娛樂圈，也沒有讓女一等男三的規矩。

終於，有人姍姍來遲。

一個弄好妝容披著外套的年輕男人不緊不慢走向陳導那邊，身後還跟著拿保溫瓶毛毯的助理，秦淮站得遠，卻看得清楚，他一到，羅郁婷便停止了和陳導的交流，眼尾露出些許嘲諷，轉身走到了一旁，離得遠遠的。

陳導見到年輕男人，皺了皺眉，但也把這場戲耐心講解了一遍。

很快，副導演一聲各就各位，拍攝場地內安靜了下來，羅郁婷和孫彥走到各自的位子上，剛好面對面。

陳導拿著擴音器喇叭，喊道：「這一條先試下，各組就緒，準備……action！」

打板師打完板飛快跑走，軌道上攝影機緩緩移動，主攝像頭剛給了羅郁婷一個側面的特寫鏡頭，一個突兀的聲音在安靜的場內響起，孫彥轉頭，朝著陳導的方向：「抱歉……還沒準備好。」

《與鳳歸》劇組顯然早已習慣了這還沒開始就結束的NG，軌道上的攝影機默默挪回原位，其他工作人員該做什麼做什麼，副導演無語地攥著手裡的劇本拍手掌，陳導坐在椅子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然而羅郁婷的聲音緊跟著響徹在整個劇組內：「你到底有沒有點職業素養？大冷天你受得了你以為人人和你一樣一條一條NG嗎？沒做好準備站什麼位？你腦子裡都是屎嗎？」

長相俊秀的高瘦青年眼皮都不抬，冷冷側目看向一邊，一副不與女人爭辯遺世獨立的高冷樣。

陳導大概也是沒氣了，揮揮手，示意重來，然而正式開拍前的每一條沒有一次能過的，NG了一次又一次，羅郁婷站在那裡跺腳跺得都要瘋魔了，要不是每次都有助理衝上去塞熱水瓶捂手，她肯定早把自己的手掌獻給孫彥的臉頰了！

站在人群外的宴重霄嘆口氣，搖搖頭。秦淮低聲問道：「這個演員紅嗎？」

宴重霄：「紅啊，怎麼不紅，現在有粉絲的，發個微博能上熱門的都叫紅。」

這損人的口氣，秦淮還真有些懷念。他知道這個孫彥是走後門進來的，剛剛羅郁婷也提了下這個新人的後台是哪位，腦子裡一轉，他漫不經心道：「他這個角色，我倒是能演。」

宴重霄想都沒想，嗤道：「你的標準放哪兒都是大劇本的男一！不是男一我還看不上呢。」

然而，豬一樣的隊友隨處可見，他這話前腳鏗鏘落地，後腳羅郁婷便指著孫彥朝著陳導的方向大聲嚷嚷道：「導演！他不會演，我給你找個會演的！」

孫彥冷清的表情上終於起了些許波瀾。

卻見羅郁婷撥開工作組的人群，直奔秦淮的方向，那殺過來的速度就像債主追債似的。

宴重霄大驚，可沒等他反應，羅郁婷已走到了秦淮身邊，一舉將這位不吭聲躲在人後的前影帝送到了所有人的視線內。

「陳導！你覺得秦淮給這部戲搭個男三怎麼樣？！」

——哐當！

沒穩住身形，一下子反應過來「秦淮」是誰的陳導，一屁股從椅子上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