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言自肺腑
燕宛的眸子微微一垂,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究竟是什麼事情?」白尹眼看著燕宛為難的樣子,他略微沉吟了一下,「如果,還是沒想好,那便算了。」
「不是。」燕宛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堅定起來,他無神的眼珠輕輕滾動著,「這件事情,真的是有必要說的。你、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什麼會回來么?」
白尹聽到這裡,終是一滯,但是他還是有些難以置信的看向燕宛:「你,終於肯說了?」
燕宛沒有立刻回答他,但是白尹敏銳地察覺到,燕宛的嘴角上似乎是浮現出了一絲笑意,那種冷笑,燕宛似乎很喜歡做。
「總歸是要說的,而且只怕你已經猜出了大半了吧。」
白尹不說話,只是那麼瞧著他。燕宛唇邊的那絲冷笑收斂了下去,緩緩說道:「我回來,就是想要報復你的。」
「為何,」白尹即使心裡已經有了準備,但是驟然聽到這種話,心裡還是狠狠地被扎了一下,「為何要來報復我?」
「為何我會想報復你?」燕宛重複了一下白尹的話,他的表情有些獃滯,但是他卻繼續說著,「你這個問題問的好,其實我還想問問我自己呢,為什麼當初你喊我去私奔的時候,我會答應你呢?」
「那時候,我是北冥國的靜王爺,雖然出身存在爭議。但是當時所有的人都知道,先帝疼愛自己的皇弟,遠勝於太子;而且當時太子已經殘廢,被先帝厭惡,樹倒猢猻散。朝中的人,除了你、除了東門家、還有孫家,別的人都是是支持我的。按那個時候的勢力,誰會繼承皇位,根本就是一目了然的事情。生在皇家,誰不知道當皇帝的好?只要我臉皮夠厚,心腸夠硬!只要我不在意我其實是先帝的兒子!只要我不答應你去私奔!登上皇位對我而言,不過是唾手可得。可是你說我怎麼就答應了你呢?」
白尹話聽到一半,忍不住脫口而出:「你說什麼?你是先帝的,先帝的——」
「對——我是先帝的兒子,是他與他的庶母私通而得的產物。阿夏比我,大不了幾個月,論理應該是我的皇兄,只可惜,陰差陽錯,委屈他叫了我多年的皇叔。」說這話的時候,燕宛的表情無比平靜,看來他已經坦然接受了自己尷尬的出身。
但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話的白尹卻不是很能接受,他感覺自己的舌頭都有點打結:「你、你什麼時候知道的?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就在,你打死穎如的那天晚上。」提到東門穎如,燕宛的表現的略有些悲戚,「東門哲告訴我的。」
燕宛說到這裡,略微停頓了一下:「當時我乍一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跟你一樣難以置信,但是趙忠誠也承認了——我當時可能是震驚壞了,所以一直沒有緩過神來,後來你第二天來找我,要帶我走,我還是沒有反應過來,居然將你罵走了。你也夠笨的,居然真的被我給氣跑了。」
「我——」白尹想到往事,一張老臉有點火辣辣的。
「後來為了這件事情,我曾經跑到先帝那裡去求證過,但是先帝當時身子早就不好了,我和穎如的婚事泡湯,對他而言,更是雪上加霜。可是我當時並沒有顧及這些,只是跑到了他的病床前。哭著問他,『你說我應該叫你皇兄呢?還是父皇呢?』他當時聽到我這樣問,氣的一口血就出來了,撐著剩下不多的力氣問我,是誰跟我嚼舌根,他一定要拔了那人的舌頭!我告訴他,連趙忠誠都承認了,你就別裝了!然後他知道自己瞞不住了,在那裡一邊吐血,一邊跟我解釋。
他說,本來看中我母妃的人,明明就是他的,是他將還是妓女的母親領進了北冥的深宮。本來他都領著我母妃來到了他父皇的眼前了,想要讓他父皇給他喜歡的女人一個身份,哪知他還沒有開口,他的父皇卻先笑著問他,『淞兒,這女子好美麗,你帶她來,是要送給父皇么』?」
說到這裡,燕宛悲戚的表情上,又浮現出了一個笑,這次的笑,卻是帶著些嘲諷的意味在裡面:「遇到這樣的問題,想必白大人也會覺得是當頭一棒吧?可笑他當時都跪在地上想要求封了,一聽到自己父皇這樣問,到嘴的話,竟硬生生地成了,『父皇英明,正是如此』。想必當時我母妃的表情,一定是很尷尬。而他自己也是在說出那句話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就那樣將自己最喜歡的女人拱手讓人了,於是他又忙著解釋,『可惜這個女子是娼妓出身,只怕不配入主後宮』。結果他父皇真是鐵了心要從他兒子手上討女人,竟然告訴他,說什麼,英雄不論出身,進了後宮,尊不尊貴全憑朕的寵愛,皇兒你只管將她給我就是,他日若這女人能為朕誕下皇嗣,朕一定會封她為貴妃!」
「後來過了一年,我母妃真的懷孕,再後來我母妃真的生下了我,但皇上卻沒封我母妃為貴妃,反而是賞了她一頓鐵裙之刑——因為我母妃只懷了我不到八個月就生了。呵,其實也怪我,怎麼就在她肚子里沒待住,而且我生下來的時候,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是個足月兒。明眼人都知道,我不是皇上的孩子。」
「再後來,先帝將全部的事情都說與我聽。我知道那個時候才知道,原來他對我所有的好,根本就不是因為什麼兄弟之情,那隻不過是一個父親想要補償自己的孩子罷了。
更可笑的是,他都快死了,還拉著我的手,跟我說,『阿司,朕對你所有的好,都是因為覺的虧欠了你的母妃和你。朕這一輩子只有你和阿夏兩個孩子,北冥的規矩你是知道的,登上皇位的向來都是嫡長子,是聞人家和東門家結合而出的孩子。朕對你好了這麼多年,為的不是別的,就是希望你能過的幸福,而且以後一直幸福下去。皇家不適合你,你還是趁早抽身吧,皇位朕一定會留給阿夏。朕知道你現在勢力比阿夏大,但是朕求你,算朕求你,等朕死後,看在朕疼了你這麼多年的份上,你不要為難阿夏。朕知道你喜歡白尹,是男人也沒關係,只要你喜歡,只要你願意放下皇位,你們就遠走高飛好了,朕不會攔你們,朕可以安排你們去遙遠的崑崙,那裡是冰天雪地,是世外桃源,你們到了那裡,一定會、一定會過的無憂無慮』。」
燕宛抽抽鼻子,似乎是有些受不住了,但是他依然在說:「我當時聽到他這種話,真是感覺氣不打一處來,你說他是不是傻,我既然生而為皇家之人,如何不知道做皇上的好處?我當時的勢力那麼大,如何不想去搏上一搏!況且我和阿夏的不合已經是人盡皆知,就算我願意放棄爭奪,就算真的能跟你在一起,阿夏也不會輕易放過我!他這樣叫我放棄,不是把我往火坑裡推么?」
「我只記得我當時就哭著跑了出去,可是我跑出去的時候,卻跟阿夏撞上了,當時他母后正帶著他來給先帝請安,我永遠忘不了阿夏當時的眼神。從仁德九年我們倆個人決裂開始,他看我的眼神不是充滿怨毒,就是充滿仇恨,恨不能吃了我。但是那一天他卻用那樣震驚的眼神看著我,甚至是帶著些憐憫在裡面!看他那個表情,我就知道他全都聽見了。從那天開始,我們兩個都知道了,原來我們被騙了:原來我們是兄弟,而不是叔侄,原來先帝最疼愛的人還是阿夏,原來先帝對我所有的好,都只不過是因為虧欠、因為憐憫!」
「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狼狽,也來不及跟他說對不起,繼續哭著就往回跑。回去的路上,我就一邊一邊的向想,想著阿夏,想著先帝與太后,我想,那是阿夏的父皇和母后,他們三個人才是一家人,我又算個什麼東西?我只過是個破壞了人家幸福家庭的野種,如果沒有我,他們三個人過得該有多和睦幸福?我失魂落魄地過了有十來天,思來想去的,都是有關於阿夏的事,人也徹底頹廢了。直到後來你突然來找我。我記得你在外面等了我近一晚上。我打開窗戶的時候,我看你頭髮都等得結冰了,眼睛都紅了,凍得話都說不利索了,但是你還是執著扒著我的窗戶跟我說,要帶我去崑崙。你說,『阿司,你跟我走吧,我們再也不回來了』。也許就是那句話,才將我拉回了現實,我當時看著你,我就想,為什麼我會自暴自棄呢?不是還有你愛我么?這世上、這輩子,只要有這麼一個愛我的人就足夠了。我當時想到這一點,當時可把我高興壞了,想多沒多想,就跟著你跑了。」
「其實後來我也想過,為什麼會那麼巧,你會帶我去崑崙呢?你說,是因為要去崑崙給阿夏拿葯,可崑崙會有什麼葯呢?但是後來我又想,雖然白景行這個傢伙,又自私、又霸道、還喜歡打人,但是他總歸是喜歡我的肯定不會騙我的。
但是我剛打定這個主意不久,我們就遇上了文家的人,因為突然衝出來的文家人,我和你失散了,後來我落到文衷衷手裡,她對我百般折磨,肆意**。但是即使是在那個時候,我都想著,這些人都只是因為你不在才欺負我的,等那天你醒過來,你定會來救我的。
可是我等了你幾個月,卻等到了你要跟著文衷衷回北冥成親了!文家的人笑話我,說我被你給騙了!我才不信你會騙我呢,於是他們將我帶到了你的身邊,那時候明明我就在你身邊,你也能看見的,我甚至都喊了你的名字,可是因為我的嗓子已經啞了,而你又走的急,最後你居然都沒發現我就在你身邊。文衷衷知道我在你身邊的,她甚至是故意叫你扶她上馬,而你居然扶了。我們兩個明明都瞎了,我也很委屈,可是你卻一點都沒有察覺到我!我只能聽著你跟她就那麼走了。」
「我想在後面追你的,可是你的馬跑的那麼快,我又看不見,根本就追不上你的!後來等你走遠了,文家的人就把我交給了別的人,那些人是太後派來『接應』你我的,他們把我帶到了一家娼寮,十文錢就把我給賣出去了。他們走的時候這樣說,『靜王爺,你的好日子已經到頭了,我們只能送你到這裡了,白大人此番回宮領了賞,要什麼樣男人沒有?雖然質量上可能不如您,但是數量上肯定有保證』。聽到那種話,我終於明白過來,原來這一切都是你們的圈套,什麼私奔,什麼喜歡,都是用來騙人的,而我居然能傻不拉幾的信了!你知道、我當時有多後悔么!只怪我當時只想著你說帶我離開了,但是我忘了,你也是阿夏的師傅!你也是阿夏的人,你願意帶著我離開,不代表你喜歡我。也許你跟先帝一樣,對我所有的好,都是因為可憐我。」
「我在崑崙的娼寮里待了兩年,你不用指望我能在那個地方守身如玉,後來有一天,我坐在娼寮的門口接客,有個嫖客喝多了酒,硬是要我去陪,結果我掙扎了幾下,他就拿馬鞭抽我——你不是一直好奇我脖子上的疤哪裡來的么?就是那時候來的!我當時被人抽慘了,下意識地就喊著你的名字,想讓你救我。可是你哪能聽見我在喊你。就在我以為我要死了的時候,忽然就有個人走了上來,將打我的人給打跑了,當時救我的人就是阿蓮和紀箬。當時我就記得紀箬走了上來,問了我一句,『你剛才喊的名字,是什麼?』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那麼在意你的名字,但是當時我覺得他救了我,告訴他其實也沒什麼,結果我說了之後,他又詳細問了了你的出身,直到確定你是北冥長白白氏的人,這才將我給買了回去。」
「我原以為,紀箬是你的舊識,也許你並沒有拋棄我,也許紀箬就是你派來救我的。」燕宛停下來,忽然打了個冷顫,「可是我沒想到,紀箬就是個變態,他是你的舊識沒錯,但是是他認識你,而你可能不認識他,他就是個變態。他曾經在北冥住過很長時間的,而且還在你們白家住過很長時間,他就那段日子裡,喜歡上了白瑛,但是因為種種原因,他沒能跟白瑛走到一起。他們沒走到一起就算了,但是他把這筆賬算在我頭上,我就很不能理解了!他總是質問我為什麼同樣是白家的人,你卻能被我勾走,而白瑛就不願意跟他走?這種事情親娘也不能知道,怎麼就怨上我了!我在他那裡待了近五年,等你來救我的心都死絕了!而我遭受的這一些無妄之災,都是拜你所賜!你說我應不應該恨你!如果沒有你,也許我就可以用我的手裡的力量跟阿夏爭一下皇位;如果沒有你,我那七年怎麼會過到尊嚴盡失,慘如豬狗!就為這,你說我想不想殺了你,想不想報復你!」
「可是、可是我歷經千難萬險地回來了,帶著一顆報復你的心回來了,結果、結果我卻發現事情並不是我想的那個樣子。其實你並沒有騙我的!並沒有!那那些年支撐我活下來的!都是些什麼啊!我還不如死了算了!事情怎麼就變得這麼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