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桂的花語
桑千語譏誚一笑,道:「你知道?」
徐寶林道:「當年太平公主沒有在莫瑤身上搜到柴桑羽令,那麼這羽令一定就在她的女兒身上了。」
桑千語冷笑道:「看來,你知道的還挺多。但你得到的都是錯誤的信息。」
徐寶林道:「哦?」
桑千語目中露出憎惡之色,緩緩道:「當年太平公主為了一己之私,派諸多殺手在宮中圍擊莫瑤。莫瑤在那一戰中就不知所蹤,又何來搜她的身呢?」
徐寶林一詫,道:「怎麼,難道你身上沒有柴桑羽令?」
桑千語冰冷的眸中又多了几絲哀傷,道:「莫瑤失蹤多年,我也很想再見到她。」
二人忽然都靜默了。
這禪院本來很幽靜,很少有人來。這時忽然有了響動。有好多零亂的腳步聲正向這裡逼近。
桑千語站起身來,一面道:「他們來了,我該走了。」
徐寶林忽然道:「你就這樣走了?」
桑千語道:「為什麼不走。」
「你殺了太子,還能走得了嗎?」
徐寶林又道:「你既然敢殺太子,又知道我殺了桑氏,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她的話音顫抖,音色悲切,似乎很痛苦。
桑千語冷冷地道:「殺你?不,你不用我動手。」
徐寶林道:「什麼意思?」
桑千語不再說話,因為她已不想再多言一句。她大步走了出去。
徐寶林怔怔地坐在禪房裡,神情複雜。痛苦、悲傷、厭惡、無奈好似一下子壓在了她的心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默默地坐著,良久良久。忽聽門外秋刈叫了一聲:「徐寶林。」
徐寶林神色微動,慢慢站起身來。她轉過身的同時,露出了既驚訝又無比歡喜的表情。
「太子……」徐寶林激動地喊了一聲,人已情不自禁沖了過去。
李隆基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望著她。她的手正顫抖著撫摸他的面頰。
他沒有死,他沒有死。他還活著。她慶幸不已,淚珠已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過了很久,李隆基淡淡地道:「回宮。」
李隆基前頭緩步走著,徐寶林在身後跟著。她欣喜過後,終於恢復理智。
太子為什麼沒有死?桑千語為什麼沒有殺死太子?桑千語為什麼又和她說了那些話?
她走了兩步,終於明白。
徐寶林側頭看了一眼。這也是一間禪房,和她與桑千語談話的禪房一模一樣,而且相鄰。如果在這間禪房裡靜坐,應該完全能聽清隔壁禪房裡人們的談話。
徐寶林回正眼眸,看著前面行走的李隆基偉岸的身影,目色逐漸黯了下去。她頓了一下,終是提步跟了出去。
暮色越來越濃,轉瞬就黑的如濃墨。
天空中的星子不多,有烏雲。她不是個看天氣的能手,也可以說對氣象幾乎一無所知。所以,她不知道明天會有個怎樣的天氣。但她知道,不管明天是天好還是天壞,都將與她無關了。
這也許是她最後一晚睜著眼睛看天空了。
宮燈已經點燃。她知道秋刈又該來了。
秋刈果然又來了。
他走上階時,後面總跟著一個端著托盤的侍女。托盤上有一碗葯,味極苦、極澀,一般人很難下咽。但她已喝過了三天,每天早晚各一碗。
侍女將湯藥擱在桌上,便退身下去了。
秋刈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地道:「娘娘,請用藥。」
徐寶林沒有立刻用藥。她坐在桌旁,眼睛看著門外的黑夜,似乎是想多看幾眼。
半晌,她將目光移了回來,看著面前濃烈的褐色葯汁,淡淡地道:「這葯,我一定會喝。其實,你不需要每天都來盯著我喝葯的。」
秋刈冷冷地站著,道:「太子殿下吩咐,屬下不敢違命。」
徐寶林蒼白的臉上掠過一片陰影。她又將目光移向門外的天空,喃喃道:「你看外面的天,多麼寬廣,多麼遼闊。儘管是黑夜,它一樣很美麗。真希望每天都能看見頭頂上的蒼穹。」
秋刈道:「蒼穹每天都在頭頂上,只要你願意,抬頭便能看見。」
徐寶林面有後悔之色,道:「是啊,人人都能看見。從前,我也能看見。但過了今晚,這天空,便再也沒有我的一席之地了。」
說著,只痴痴地望著天空。
過了很久,秋刈淡淡地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徐寶林苦澀一笑,道:「誰又能預測未來呢?」
秋刈頓了一時,道:「葯快涼了,娘娘該喝葯了。」
徐寶林目光慢慢移向葯碗,黯然道:「時到如今,我只求太子殿下能夠放過徐青。」
秋刈瞅了葯碗一眼,道:「徐青是生是死,還要看娘娘的意願。」
徐寶林繃緊的神經終於鬆弛了下來,緩緩地道:「謝謝。」
她慢慢地端起葯碗,一雙玉手絲絲顫抖,碗中的葯汁也細微地顫動著。
徐寶林端著葯碗,輕輕地道:「這葯好苦。如果有一塊桂花糕就好了。」
秋刈淡淡地道:「良藥苦口。」
終於,徐寶林的手不再顫抖,目中的一切紛亂忽地統統歸入平靜。她無聲地將一碗葯喝了下去,喝的一滴不剩。
秋刈走過去,拾起空碗,道:「娘娘身子不適,既已喝了葯,就早點休息吧。屬下告退。」
徐寶林道:「如果可以,我寧願當初餓死在街頭,也不要入宮。更不要讓我遇見他,愛上他。」
秋刈聽完,轉身去了。
夜更深了。慢慢長夜總有盡頭,黎明總會到來。
但徐寶林的黎明不會再來。
李隆基負手站在窗下,抬頭望著天上的一輪彎月。忽輕輕嘆了一聲,道:「她喝了?」
身後的秋刈道:「喝了,喝的一滴都不剩。這是最後一劑葯。」
李隆基目中露出痛苦之色,又嘆了一聲。
秋刈道:「這是她自己選擇的。她該知道她若不死,她的弟弟徐青便要與她陪葬。」
李隆基沒有說話,仍看著窗外。
秋刈想了想,又道:「殿下真的要放過徐青嗎?」
李隆基頓了半晌,方道:「不去動徐青,太平姑母便不會懷疑她的死。」
他忽然轉過身來,目中放著冷光,沉聲道:「秋刈,明日你去雍州府衙一趟,把白梓放了。孔明燈爆炸一案本就與她無關,何況,這丫頭的身份也非同尋常。我們沒必要與江湖人結仇。再者,這件案子既然已經結了,就讓它終了便是。讓那孟府尹以後都不要再重翻此案。」
秋刈道:「是。」
李隆基道:「還有,你去告訴李默,讓他想辦法加入柴桑門。」
秋刈神色微驚,看著他。
李隆基瞅了瞅他,又道:「你不需要明白,本王自有道理。」
秋刈聽說,忠誠地忙應了一聲。
想入柴桑門可沒有那麼簡單。若非門中之人,連柴桑門的旁門也休想知道它是朝哪邊開的。
只有長安大街上的鋪子,卻統統都是朝街道開著的。
有一家賣糕點的名叫「桂的花語」的鋪子,客似雲來。店面不大,布置卻很精巧。糕點也非常精美,而且通體散發著誘人的香氣,讓人一見就想拿起來嘗一嘗。
桑千語走進鋪子時,櫃檯里的中年老闆正熟練地打一隻包裹。他將包裹遞給櫃檯外的兩個婦人,笑盈盈地道:「拿好,請慢走。歡迎下次再來。」
桑千語走到櫃檯前,道:「老闆,我要買桂花糕。」
老闆笑道:「姑娘要買多少?」
桑千語道:「夠裝一個禮盒的就行。我送人。」
老闆看了她一眼,笑笑,又吩咐店夥計,道:「小舍,把禮盒包裝拿來。」
桑千語道:「老闆,你可能沒有聽清楚我說的話。我拿這禮盒去見一個人。這個人見了這禮盒,必定會給我一樣東西。而這個東西是一個『通行證』。」
她目光凌傲,又道:「我要的是『水晶桂花糕』。」
老闆一怔,看著她半晌,方認真地道:「姑娘,飯可以胡吃,話卻不可以亂講。小心,禍從口出。」
桑千語不屑與他分辯,一隻胳膊搭在櫃檯上,纖細的手指輕敲著櫃面。聽他說完,她把頭轉過來,凝住他,問道:「你賣還是不賣?」
店老闆也看著她,似在打量她。因為他得到消息,最近會有一個陌生的女子要闖柴桑門。他越看眼前的人,越覺得這個不怕死的女子便是她。
老闆冷冷地道:「我這裡沒有你要的東西。姑娘請別家買去。」
桑千語的手指還在輕敲著檯面,一下一下,打著優美的波浪。就在老闆的目光看向她手指的一剎那,桑千語這隻打著波浪的手指突然朝他掐過去。
老闆神色一驚,忙閃身一躲,避開了桑千語伸過去的那有力的五指。
桑千語目光閃動,嘴角微微一扯,忽地,頓地一躍,凌空翻過櫃檯里,身形一轉,抬起一腿,從空中直劈下去。那老闆就勢一滾,勉強避開襲擊。桑千語不給他機會,剛劈下來的腿霍地又一揮,一腳踢到那老闆的肚子上。那老闆「哎喲」一聲,身子向後彈起,直把身後的貨架給砸翻了。
桑千語大步走上去,抓住他的衣襟,一把拎起他,卻溫和地問道:「現在,你還有沒有?」
那老闆疼得滿臉扭曲,苦著臉央求道:「姑奶奶,饒命,饒命。」
桑千語又柔聲問道:「你有,還是沒有?」
那老闆遲疑著,眼珠子溜溜一轉,面露難色,道:「姑奶奶,您要的糕點,小店真的沒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