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誰家少年足風流(3)
「只見一個長發披肩的妖嬈女子正一絲不掛搔首弄姿地坐在團團錦被之上,看到她也只是欲拒還迎地背過身去,嘴裡卻欲拒還迎地嬌嗔:「官人來啦……」
她平靜地站在那裡。
不知何時男子已經起身湊至她的身側,彷彿是要刻意看她笑話一般,邪魅的表情裡帶著戲謔的快意。
慕容汐手指一松,床簾滑落,遮住了那**裸的勾引與肉體。
沒有在她的表情里窺見任何一絲慌亂與震驚,男子看著她不動聲色的側臉,表情竟然微微露了些失望。
「叨擾。」慕容汐三步並作兩步,翻身躍過窗外,轉眼便不見蹤影。
慕容汐的身影卷著三月春夜的冷風在窗畔消失很久之後,藍衣男子卻也只站在床鋪前,連姿勢表情都未曾改變。
「出來吧,慕公子。」
女子身下團團錦被中的男子本欲起身,聽到他的話卻兀地變了臉色,轉而一臉戒備,周身已有殺氣瀰漫。
「我既然救了你,自然就不會害你。」他踱回桌前,親自斟了兩杯酒。
「公子救命之恩,慕白在此謝過。」白衣男子這才抬起頭來,一張俊朗陽光的面龐由於悶了太久而微微發紅。
「不過,慕公子以後可要小心,這一次我雖救了你,下一次恐怕就沒那麼好運了。」
「公子所言甚是。不知公子如何稱呼?在下日後必當重謝。」
「在下蘇子易,只不過是個生意人。舉手之勞,慕公子不必言謝。只是莫提什麼以後了罷,首要是解當下之急。」
慕白靜默了下去。蘇子易也沒有再說話,帶著白玉扳指的修長手指輕叩著桌面,一聲一聲,寒意沁骨。
良久,蘇子易打破沉默:「慕公子可知今日追你的是何人?」
「慕白不知。當時慕白正躲在依依房中,他突然闖入,我只好匆忙藏住。他似乎是在偷聽隔壁,後來發現了我,便追了上來。」慕白簡短地概括道。
「哦?不才正好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慕公子可有興趣?」蘇子易挑眉,濃而好看的眉,淡淡地瞥了慕白一眼。
「慕白洗耳恭聽。」
「不才早些時日隨父親做些玉石生意,那日正好開採了一塊價值連城的和田廣玉,做成了三塊佩玉,一時間轟動不已。後來未央宮來購,說是未央宮的三位宮主都喜歡的緊,便買了去。那佩玉是在下一手監督打造,只一眼便能認得。今日追你的公子,哦不,應該說是女子的身上,正佩戴著這三塊寶玉中的一個。」
「你是說……她是未央宮的宮主?」慕白大吃一驚。
蘇子易往身後的椅子上一靠,調整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點點頭但笑不語。
「追了我半天,倒沒認出來是個女子。」慕白嘖嘖稱奇,轉眼間似乎又想到了什麼,眉間的褶皺越蹙越深。還沒等蘇子易開口詢問,他便拱手道:「在下還想起了一些事不宜久留,就此告辭。」
蘇子易道了聲一路保重,慕白的身影便轉瞬消失在了窗口。一時間周圍一切歸於平靜,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蘇子易玩味地搖搖扇子:「好戲,開始了呢。」
他依舊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酒,唇邊笑意越來越深,層層疊疊,在滿屋暖風熏影里,令人不寒而慄。
【第二節】
一轉眼三月已過。青城山腳下秘密來探查的錦官衛一波接著一波。
慕容凝下令讓所有的影衛都隱伏不出,任這些錦官衛將青城山裡裡外外搜了個底朝天,連半個人影都沒瞧見,他們耗了十餘日毫無所獲,便悻悻然未曾再露面,想來疑心是未央宮藏人,然而畢竟是什麼見不得光的事,總不好親自來要,那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於是那一日,正是四月旖旎,花朵密密匝匝地開了滿山,妖嬈而艷麗。慕楚就像是半個月前一般白衣卓然,稀疏平常地來到了未央宮內。
慕容凝只抬頭看了他一眼,又重新翻閱著手中上季度的鹽鐵賬簿,連個表情都沒給。慕楚也就安靜地站著,神情未見半分不適。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慕容凝翻了一頁,淡淡地開口:「慕公子即是來辭行的,為何半晌都不開口?」
慕楚還是杵在那裡不說話,面容有隱隱難色。
「慕公子即是要走,可曾與我三妹道過別?」慕容凝放下書卷,懶懶問道。
「在下正是為此而來。」慕楚行了一禮:「在下擔心……」
話未說完,慕容凝便低低地笑了出來,未染胭脂的面容上確是半絲笑意也無:「去吧,煙兒會讓你走的。」
慕楚卻是不信,一路盤算著說辭,竟於不知不覺間來到如煙閣前。
遠遠地便聽到砸東西的聲音,乒乒乓乓嘈雜萬分,隱隱地還夾雜著些憤怒的哀嚎。
那聲音慕楚很熟悉,慕容煙一激動就喜歡拉著他這般大呼小叫。待走近一些,才發覺如煙閣籠罩在層層藹霧之中,散發著微微的光芒。而此時慕容煙已經發現他,頓時不再砸東西,只瞪著大大的眼睛霧蒙蒙地瞧著他。
慕楚不覺得心頭一緊。
「姊姊說你就要走了,是真的嗎?」她淚眼汪汪地看著他,模樣楚楚可憐。
慕楚從喉嚨里發出了單音節的嗯。
「為什麼?未央宮哪裡不好嗎?」她激動地想要靠近他,像是那天她打開門就發現他,明明很欣喜,卻只是怒氣沖沖地問他為什麼丟下她。可此刻她卻被柔和的光暈包裹著,雖然溫柔,但任她怎樣努力卻絲毫再邁不出一步,甚至連最後她憤怒地拍打光壁,也未發出一絲的聲音。她掙扎著,漸漸紅了眼眶。
慕楚不徐不疾地走到她的面前站定。
不過是一步之遙,可她卻始終無法跨越。他低頭看著她,一貫沉著的眸子里隱約有悲憫。
「姐姐將我禁足在這裡,你也覺得好是不是?」她淚眼婆娑,「你是不是覺得我煩人,所以才叫我姐姐把我關起來?你說啊!你說啊!!」
慕楚滾了滾喉結:「三小姐救命之恩,這些時日的照拂,慕楚沒齒難忘。」
「那你為什麼要走!為什麼啊?這麼多年,我從來都沒有離開過未央宮。」慕容煙流下淚來,嗓音也略顯沙啞,「這麼多年,我只見過父母姐姐、還有未央宮的侍女影衛們,這麼多年,我每日讀著醫書,練著醫術,從來沒有覺得多寂寞。可是你來了,那麼新奇、又那麼漂亮……我……我捨不得你走……」
慕楚愣了愣。
是啊,新奇。又漂亮。他倒是忘了,對於這個從小養尊處優的小宮主而言,自己不過是一時興起的新鮮玩意兒罷了。念及此,他忍不住自嘲,慕楚啊慕楚,你先前的擔憂多麼可笑啊。
孩子的哭鬧而已,你竟當真了嗎?
轉瞬,便可以忘記。
心回念轉,表情卻是絲毫未變,慕楚仍笑著寬慰:「三小姐,在下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
「那……那你帶我走!」慕容煙卻不依不饒,緊緊地貼著光壁,期待的面容微微有些變形。
「三小姐,在下朝不保夕……」慕楚搖頭。
「你騙人!」慕容煙欲一把推開他,可是只推上了柔軟的光壁,巨大的反彈讓她踉蹌地後退了幾步,重心不穩跌倒在地,玉瓷一般的縴手硌在路上的碎石子上,劃出了道道血痕。
慕楚只是站在那裡,既沒有靠近,也沒有遠離,像是漂浮在天邊的一朵白雲。
「你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慕容煙忿恨地爬起來,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便匆匆地奔入了如煙閣內,「呯——」地關上了門,像是個要不到糖果的小孩子。
慕楚無奈地笑了笑,轉身離開。未央宮十里桃花街、九百九十九級台階,他一步也沒有回頭。
因為他知道,早晚有一天,他還會再回來的。
可心裡那微不可覺的失望,又是從何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