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胭脂淚盡隔彼岸(8)

141 胭脂淚盡隔彼岸(8)

【第七節】

十五日後。

「師父,你是說要將你的金蠶蠱轉贈於我?」慕容煙驚訝的近乎喊了出來。

「十日之內你竟然便掌握了腫蠱的要訣,若說煉蠱奇才,我絕對比不上你。你體質特殊,內力竟然是至陽至剛,且百毒不侵,正好和金蠶蠱相得益彰。一般修鍊蠱術的女子多會體寒,練的越久越甚,很難駕馭這金蠶蠱,你簡直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蠱司讚歎道。

「可是師父,我要付出什麼代價呢?」慕容煙卻並沒有被蠱司唬的頭腦發熱,短短的這些時日,她已經明白天上是不會白白掉餡餅的。

「……這時候倒變聰明了。這代價便是,你的餘生註定要在孤獨、貧困和早夭中選一樣,即便是我也無法逃脫。」

「那我可以拒絕嗎?」慕容煙不情願地問。

「自然可以。只不過你註定要留在這裡當蠱司,同孤貧夭又有什麼分別呢?」蠱司笑著看向她,目光猶如看著陷入陷阱中獵物在徒勞掙扎。

她的笑容兀地一痛。

在她的身後,蠱司痛苦地捂住了自己耳朵,她的腹部漸漸隆起,表情猙獰地滾至了屋子的最角落,像是極度的害怕著某物的靠近,身體不住地瑟瑟發抖。

「別過來……不是我非要將你送去落洞的……啊!!!」

慕容煙快速地站了起來,朝小黑屋的門口飛奔而去。到了門口,她到底還是不忍心地轉過頭來,沖著黑暗中的女人鞠了一躬:「師父對不起,謝謝你教會了我腫蠱,但我不得不走。」

可蠱司卻像是對她是身影極為忌憚,本就瘦弱的身軀縮成了一團,雙手抱著頭喃喃大喊:「別過來,瑪依朵……不是我害死的你……」

慕容煙一頭扎進了陽光里,外面慕楚正牽著兩匹快馬,他一把將慕容煙撈進了自己的懷裡,只見道路的另一頭,柳盈秋正從竹樓里朝他們飛奔而來。

「走!!!」他遙遙地便沖他們大喊,在空中翻身上馬,駿馬長嘶著撒開了蹄子狂奔,似乎明白此處蘊藏的巨大危險。

小黑屋中,金蠶蠱很快遊走了蠱司的全身,替她解去了腫蠱所製造的幻境。一直以來,她無時無刻不在提防著慕容煙的一舉一動,那小丫頭片子絕無機會在自己的面前催動腫蠱。唯一一個能近她身的,讓她失去防備的,只有那個人……

她靜靜地癱倒在屋角,仰頭對著無窮無盡的黑暗。

被銀汁澆灌過的眼睛,沒有淚水可以流下來。

——

風卷著蕨葉拍打在他們的面上,割的慕容煙幾乎疼的要喊出來。他們已經出了百蠱峒的範圍,茂密的雨林讓他們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他們會不會追上來?」慕容煙擔憂地頻頻回頭。

「不會。」柳盈秋搖頭,一把揮開了面前擋路的一根蕨葉,清晨蓄積的一彎露水潑灑了他一身,讓本就風塵僕僕的他看上去格外狼狽。

「呃,柳前輩……」慕容煙正待給他遞上手帕,柳盈秋卻似渾不在意地向前走去。

慕容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對了,為什麼今天的百蠱峒那麼安靜?」

慕楚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慕容煙便沒有再繼續發問,兩個人靜靜地凝視著前方柳盈秋沉重的背影,像是一朵低氣壓的烏雲。

約莫走了一刻鐘的光景,前方的柳盈秋突然停了下來,他撥了撥腳下繁雜的野草,竟依稀現出了一條分叉的路來。他指著其中的一邊,回頭對兩人說道:「我就送你們到這裡了。順著這條路跟著太陽一直往下走,便能到達幽冥之森的出口。我相信以你們的能力,走出這裡已經不是什麼難事。」

接著他又從兜里掏出了一小塊什麼來,用黑布層層疊疊地包裹著,似是極為珍貴:「這裡面是一人份續命蠱,記住不能見光不能遇水,否則會變得劇毒無比。這玩意兒只適合治療那些身受重傷的病人,正常人吃了只會適得其反,切莫起什麼貪心。」

「說什麼呢,這是給我姐姐救命用的!」慕容煙小心翼翼地將續命蠱雙手捧過,又寶貝似得貼身妥帖放置。

「柳叔,你真的不同我們走嗎?如今這般,蠱司只怕不會輕易再原諒你。」慕楚卻出聲挽留。

「不了。說好了這次要永遠陪著她,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的。她不原諒我,我便用一輩子來求她原諒。慕楚,我本希望有生之年再見依依一面,現在想想,只要她能好好的,又何必見我這麼個沒用的爹,徒增傷感。你見了她,再給她一次機會,好好相處,就當是叔求你了,行嗎?」

慕楚盯著面前微微仰頭看著自己的漢子,目光殷切,飽含哀求,微微佝僂著背,髮絲和衣飾濕漉漉的。

他有些唏噓地想,柳盈秋大概是真的老了。腥風血雨地活了大半輩子,臨了了,便只想在這世外桃源里,和過去的那個女人,一起活下去。

他無法拒絕,只能點頭,心底竟有一絲隱約地歆羨。

如果不是身後傳來了急速的風。

他們齊齊回頭看去,只見蠱司竟借著蕨葉足不沾地向他們飛速襲來,一時間整個幽冥之森間無數的蟲鳴鳥獸似乎都匍匐著發出了敬畏的低鳴,像是在恭迎它們的造物神。

「走啊!」柳盈秋最先反應過來,一掌拍向慕楚和慕容煙的馬臀。駿馬受驚,一溜煙地順著山坡風馳電掣地跑了下去。而柳盈秋卻仍舊巋然不動地立在那裡,面色毫無懼意。

蠱司在他的面前停了下來,並沒有要追慕楚他們的意思。

她一笑,整個森林都發出了沙沙的聲響。她開口,嗓音嫵媚婉轉:「跑啊,怎麼不跑了?」

「阿曦,你冷靜一下!我可以解釋的。」柳盈秋心中暗道不妙。

「冷靜?我還不夠冷靜嗎?」她停在一棵枝丫之上,悠悠地晃蕩著雙腿,目光柔情似水:「二十年前,你為彼岸蠱離開了我。如今,你又為了續命蠱再次離開我……」

「我沒打算離開……」柳盈秋解釋著,卻發現語言極其蒼白。

「沒打算離開?那你在整個百蠱峒的水井裡放腫蠱,嚇得無人敢出門,連我也不放過。真是我的好夫君!哈哈!」

「我……是怕大家會攔著煙兒……」

「慕容煙!真看不出來那般透徹的小女孩,竟也存了算計我的心思。真是我教出來的好徒兒啊,才不過短短兩個月,竟然就將蠱下到我身上了。其實你們早就串通好了吧,來我百蠱峒盜取續命蠱。柳盈秋,你真是騙的我好慘啊。」蠱司輕盈地笑著,那笑容竟有些癲狂的味道

「阿曦!我沒有!你信我!」柳盈秋著急地抬頭仰望她:「你先下來!我們慢慢說!」

蠱司卻彷彿恍然不覺,她眺望著遠方,嗓音繾綣:「柳郎,你可還記得你我初遇那日?」

「記得。當然記得。」柳盈秋有些艱難地啟唇,語氣晦澀。

蠱司卻彷彿像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兒般追憶往昔:「那天的陽光便也如今日一般燦爛明媚,我坐在百蠱峒前的大榕樹上避著日頭,你在樹下喊我下來。那是我第一次遇見你。」

「我喜歡飄蕩在空中的感覺,不喜歡總待在地下。你用竹筒為我做了個鞦韆,日日陪我在大榕樹下玩耍,餓了渴了,總有你的照應。柳郎,那個時候我心裡可真歡喜。」

「阿曦,別說了……你若是喜歡,我以後日日陪你盪鞦韆……」

「喜歡?」蠱司突然又笑了開來:「誰說我喜歡?我在小黑屋裡,整整飄蕩了二十年!誰喜歡?哈哈哈!」

「你為何丟下我一言不發就走了,我可以不問。可你到底為什麼要回來呢?我用金蠶蠱試探你,可你竟然連死都不怕,我信了你,以為你這次終究不一樣。卻原來,你從一開始便吃定了我不會殺你!柳郎,你好狠的心啊。到底要將我騙到什麼程度,你才肯罷休?」

「阿曦,你下來……」柳盈秋痴痴地仰望著她。

蠱司俯視著他,那眼神中的殺意四溢。他坦然地看著她一襲白衣飄落,一如初見那日一般將她攬在了懷裡。

金蠶蠱噗嗤一聲鑽進了他的身體里,與此同時,他的劍穿透了蠱司的胸膛。

「卻原來……你是要我的命。」蠱司臉色慘白,唇角依舊勾笑,眸里的殺意散了,心中那最後的一絲眷戀也化為了無邊的利刃。金蠶蠱急速地鑽進了柳盈秋的心臟,咬斷了根根血管。他的面色瞬間委頓了下去,死氣覆上了他的雙眸,抱著蠱司的雙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他微啟的唇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卻終究沒能說出口。

蠱司輕輕一推,他的身體轟然倒了下去。金蠶蠱已經跳回了她的體內,通靈地為她療著傷。

「柳郎,終究還是我贏了。」她輕聲細語,溫柔無匹,唇邊的笑意卻殘酷。

笑著笑著,她卻突然發現柳盈秋屍體的胸膛上,似乎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著要。心口的傷口上,一隻青尾的蠍子破體而出,張牙舞爪地揮舞兩個鉗子,搖晃著帶毒鉤的尾巴,但它似乎方才被金蠶蠱咬噬成了重傷,掙扎了兩下便也變成了一具蠍子屍體。

蠱司愣愣地站在了那裡,像是被那隻蠍子嚇到了一般。與此同時,她感到自己胸口被柳盈秋刺傷的地方,傳來微弱的震動,旋即恢復了寂靜。

「柳郎——!!!」漫天席地傳來蠱司的一聲撕心裂肺的長嘯,在幽冥之森久久飄蕩,驚了飛鳥撲稜稜飛向了遠方。

已經走遠的慕楚忍不住回過頭去,一片青蔥綠意,他什麼也不能看見。但聽得蠱司那聲凄厲的叫喊,他知道,柳盈秋已經死了,蠱司也明白了一切。

柳盈秋曾告訴過他,當年老蠱司答應放他離開還有個條件,那就是同時在他和卜曦的體內種上情蠱。這情蠱進入人的身體,會幻化成兩個青尾蠍子,就一直盤踞在心臟上。如果其中一方先變了心,那個蠍子便會在心臟上鑽個窟窿,從內而外把人吃了。這情蠱還是同生共死的蠱,若是其中一個人死了,另一個人也必然活不成。這情蠱是這蠱寨女子留住情郎的常用的蠱,為的是求他們永不變心,實在不行還可以同生共死。那老蠱司給他種這個蠱,料想著他進了中州的花花世界,必然會變心,到時候他死了,老蠱司再救卜曦一命,好叫她心甘情願地聽話。

柳盈秋說這些的時候,只隨意的灌了一口酒,滿不在意:「怕是要叫老蠱司失望了,我和卜曦註定是要一輩子愛到老的。」

那個時候慕楚明白了柳盈秋為何要如此執著地來到百蠱峒,他還想看見一個女人,想陪她度過餘生,可是他很多年前離開了她。離開百蠱峒的人不能再回來。再回來的人,便要把命留下。

柳盈秋回來了,所以他死了。

他終究還是實現了他的心愿,死在了她的懷裡,把命留在了百蠱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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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未央之胭脂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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