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生活按了回車鍵
其他孩子是鬧著玩,而小休一副玩兒命的架勢,最後居然把他們都給嚇跑了,當然,也有可能是被他流的那些血嚇跑的。
媽媽遺棄了他,爸爸又常年不在身邊,曲南休常常被鎮子上的大孩子欺負。
他氣極時,簡直像頭被激怒的小公牛,鬥志昂揚,挂彩自是家常便飯,只要不讓奶奶看到就好,不然她得心疼得犯病。
如果他能拉下臉來服個軟兒,昧著良心說幾句討好的話,也許局勢就不會那麼糟了。
可這孩子偏偏是個犟骨頭,脾氣像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要他服軟兒,那比讓螞蟻踩死大象還難!
以往受了傷,自己簡單處理下,挺挺就過去了。這一次,傷得貌似有點兒重,因為一塊板兒磚不偏不倚,正拍在了他的頸動脈上......
「小休,出來吃飯了!」
奶奶明明就在外屋喊他,可聽著卻好像隔了十萬八千里。聽覺已有些模糊。
他拼盡全身力氣喊了句:「奶奶,我困了,睡一會兒再吃!」
「哦,你睡吧睡吧。」
奶奶倒也沒多想,寬心地到隔壁做針線活去了。
血,越流越多。小休感到頭越來越沉,眼皮越來越重,逐漸感覺不到自己軀體的存在了。眼前是瘮人的黑暗。
他開始後悔,剛才幹嘛那麼衝動?要是咬牙忍一忍,也不會走到現在這個局面了!
「唰——」
一道突如其來的白光,如刀如劍,筆直刺破無邊的暗夜,給了小休一些積極的刺激。他拚命掙扎著想看清,那光來自哪裡。
白光縱橫快速延伸,表面趨於清晰,最終亮出了一台巨大的老式座鐘!鍾殼通體紅木,樣式極簡不帶任何裝飾,唯有隱隱流動的光澤,彰顯著它的不同凡響。
「滴答,滴答......」
那是時間在流逝!
一個垂死的人聽到這聲音,有如生命進入倒數,觸耳驚心!
小休的身子在劇烈顫抖,呼吸已經微弱得快要沒有了!
「要死了嗎?我還有那麼多事沒做,那麼多話沒說!我每天都幹了些啥呀?真後悔沒好好學習,把時間浪費在和人打架上。如果老天爺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
悔恨的淚水接連落下:「不,我不能死!不能讓奶奶和爸爸,白髮人送黑髮人!我也不能讓棱花守寡!(雖然他倆八字還沒一撇!)」
想到這裡,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和靈感,他掙扎著跌跌撞撞來到大鐘跟前!
那鍾比他還要高,奇怪的是,刻有羅馬數字的錶盤部分,並沒有通常那層玻璃罩,以至於他可以觸到指針。
忍著劇痛,拚命踮著腳尖,小休用盡所有的力氣,將那指針胡亂地扳了幾圈,最後累得癱倒在地上!
然而針並沒有停下。被人工干預了之後,仍以同樣的速度「滴答,滴答」有條不紊地走著,向世人彰顯時間的公平和穩重!
「唰——」
白光一現,四周似乎又恢復了原樣......小休起身行走如常。
誒,屋子怎麼好像比以前小了似的?
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時,驚見蒼老了十幾歲的父親,略顯佝僂地迎面走來,而自己比他已高出一個頭!
「爸,你......」小休瞠目結舌,自己發出的,已然是陌生成年男性的嗓音,「奶奶呢?」
眼見著父親的眼圈漸漸泛紅,緩緩拍了拍兒子說:「爸知道,你從小是被奶奶帶大的,你跟她有很深的感情,她老人家走了,你受了很大的刺激,但是人啊,誰都難逃這一天......」
晴天霹靂!
到底發生了什麼?!
「唰——」
還是那道詭異的白光,總在不經意間顛倒乾坤!
見鬼!不是明明正走在每天放學回家的路上么?自己依舊還是那個九歲的少年!
是夢,還是幻覺?
難道奶奶還健在,爸爸還沒老?
方才那一幕把他嚇得魂飛魄散,因為太恐懼失去至親,眼淚不自覺地一直在眼眶裡打轉。他不顧一切向家奔跑,飛起一頭髮風。
路上又遇到了那幾個大孩子,他們嘲笑他,侮辱他,上一次就是這樣打起來的。
但這回,小休硬是忍氣吞聲,無論怎麼受氣,只管捂著耳朵跑開。於是相安無事。
原來,退一步真的可以海闊天空。
萬幸,奶奶健在,爸爸還沒老,一切就如同剛剛按了「回車鍵」一樣神奇!
當然,那時的曲南休還不懂回車鍵,因為他還沒摸過計算機。
很久后他才琢磨明白,什麼跟人打架受傷,什麼撥動座鐘的時間、看到十年後的家——原來這一切都是虛幻的,僅僅只在自己的腦海中上演過!
可為啥會如此逼真、如此合乎邏輯呢?
九歲的少年百思不得其解,去請教他崇拜的「什麼都懂」老師。
董老師耐心聽完,擔憂地望著他說:「如果不是夢,那可能是幻覺,曲南休同學,你是不是壓力太大了?」
頭一次聽說「幻覺」這個詞,曲南休一門心思想搞懂它:「老師,什麼是幻覺?」
「就是明明不存在的東西,明明沒發生的事情,你卻看見了。有可能是睡不好覺或精神壓力大,造成精神方面......」
老師不忍心說精神方面出現了問題。
「哦,幻覺,幻覺......」
滿腦子都是這個新鮮詞兒。曲南休預感到,這也許就是解開所有疑問的鑰匙。
當他向別人提起時,招來不少「神經病」之類的嘲笑。
唯獨當年十三歲的棱花,從不懷疑他所說,一如既往用自己的方式袒護著他:「南休,你說的我都信。對了,董老師不是說過,不明白的時候應該多看書,書里什麼答案都有嗎?」
少年望著骨肉勻稱、笑容甜美的「姐姐」,壞壞地想:真的什麼答案都有嗎?那我想知道,長大以後,你會不會變成我的媳婦兒呢?
「南休,你在笑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嘿嘿嘿。」
「我覺得,你肯定沒想什麼好事。」
「絕對好得不能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