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六 因風皺面
那種感覺就好像烈日下口渴的旅人看見了一灣清涼的井水,風雪中的迷失的路人突然看見了溫暖的太陽,時間在一刻突然停滯了。此女只因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全天下的男男女女都一樣,嘴上說著堅貞不渝,實際上不過是背叛的籌碼太低。每個人的心都是一座空曠的山,上面看起來鬱鬱蔥蔥荒草橫生,裡面有溫柔的小兔子和小松鼠,也有毒蛇猛獸。怎麼說都好,遇到更好的來換一定捨得。
見寧好一臉震驚的模樣,清瀲微微抿嘴一笑,半掩春色半低眉,垂首間不甚嬌羞,卻又如那一岸被吹綠的河堤,柔軟中帶著攻城略地一般的盡頭,在他搖搖曳曳的心上所向披靡。
這樣的眼神她再明白不過了,因此她當下對寧好輕視幾分。沒人願意這樣毫無挑戰力的東西,不是所有人都像小米,不主動不拒絕的前提是一定會對他負責。
清瀲是不一樣的,她靠近每一個人的目的就是征服,有些人生下來就是為了顛倒眾生的。什麼真愛,什麼孤獨,她不在乎,她要的是高高在上的感覺,要的是把所有都掌握著手掌心的感覺。
俯視著寧好,她粲然一笑,淺淺的梨渦在背光的臉上若隱若現,整個人都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中。她看著他,等著他先開口。此時的寧好已經完全亂了分寸,不動則已,一動則手忙腳亂。
他獃獃地看著這個如同畫中走出來的傾城佳人,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猛然站起來,手都不知道應該放在哪裡,只是笨拙的兩隻手緊緊的絞在一起,輕輕說道:「你找誰?」
連寧好自己都沒有發現,此刻他的聲音溫柔得可怕,從自己嘴裡發出來的聲音那麼陌生,完全不是之前的語調。清瀲原本就停在他面前,離他只有一步之遙,現在一站起來,跨過門檻,兩個人幾乎是面對面的站在一起。他彷彿能聞到她身上的香味,是一種濃郁的冷香。
冷而香,清冷的氣質,卻還讓人忍不住靠近。不是那種刺鼻的劣質胭脂的味道,而是與她融為一體,似乎就是從她的體內散發出來的一樣。
清瀲的臉上飛起一抹淺淺的紅雲,她稍微向後退了一步,微微低下了頭。不是因為害羞,只不過是正常的反應而已,那是她的強項,如同條件反射,已經不需要刻意,一切簡單而自然。見她後退了一步,寧好還以為是自己動作太大嚇到了人家。
他也後退一步,一不小心勾到門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疼得齜牙咧嘴。見他這樣一副狼狽的模樣,清瀲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
怎麼說來著,如果一個人在你面前手足無措,無論做什麼都漏洞百出,那麼他一定是愛上你了,就算沒有那麼愛,至少也是對你有意思。巧舌如簧的都是套路,笨拙無言的才是真愛。清瀲深信這一點。她喜歡這樣的情景,同時也看不起這樣情景中的人。
她輕啟朱唇,一字一句慢慢的說道:「對不起,請問公子住在這裡的人去哪裡了?我是他的朋友,今日特來拜訪。」
聲音軟軟黏黏的,彷彿嘴裡含著一顆糖,話一出口都自動帶著糖果香甜的氣息。又不同於會讓人發膩的糖果,比起這個,她更像是糖稀,甜而韌的感覺。
拉倒吧,什麼朋友,她可是剛剛從小白那裡碰了釘子回來,怎麼可能專門來拜訪他呢?笑話,她就是故意來挑事的,怎麼了吧?
寧好此時已經完完全全被她的氣質所折服,那種天生在位者的高貴氣質不是說說而已,不卑不亢,比小家碧玉多了一份霸氣,比大家閨秀少了一份自命不凡的傲氣,他對這樣的人完全沒有抵抗力。
如果有一天你遇見一個人,從外表到內在都是你喜歡的類型你就會發現之前的種種感人至深的山盟海誓都只不過是年少無知,他的出現會推翻你之前的所有原則。到那個時候,你只會相見恨晚,誰還會記得曾經的花前月下與自己說著執子之手的人呢?
按照昨天的情況來看,這裡應該就是小白的家了,可是小白是一條狗啊。寧好也是搞不明白了,為什麼好好一個姑娘說被狗給拐走就被狗給拐走了。卿本佳人,奈何與妖為伍?
不會這個人也是妖吧?想到這裡,寧好一顆火熱的心瞬間涼了幾分,他一臉狐疑的看了一眼清瀲,她不明所以,見他望著自己,也朝著他微微一笑。寧好一顆剛剛安定下來的心一下子又撲通撲通的開始跳個不停,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一定是被心頭的小鹿給撞死的。
那是一種和小米在一起完全不一樣的感覺,他對小米多的是心疼,卻從來沒有這麼強烈的心跳的感覺,曾經他想過要照顧小米一輩子,不過,這一點兒也不妨礙他喜歡別人。
寧好一臉自認為溫文爾雅的笑,想了好半天才說道:「不好意思啊姑娘,在下冒昧問一句,你要找的朋友叫什麼名字?」
清瀲說道:「哦,他叫作靈……」
話到嘴邊,突然轉念一下,那個傢伙好像並沒有告訴他們真名,於是停頓了一下,才磕磕巴巴的說:「叫……叫作小白?」
想起這個名字她就來氣,為什麼那個姑娘可以在他的面前如此放肆呢?自己究竟是哪裡比不上她,至於讓他連跟自己說一句話都嫌麻煩嗎?而她,那個雙目失明容貌普通的傢伙,卻可以肆無忌憚的在太歲頭上動土,憑什麼呢?
她就是故意的,你搶走了屬於我的東西,我就一定不會讓你好過,大不了兩敗俱傷,誰也別想好過。哼,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她清瀲得不到的東西,至於小白,得不到就毀了他吧,這是她一貫的作風。
聽見是找小白的,寧好的心裡竟然有一種濃烈的失落,說不清楚為什麼。看著她明亮的眼眸里映著自己的倒影,他的眸光一下子暗了下來。在優雅大氣的清瀲面前,他就像是一個笨手笨腳的山野莽夫,就算坐著火箭也追不上的距離。
就好像終其一生就為了尋找一個遙不可及的背影,等到終於遇見那個背影的主人,她卻回眸一笑,風輕雲淡的告訴自己她屬於別人了,那種感覺無以言表。上天可真是愛開玩笑,自己就已經是恨不相逢未嫁時,而對方卻是心中已有意中人。只是賜你一場相遇而已,又何必想什麼地久天長。
兩個人都有羈絆,他不可能一個人衝破道德底線,跨過世俗的藩籬,越過大江大河,還能一身光鮮的出現在她面前,將她從別人手中搶走。不過這樣也好,比較容易死心。
對方是一件普通的布衣就可以穿出清絕出塵的氣質,而自己,就是那種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的那一類人。或許,喜歡一個人的第一感覺都是自卑吧。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稍微緩過勁來,目光複雜的看了一眼清瀲,幽幽說道:「他現在不在,不然你去裡面坐一會兒吧,等一會兒就回來了。」
他的心中翻江倒海,清瀲可是一點兒都感覺不到,她要的只不過是他站在自己這一邊,與他們形成壓制,她就是故意的,她要讓小白親眼看看,自己不是沒有人要,自己能看得上他是他的榮幸,失去她是他的損失,不是自己的損失。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寧好這個炮灰痛苦,可是,喜歡一個人卻得不到本來就是痛苦的。她招惹了他,卻沒有想過這樣做的後果。
清瀲目光閃閃的看著他,如同一顆會發光的星星,輕快的說:「好的,沒辦法,那我就等一會兒吧。」
說著清瀲就直接走了進去,坐在了裡面的椅子上,那是他昨晚睡的椅子,看著她慢悠悠的坐下來,他竟然有一些緊張。清瀲如同一尊美艷的女神雕像一般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寧好悵然若失的獃獃站了一會兒,也又重新坐在了門檻上。
看著他的背影,清瀲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她移開目光四下打量起來。這裡就是小白一直居住的地方嗎?他寧願住在這個四面漏風八方滴雨的小破屋,也不願意回去。究竟是為什麼呢?
突然,看見小木屋的一個小角落裡堆著許多木板木頭,她奇怪的問道:「不好意思,請問公子,這些木頭是幹什麼的?」
寧好此刻正在發獃,聽見清瀲叫他,彷彿從夢中驚醒一般,趕忙回頭問道:「嗯?什麼,你說木頭啊,是我弄的,我和我朋友也是打算在這裡住,可是沒有床,所以就打算弄回來做一個,只不過沒有工具,所以就放在那裡了。」
聽見寧好這樣說,她的心裡空落落的,彷彿有一處地方突然漏風了一樣,四面八方的風都呼呼的往裡灌。那個女人,那個之前從來沒有見過的女人,是為了她吧?他的家他的府院都是他的禁地,就連靠近都已經是恩賜,只有她可以靠近,她還以為自己是特別的。可是,這個人呢?她的出現讓她之前所有的優越感蕩然無存。
她緊緊握著拳,表面上按兵不動,依舊微笑著說道:「我來幫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