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膳堂

當下便作出了決定，我還是退出去為妙。豈知剛尋了個方向，還沒將行動付諸於實際，就聽院落門口的方向傳來一陣愉悅的笑聲，「兮兮既然來了，又何必再走？難道本太子還是什麼洪水猛獸會吃了你不成？」

會！我暗道。

充耳不聞，我平靜地躍上了圍牆。站在圍牆之上，我掉轉頭來，平靜地道：「太子不是去買草紙了嗎？」

吾辛顯出一絲委屈，「這等事自是交於下人去辦便好，只是不知……」他狐疑地上下瞄了我幾眼，尤其是我身後的位置，頓時讓我有種想將屁股藏起來的衝動，他的眸中倒沒嫌惡，而是促狹。少頃，他笑道：「沒了草紙，也不知兮兮是如何解決的？」

「……」果然，我不該調侃他的！我面無表情地轉了頭，一聲不吭的跳了下去。

幸好吾辛雖然乖張到還有眼色，夜間並未到我暫居的房間騷擾，我結結實實地睡了個好覺。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就聽到院中奔走相呼的聲音。

我瞬間清醒，翻身坐起。

晨間涼意滲人。

仔細聽了一會兒，我眉心皺起，便草草地穿戴整齊推門而出，一路向陳甜的住所而去。因心中擔憂，我大步流星衣帶當風，當我花了平時一半的時間站到陳甜住所的拱門外時，腳步生生的止住了。

就算不用仔細去聽，事實還是被再次確定我並未聽錯。

陳甜**。

是**！

火光從院中映入我的眼帘，燃燒的大火將一整座房子付之一炬，跳躍猙獰吞食一切的火焰，像一張張從地獄中爬出索命的鬼臉，陰森恐怖。

過了好久，我終於意識到陳甜死了！

最後一個被無辜牽連的人，還是沒有逃脫她既定的命運。正如吾辛所言。一道道身影從我身旁跑過，一盆盆水還在向大火潑去，只不過，杯水車薪而已。

半晌，火漸漸熄滅。不是因為被撲滅，而是因為再沒有什麼東西可燒。望著不堪重負倒塌下來，黑呼呼燒焦地只剩下寥寥幾根骨架的殘骸，我心中郁起一團悲意，手指不自覺地縮緊。

「真是可惜了。」

不冷不熱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下意識地再次將手指縮了縮，好半晌，終於鬆開，面無表情地從吾辛身旁擦身而過。這裡是魔族，魔族通常與殘忍、嗜殺、下流、卑鄙、恐怖、無情……等等等等的辭彙並列出現。是我太過天真，以為他們對自己另眼相看，便是他們的本性。是我錯了，他們的本性從來不會因為對自己表現出的善意而有過一絲一毫的改變！

可是，這樣的他們，又為何對我這個素不相識的人表現出如此的尊敬和善意呢，甚至，善意的過了分，隱隱有奉承安撫的意味？這樣的糖衣炮彈，我不會愚蠢的以為他們想要捧殺於我，因為，我還沒有那個份量，於他們而言。

可是，到底是為了什麼？

突然意識到一張無形的巨網早已將自己牢牢的網在其中。而可笑的是，之前的自己，因無知還曾沾沾自喜過！

大驚之後，是更深地茫然。我正失神，手袖突然被扯住。愣了兩秒，我才慢吞吞地轉頭望去。

半天，雙眼才漸漸聚焦。

我歪頭望著吾辛，一臉不解，

吾辛擰著眉，一言不發的將我看了半天，他擔憂道：「兮兮，你的臉色怎麼這麼白？」

我望著他。心中卻想地是，他是魔族，更是魔族的太子，這樣的關心又有多少是出於本意？還是根本就是逢場作戲？

「兮兮……」我的沉默，讓他越發擔心。他眉峰糾結在一處，突然伸手向我的額頭摸來。下意識地，我想也沒想，就拍開了他的手。他震驚地望著我，眼中寫滿了不可置信，好像我的拒絕對他來說，是莫大的打擊，他委委屈屈道：「兮兮，你……怎麼可以……」

第一次如此認真地望著他。

他的情形真中透著三分假，假中又有七分真，真真假假，就如他的性子變化不定，讓人琢磨不透。下意識地我會思考他表現之下的動機。可是，於他而言，是什麼原因能讓他有如此的興緻與自己周旋？大部分原因，可能是因為迫於魔王的壓力，但是，魔王又是迫於何種壓力，才會如此地對著我這樣的小人物大費周章？

「我累了。」許久，我神情冷淡地說道。我已不知自己還能做出什麼表情來。將自己的衣袖從他的手中一點點地抽出，「我想休息。」

吾辛無辜地眨了眨眼，「可是，天剛亮。」

「……所以，我還要休息。」

吾辛：「……」

回到房間，我盤膝在床上，一動不動，一連就是幾個時辰，可是，內心卻沒有表面這般平靜。洶湧的浪潮，將我拍拍打打地一次次推上岸再毫不遲疑地將我拖進更加波瀾詭譎的浪潮。奇奇怪怪地念頭，如走馬觀花，一個個在眼前閃現，最終，我似乎抓住了什麼，也似乎什麼也沒抓住。

外面傳來僕人的叫喚聲。

我沉默了一會兒才下了床，然後推門而出。是小六，他一臉恭維的陪著笑，道：「太子已經在膳堂等了著太子妃了，還請太子妃到膳堂一起用膳。」

我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小六眼神閃爍了著，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轉身到前面引路。

我默默地跟著。

小六走了一陣，忽地頓住。

我亦止步。

過了一會兒，小六還是忍不住回過頭來，他盯著我瞧了一陣，道：「太子妃……看起來，似乎並不高興。」

「噢？我應該高興嗎？」

小六一愣，他想了想，搖頭道：「不應該。」

我微微一笑。心底的冰冷摻雜了絲暖流，雖細小，卻彌足珍貴。

小六看我微笑，他也憨憨一笑，傻氣卻也真誠。他又道：「可是太子妃並未拒絕。」

我笑了笑，「你希望我拒絕？」

小六忙擺手，一臉驚恐地道：「主子的事，小的怎敢置喙，小的，小的，只是覺得……太子妃……」他苦惱了半天，突地眼睛一亮，終於找到了合適的形容，「太子妃的感覺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我挑眉，「不一樣？」

小六懊惱地摸了摸後腦勺，結結巴巴地努力想著措辭，「就是……就是……看起來與以前……好像不一樣，……嗯……怎麼說呢？……」他繼續苦惱。

我站在一旁，視線轉到一旁的花樹上。樹上零星地綻著一朵朵小白花，寂寥中透著清秀，寂寞卻又倔強，讓人忍不住去看它，卻又不忍採摘。

抓耳撓腮了一陣，小六還是懊惱地搖了搖頭，「是小的多言了，其實，其實……」他其實了半天，也沒其實出所以然，反而抿緊了唇，不知如何表達，氣惱又尷尬。

我目光落在他年輕中透著青澀的臉頰，在看到他臉頰側的紅暈時，眸光閃爍了幾下，無聲地嘆了口氣，轉而語氣平淡，讓人聽不出喜怒地道：「走吧，太子該等急了。」

太子確實等急了。

還沒走膳堂外，就聽此起彼伏的哭哭啼啼聲從裡面傳了出來。小六眉頭一皺，自言自語地驚叫道：「糟糕！」雖是驚呼，卻還是將聲音壓得及低。來不及跟我說上一聲，他拔腿就往膳堂衝去，瞧著他的身影毫不遲疑地沖了進去，我眨了眨眼睛，還是按捺住心思，停下了腳步。

我聽到小六進去之後就向吾辛請罪討饒，卻換來吾辛一聲冷哼，然後就是噼里啪啦的聲響，哭哭啼啼地聲音反倒弱了下來，沒過一會，一團黑影在眼前晃過，就見小六狼狽地滾落在院落外的台階下。

台階是白玉石所做，堅硬無比，血肉之軀撞擊上去，無異於以卵擊石，小六弄得破相不說，血流了滿面，連著潔白的玉石階上也撒上了點點梅花，格外刺目。

屋內的吾辛猶不解氣，又是一陣劈頭蓋臉的打罵，哭哭啼啼殷殷地啜泣再次不絕於耳。

我擰了擰眉，抬腳走向小六。

小六已經爬了起來，看到陰影籠罩於他的身前，他怯生生的抬頭望來。半邊臉上眼窩深陷，另半邊臉頰紅腫，眼淚混著血水，滴滴嗒嗒地順著鼻翼兩端往下流，有不少滲進嘴裡，更多的是滴落地上。

「太子……」

我搖了搖頭。

他立馬住嘴。

「兮兮你來了，你真的來了？」彷彿是不容置信，吾辛的聲音中充滿了驚奇和不可思異。我額筋跳了跳，須臾，慢吞吞地轉身。

吾辛還是原來的吾辛，容貌未變，只是眼底的戾氣多了幾重。他見我轉身，眸光瞬即亮了起來，神采照人地挑起唇角，開懷地笑道：「我就知道，兮兮心裡一定還是有我的，若不然，也不會生氣吃醋，跑去閉關了。」他獻寶似地跑到我的跟前，「你瞧，為了兮兮我已經決定放棄娶側妃了，就連後院的那些女人我也可以為了兮兮眼也不眨地將她們清理個乾淨，兮兮心中歡喜不歡喜？」

我定定地望著他。

吾辛眨了眨眼，在我的目光中，不自禁在縮了縮脖子，肩膀垮下，「兮兮，是埋怨我殺了她們嗎？」說著，吾辛委屈地可憐兮兮，「兮兮你一定是怪我的對不對，可是，你不知道，她們……她們真的該殺啊！」

與他強詞奪理的糾纏，就是我太無聊了！

我道：「不是要用膳嗎？」

吾辛雙眼一亮，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