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祖龍之怨
已是草長鶯飛,芳菲漸盡的晚春。深夜,東臨城的河上,一艘廊船隨波逐流,船上琴聲婉轉悠揚。
聽著琴聲,宛如置身夕陽煙霞之中,看漁舟唱晚,樂而忘返。縱然是再不解音律之人聽她此曲,也有意興悠悠,怡然自得之感。塵世走一遭,繁華拜盡,眾生苦樂,一如百年前。遠處山寺有懸鐘的聲響,懸鐘一日一撞,百年如斯。但多少人心如止水,千年亦不變?
夜風如戀人的手,溫柔的撫起船上的簾幕,月光傾瀉而下,只見一絕世佳人,在撫琴自娛。
淡粉色華衣裹身,外披白色紗衣,露出線條優美的頸項和清晰可見的鎖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光華流動輕瀉於地,挽迤三尺有餘,使得步態愈加雍容柔美,三千青絲用髮帶束起,頭插蝴蝶釵,一縷青絲垂在前,薄施粉黛,只增顏色,雙頰邊若隱若現的紅扉感營造出一種純肌如花瓣般的嬌嫩可愛,整個人好似隨風紛飛的蝴蝶,又似清靈透徹的冰雪。
月光下的河面氤氳著煙籠般的水汽,一襲白影若驚鴻飄逸而來,纖足輕踏水面,水面驚起陣陣漣漪,不過眨眼間,她便躍上廊船。
來人是沈冰的婢女芊芊,而撫琴之人正是墨凝,墨凝似乎沒有注意到芊芊的到來,因為她至始至終都在閉目陶醉在自己的琴聲中。
她真的沒有發現嗎?不,她發現了!
芊芊向前走了一步,二就是這簡單的一步,琴聲立刻大變。墨凝霍然睜開雙眼,平靜地看向芊芊,雖然仍是雪膚花容,可同樣的身體內,卻散發出了完全不同的厲烈灼焰,若羅剎之怨,若天女之怒,殺意煞氣,令人不寒而慄。
平靜的河面掀起了波瀾,河底的魚兒不安的躁動著,芊芊纖瘦身軀彷彿生鐵般紋絲不動,只見芊芊又走了一步。
錚的一聲,第一根「徵弦」忽然斷了。墨凝的頭上滲出了汗珠,指法也有些微亂,芊芊又走了一步,瑤琴中第二根「羽弦」又自崩斷。芊芊每走一步便有一根琴弦崩斷,但琴弦全部斷掉的時候,兩人之間只有數步距離。
忽然,墨凝掀起瑤琴,琴身迅速飛向了芊芊,而幾乎是同一時間,墨凝一把抽出了藏在琴身中的劍。寒光一現的瞬間,墨凝已然出現在了芊芊的身後,長劍猛刺向芊芊。
如此迅猛的攻擊卻撲了一個空,芊芊身法快的如同鬼魅,早已不在原地,墨凝在鄂然間只感到兩道寒冷的冰刺,她知道那是芊芊的眼神,墨凝感到右手肘彎「曲池穴」刺痛了一下,然後手臂酸軟,手指無力,長劍幾乎與瑤琴同時落地。
墨凝立刻一個轉身,數根染有劇毒短箭從袖中同時射向了芊芊后心的「強間」、「風府」、「大椎」、「靈台」、「懸樞」各大要穴。這些穴道均在背脊中心,只要被這劇毒的短箭刺入,必死無疑。
芊芊一腳踢起地上的瑤琴,數根斷箭悉數被釘在了瑤琴上,就在墨凝的驚訝中,她的背後一連受到了芊芊的三連擊,她倒在地上,嘴裡連吐三口鮮血。芊芊在攻擊她之時,一連將三根劇毒的銀針打入了她的體內,一在『魄戶穴』,一在『志室穴』,一在『至陽穴』。
芊芊看著傷重在地的墨凝一眼,然後頭也不回的離去,一來一去間,不過片刻時間。
墨凝的眼角流下兩行清淚,慘白的臉上卻溢出了笑容,「姐姐,謝謝你!」她伸開右手,看著手上已經癒合的疤痕,自言自語道:「快了王爺,你在耐心一下,我會將那些害你的人都送去地獄。」
身為生死閣的殺手,自然知道生死閣的規矩,自己所犯之罪本為死罪,而沈冰卻讓芊芊將玄陰針打入自己體內,雖然必死無疑,但卻要一個月後才會發作。一個月時間足夠她報仇了,只是每天一到子時,必須承受錐心刺骨的疼痛,很多人因為承受不了而不到一個月便選擇了自盡解脫。
芊芊的身影落在了岸邊,那裡佇立一個女子,正是沈冰。芊芊默默走到沈冰的身後,沈冰那雙明眸泛著智慧的冷光,那麼明亮的眼睛,有多少人能夠相信她居然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一個聰明的人,可以將很多事情看透,但正是因為太聰明了,所以註定不懂糊塗的快樂,絕對的聰明意味著孤獨和冷漠。
沈冰就是這樣一個人,在很多人看來,她都是一個古怪的女孩,從小被譽為天才,除了發展自己的天才別無生存目標,當年幼的狂想逐漸褪色的時候,當知道自己承受的重擔之後,她除了過人的智慧以外一無所有。
世人會原諒傻人意氣用事時的疏狂,卻永遠不會原諒聰明人不近人情的冷漠。
東王府中,慕汎慢慢調整著呼吸,他目光忽地一閃,漆黑的眼睛轉向後面的竹林。他有種野獸般的敏銳,直覺上有什麼東西壓迫到了他,令他不安起來,可是那確實一股很熟悉的氣息。
慕汎感到一股很可怕的力量正要從自己的體內迸發,月光下清晰地看見他全身正散發著黑氣,龍牙刀泛著黝黑的光亮,地上的青草在已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枯萎。他用龍牙刀一指竹林,目光犀利的像把匕首。
他對著竹林冷冷道:「誰?」
龍牙指定了竹林的一點,一觸即發。
竹林內的人依舊一言不發,慕汎的眼中有著一股狂躁的怒氣,他冷冷一笑,龍牙刀自下而上砍出,刀氣化作龍嘯,夾帶著黑影飛向竹林,黑影之下的草木迅速枯萎。
「轟!」
刀氣似乎撞上了另一股力量,那股力量在瓦解慕汎的攻擊卻餘威不減,更是將慕汎撞飛出去數丈距離。那是一種種難以言喻的壓力,強烈的如同鋒芒在背,卻熟悉的想陽光一樣和煦。
慕汎擦去嘴角的血跡,然後立刻跪下,恭敬道:「弟子冒犯恩師,望恩師責罰!」
話音剛落,竹林中傳來低沉卻不失爽朗的笑聲。一個黑衣老者慢慢的走了出來,鶴髮童顏,眼中閃著睿智的光芒。
「汎兒,士別三日,你的功力進步不小,但你可知此時的你已誤入歧途。」
慕汎趕緊單膝跪地,他萬萬沒想到,師尊居然從鬼谷來到了這裡,他沒有說話,只是低頭,近日雖然進步飛速,但他卻隱隱感到有些不妥。
鬼聖走到慕汎一步之遙的地方,沉聲道:「起來吧!即刻便隨我回鬼谷!」
鬼聖話音一落,慕汎面色不由尷尬起來,然後磕了一個響頭道:「弟子不孝,無法遵從,望師尊責罰!」
鬼聖大怒道:「混賬!是不是翅膀硬了,居然連為師的話也敢忤逆!」
「師尊息怒!」
「今日我前來,無論你是否願意,我定然將你帶回鬼谷。」
慕汎橫刀架在脖子上,目光堅定如鐵,「師尊,不要逼我!」
看著如此決絕的弟子,鬼聖眼中的怒火漸漸淡去,目光柔和中帶著哀傷,許久才嘆道:「罷了,三個弟子之中你的性格表面最是溫良,但內心卻執拗最甚!此時事關你的生死,為師何忍讓你妄為!」
慕汎放下刀,連續對著鬼聖三叩首,眼眶濕潤道:「我知師尊心念弟子,但弟子既然選著這條路,自然不會中途放棄。」
「汎兒,你可知此時的危局。為師夜觀星象,祿存異變,破軍東移,而你的命星位於兩星之間,此時更顯衰敗之象,如若不隨為師而去,你可知後果?」
「師尊,弟子有不得不離開的原因!」
「難道這個原因值得你悖逆師命,枉顧自己的性命。」
「恕弟子不孝!」慕汎看著鬼聖,斬釘截鐵的回道:「弟子雖死不悔!」
「此刻你的情況比我想象中還要嚴重的多,你根本不知道等待著你的是什麼。」鬼聖嘆息:「雖死不悔,死並不是什麼可怕的事啊!」
他舉目看著天空皎潔的月亮,久久不語。銀白的月光灑在地上,四周有些稀稀疏疏的蟋蟀凄切的叫聲。
夜的香氣瀰漫在空中,織成了一個柔軟的網,把所有的景物都罩在裡面。眼睛所接觸到的都是罩上這個柔軟的網的東西,任是一草一木,都不是象在白天里那樣地現實了,它們都有著模糊、空幻的色彩,每一樣都隱藏了它的細緻之點,都保守著它的秘密,使人有一種如夢如幻的感覺。
許久,慕汎說道:「師尊,我知道一個人一旦身陷權謀的泥沼,有時做很多事都將身不由主的,殺人也一樣!無論多不心甘情願,無論如何小心翼翼,雙手之上必然沾滿無辜的鮮血。我並不想殺人,但在沒有選擇的餘地的情況下,舉起屠刀是唯一的選擇,我能做的就是盡最大的努力,在犧牲最少無辜之人的情況下,達到自己的目的。」
「我終於明白龍牙刀為什麼會選擇你,你和那個人實在太像了!」
「那個人?」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慕汎不解的看著鬼聖,鬼聖問道:「還記得你如何得到了龍牙刀?」
慕汎點點頭,十多年前,當慕汎拜入鬼聖門下的第一天,他便感覺有什麼一直在呼喚自己。
那個深夜,他輾轉反側,無法入眠,因為從進入鬼谷的開始,就有一個聲音一直在他的腦海里盤旋。
他翻身起床,跟著內心的指引來到了一個雜草叢生的山東門口。幽深的山洞裡傳來絲絲的寒意,但洞里卻對自己有著莫名的吸引力,鼓起勇氣,他走進了洞里。
山洞深處的石台上插著龍牙刀,他終於發現呼喚的源頭就是來自那把刀,他默默地走了過去,握住了龍牙刀柄。一股熱流順著手臂傳入身體,那是一種血脈相連的感覺。
鬼神苦澀一笑道:「其實並非你找到了龍牙,而是它一直在找你,龍牙的出現便和你們慕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我認識龍牙的前一個主人,他是你的祖輩。」
「我的祖輩?」
「想知道你們慕家祖輩的故事嗎?」
慕汎點點頭!
鬼聖接著說道:「不只是龍牙上一個主人,龍牙的每一個主人,甚至龍牙的鑄造者也是你遠古時代的先祖。那是很久遠的時代,那是遠古魔君神后的時代,你的祖先是人類中的頂尖的強者,魔君座下的九王之一。」
「遠古九王,我聽過他們的傳說,他們是魔君坐下最偉大的戰士。」
「他們不只是普通戰士,魔君為了使得九王更加的強大,他將天地而生的凶獸獸魂抽出,然後用秘法與九王的靈魂合一,並將九王的命星永遠釘在了天空,成為了永不隕落的星辰,那便是九星的由來。
至於你的祖先,他憑一己之力戰勝世間第一頭龍——祖龍,他以祖龍的利齒融入自己的精血,鑄就了自己的武器,並用秘法將祖龍的魂魄囚禁在了龍牙之內,使其成為龍牙的器靈。」
慕汎拿著龍牙刀,黑色刀刃上流轉著光芒,慕汎輕輕撫摸著刀背,感慨道:「原來這就是你的來歷!」慕汎抬頭看向鬼聖,問道:「師尊,那弟子功力反常是否於此有關?」
鬼聖默認,然後說道:「祖龍淪為器靈,他對你祖先恨意使其靈魂化作強大的怨靈,他的怨氣成為了龍牙刀戾氣,每當龍牙殺死一人,器靈便會吞噬那人的魂魄,因為秘法的緣故,祖龍永世都無法超生。他恨你們的祖先,但因為你祖先精血的緣故,它也只能臣服有著他血脈之人。恨意永遠不會消失,吞噬的魂魄越多,它也更加的強大,雖然無法擺脫你們一族為主的宿命,但它卻會想盡辦法感染你們,而你現在已經開始被它感染了。」
慕汎張開右手,一運功之下,右手上立刻湧現出黑色的真氣。
「原來這就是祖龍之怨!」他看向鬼聖問道:「師尊,弟子最終會變成什麼樣子?」
「只要內心純澈,祖龍之怨便對你毫無作用,但只要心中有了怨念,它便會慢慢開始侵蝕你的身體。」鬼聖舒了口氣,接著道:「當祖龍之怨完全侵蝕你之後,你會變成一個不斷吸食魂魄的怪物。」
「會變成怪物啊!」慕汎的目光有些獃滯,許久,慕汎忽然大笑起來。是的,他是真的在笑,可是他心裡究竟是什麼滋味?又有誰知道?
月光下,鬼聖無聲的嘆息!
「師尊,如果到了那天,您就殺了弟子吧!」
看著弟子堅定地眼神,鬼聖的心裡無畏摻雜。如果真的到了那天,自己是否忍心殺了自己疼愛的的弟子呢?他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