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半葉魂(七)
再睜眼時,又換了個地方。
不再是又冰又冷的石墩,這是一塊帳幔,素素的顏色,系著流蘇在上面靜靜站著。她躺在一塊不大的木板上,憑手底下的柔軟,分辨出這是一張床榻。
艱難的撐著身子坐起來,門口一陣響動,隨著吱呀的一聲動靜,門帘被掀起,自外面進來個男人。
高個頭,寬肩膀,濃眉大眼的,她認出來,這是她家隔壁做紙火生意的趙子瑞。
「子瑞哥——」她開口,突然想起自己已是個死人了,連忙拿被子遮了臉,怕嚇到人。
半響后,外面沒了動靜,她自被窩裡探出頭來,想著那人不會真的被她給嚇死了吧?
哪想,被子掀開后,趙子瑞卻端坐在她面前,往床頭上放下一碗湯藥,笑眯眯的同她說,「怎麼?不認得我了?還把頭藏到被子里?」
「子瑞哥,我,我——」一連說了好幾個我,她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面前的人笑呵呵的,喂她喝了薑湯,說著,「你這姑娘,可一點都不讓人省心,大暴雨的天不回家,跑到外面做什麼?躲雨還不去個好點的地方,在橋底下縮成一團,要不是我打巧路過那,看你不給河水沖走了?」
趙子瑞像個老婆子似的在她面前碎碎念,把她都給念煩了,不過也多虧了趙子瑞的碎碎念,她才覺得,似乎他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的事。
不過想著也是,那荒郊野嶺的,除了她自己和那個歹人,是又會知道她的遭遇呢?
但畢竟已經不是個人了,在喝了口薑湯后,她抬起眸子,問道眼前的人,「子瑞哥,你不怕我嗎?」
「怕你?」端著薑湯的趙子瑞愣了一下,反問道,「你既不是豺狼又不是虎豹,我為何要怕你?」
一顆懸著的心稍微往肚子里放了放,靠著身後的枕頭歇息了會,一碗薑湯灌的她身子暖暖的,被風雨吹的蒼白的臉也稍微有了些氣色,趙子瑞便將她送回了她自己的家,反正也就隔著一道牆,有事知會一聲就行了,免得陸大娘擔心。
這是趙子瑞的原話。
她也發現出了奇了,明明是自己不小心被人騙去給殺了,怎麼在這些人腦海里完全沒這回事似的?街上的鄰居大嬸,人人見著她了都笑嘻嘻的打招呼,愛美的年輕婦人還時不時攔住她問問有沒有什麼新上的花,她心裡疑惑著,也不好抓著一個人就問,只能回家坐在灶火前和自己的娘說了。老太太聽了后,一把粗糙的手搭上她額頭,說了句,「沒發燒啊?怎麼竟說胡話?」
陸貞蓮迷糊了,這個世界稀奇了,怎麼和她記憶中的不一樣?她娘還因為這事拉著她去醫館里瞧病,付了幾錢診費,和東方大夫說道,「大夫你給瞧瞧,我這女兒自從前幾日獨自出去淋雨來就有些不正常,老把睡夢中的事當做是真的。」
那穿著紅袍的大夫一臉笑意,接過她的一截手腕與她細細把了脈,開了方子,安撫她道只是太累出現了幻覺而已,囑咐她不要累著了。
苦澀的中草藥在葯鍋里滾開,陸貞蓮托著腮幫子坐在爐火前思考,莫非真是自己太辛苦給累出病來了?
葯鍋里的葯騰騰騰的冒著泡,整個屋子裡瀰漫著一股藥味,她聞見這股味,連嘗都不必嘗,就知道這葯定是苦澀無比。
將葯煎好了往碗里一倒,聞著那股味,她想要是這葯能不苦就好了。
可這是不可能的,良藥苦口利於病嘛!她安慰著自己,長嘆一口氣,咕咚咕咚一口氣悶下去,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苦味。
陸貞蓮被驚到了,端著碗去和她娘說,老太太端起碗邊舔了一口,眉頭皺的比她院里養的菊花還要緊。
「這麼苦,你怎麼說是不苦?你這丫頭,誠心誆你娘是不?」
陸貞蓮端起碗也舔了一口,確實不苦啊!
兩人為著一碗葯苦不苦的事吵了起來,最後老太太斷定為是她可能感了風寒,失了味覺,拉著她又去看了回病、又抓了副葯才作罷。
原本只是生活中的一件小事,她也沒放在心上,安安分分過她的小日子,權當之前什麼都沒發生過。再說,大夫不都和她說了嘛,只是勞累過度而已,於她自己,她也不想那麼早就死去。
陸貞蓮就安安分分的待下來了,每天早起澆花除蟲,閑時挎著籃子去外面賣花,小日子倒也過的滋潤。
可是沒幾天,她又感到不對勁了。不為別的,就是覺得自己活的似乎太順利了。
比方說這天氣,入了秋的天氣還沒完全涼下來,這「秋老虎」可不是鬧著玩的,哪怕陸貞蓮將老爹留下來壓箱底的寶貝都使出來了,一天跑斷了腿的澆水,花還是干到不行,好則蔫倒一片,壞則成片成片的死,焦的她著急上火。
望著那成片半死不活的花苗,無意間念叨了句這天要是能下場雨就好了。你猜怎麼著?唉,話音剛落,淅淅瀝瀝的雨就落了下來,砸的她毫無防備的腦袋生疼。
躲在屋裡收拾著家務,不時愣眼望望窗外,陸貞蓮懷疑她是不是要成仙了?怎麼隨便一句話就這樣靈驗。
若是一次便也罷,可她幾乎能算得上是心想事成,準的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娘說她只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可她卻不這樣覺得,若真只是運氣好,哪有這麼巧?次次都挨上。
揣著心中的疑惑,陸貞蓮天天還是過著從前般的生活,只是時不時停下來想想,這其中,是不是真有些什麼。
約摸過了幾個月,她還沒想出來個一二三,家裡就來了媒婆,說是替隔壁的趙子瑞說親。
她本來是不願意的,誰都知道趙子瑞家是做死人生意的,二十齣頭的年紀,還沒討到媳婦就是這個原因。隱想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她怕嫁過去不吉利。可老母親非說他心眼好,人又老實,雖然五大三粗,可普通老百姓過日子不是圖好看的,她想想也對,便糊裡糊塗的應下這門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