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黃娥傳
黃娥和奶奶相依為命,住在鎮效的爛尾樓里,樓內到處都是岔七岔八的鋼筋和「裸」露的混凝土。
這裡不通水、也不通電,一夜到里,就是暗「娼」、街頭鬥毆和毒品交易的重災區。
但她和年邁的奶奶能夠在這裡平平安安地生活十幾年,說起來還是沾了棄她而去的父親的福蔭。
蓋因那個粗手大腳薄情寡義的漢子,不僅是個能掄動大鎚打鐵的鐵匠,還因為她母親難產去世時,任憑呱呱墜地的女嬰在地上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居然抱著她娘的屍體,在坑上痴獃呆地坐了七天七夜,雷打不動!
任憑街坊鄰居如何勸說,他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盤坐那裡,如同雕塑!
直到僵硬冰冷的屍體流出腥臭的黃水,散發出刺鼻的臭味,他一動不動的眼珠子才轉了轉,然後嚎啕大哭一通,歪歪倒倒的下床,用竹席一裹,青山埋骨!
這事即傳為美談,又令爛尾樓的混混們對這個漢子心有畏懼!
……
到軒轅坊的獵人聯合公會報名遭拒之後,黃娥悶悶不樂的回到家徒四壁的樓內,望著因白內障失明、因痛風而全身抽搐成一團,窩在牆角的奶奶,抬袖拭了拭淚痕未乾的小臉,發誓要改變命運。
她不想像父親一樣貧窮,因為母親難產都沒有錢請醫生;更捨不得相依為命的奶奶因為貧窮而在病痛折磨中過早離世,留下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活在這個舉目無親窮人命賤如草的世上。
而不論是媽媽,還是奶奶,對於這個世界的醫療水平來說,都是那麼微不足道的小事;但這個世界的醫療費用太貴了,彷彿醫生的存在,就是為了保障富人的健康和長壽似的!
爛尾樓沒有水,好吃懶做的混混們會從賣水人的水罐車上購買,他們買水的錢是用一條爛命換的,販毒收保護費逼良為娼的事都需要他們打頭陣!
她則需要每天深夜摸到富人區,背著一個水罐大的清洗乾淨的機油桶,拿著一個消火栓扳子,潛到樓房區暗影下的地下式消火栓井裡,盜取城市供水管網中的自來水。
當然,爛尾樓內也有消防管道,但它們和爛尾樓一樣,管道鐵鏽斑斑,從來沒有流出過一滴水。
因為這樣做是違法的,所以她只能偷偷摸摸的做,看著甘甜的自來水流滿了桶,她的笑在暗夜中是那麼燦爛。
裝滿水的大鐵桶重達七百斤,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已然不再是不可承受的負荷,但她三年前就從奶奶手中接過了這項工作。
那個時候,奶奶的視力已經模糊,病痛折磨得她筋骨酸軟,已然背不動裝滿水的大鐵桶,倒後來,連空鐵桶都已然背不動了。
十二歲的她自高奮勇的從奶奶手上接過了這項沉重而又危險的工作。
孱弱的身體不堪重負還是小事,如果被鎮府秉公執法的公職人員逮住,那將要面臨的高額罰款和牢獄之災才是頭等大事。
至於遇到劫個色的敗類,黃娥自嘲的笑了笑……
她背著大鐵桶,躡手躡腳的穿行在昏黃路燈的暗影里,心裡為自己三年來能夠僥倖躲過秉公執法人員的稽查而慶幸萬分,但她忐忑不安的心,只到進入四壁漏風的屋中,才徹底踏實下來。
聽著奶奶在睡夢中發出的痛苦呻「吟」聲,她拖著疲憊的身子,輕手輕腳地鑽上小床,替奶奶敲了敲背,掖了掖背角,呢喃道:「奶奶,一切都會好的,聽說繭外的荒野藥材遍地,滿山都是柴胡、三七、五味子之類,娥娥明天就出去,雖然這些藥材已經不值錢,但娥娥很快就能給你攢夠治病的費用……」
她睡到奶奶的腳下,等到天光稍稍放亮的時候,就起床生火做飯。
柴草返潮,煙嗆得人有些咳嗽,她在破鐵鍋里烙了一個大餅,餅是變質的黑面混合著麩皮烙的,她拿起萊刀自中心旋出一塊,切成四份,就著一碗開水吃下一塊,將另個三塊打包帶上做乾糧。
等到姥姥醒了后,又服侍奶奶洗漱,將大餅套在她的脖子上,道:「奶奶,這兩天武館集訓,你要照顧好自己……」
樓下是關小二開理髮鋪!
關小二是個老漢,他自稱是關公的後代,理髮鋪的門上貼著一副牛皮烘烘的對聯:「問天下頭顱幾許,看老夫手段如何!」
黃娥又安頓吳小二的老婆替她關照自己奶奶幾天。
關小二的老婆沒有生育能力,對面黃肌瘦乖巧懂事的黃娥很是喜愛,眉開眼笑的就答應了她的請求。
黃娥繼承了她母親嬌小玲瓏的身材,但她太瘦了,面黃肌肉。
她順著直通繭外的時空隧道,伴著興奮的人流,興奮地來到繭外的荒嶺,蠟黃的臉上有紅暈流轉,憑添幾分少女的嫵媚。
繭外被萬獸奔騰蕩滌的塵埃,因為幾場雨水,已然板結,板結的泥土上,新生的小草翠綠清香,夾雜著繽紛的野花。
舉目之間,連綿的青山起起伏伏直到天盡頭,峽谷對面的山坡雲煙出岫、古木參天、野物縱橫!
納米繭外的平台一隅,她羨慕的看著那些衣甲鮮明的男男女女,騎在高頭大馬上,肩背寶雕弓、袋插狼牙箭,一看就是小頭目的樣子,雙腿夾著馬磴,馬邁著細碎的小步子,意氣風發的開懷大笑,身後跟著一群架鷹驅狗刀槍耀眼的驍勇漢子,呼呼啦啦的衝下山坡。
她看到了獵人隊伍中有很多和自己一樣大的孩子,在父母的庇護下隨隊狩獵採藥,有如雛鷹展翅,紅朴朴的臉上透露著興奮,眼中有淚花閃動。
在黃娥大些時候,也就七八歲的時候吧,她去找過父親。
他父親以打鐵為生,正在工棚里揮動著大鐵鎚,嘭嘭噹噹的敲打著彤紅的鐵塊,一個粗手大腳面色紅潤的胖女人,在一旁拉風箱。
「爸爸!」
面對黃娥的突然來臨,她父親黃霸天錯愕半晌、齜開滿嘴黃牙,放下手中的大鎚,緊走兩步,卻又突然頓住。
只見那個拉風箱的女人突然站起,劈頭蓋臉的道:「黃霸天,看你那個慫恿,連老娘和孩子你都養活不了,你要膽敢再收留這個拖油瓶,你就給老娘滾!」
這個女人一邊怒斥黃霸天,一邊上前揪著黃娥的耳朵,把她提溜起來拋到棚外,咣當一聲就關上了大鐵門。
黃霸天雙手抱頭,蹲在地上,任憑小寡婦拿著一個小鐵鎚,將他的脊背砸得咣咣的響,半晌,才雙眼昏濁的抬起頭,從腰上摸出大煙鍋,點上旱煙,吧嗒吧嗒的抽幾口,猛然起身,一把將小寡婦掀番在地,拉開大鐵門,道:「娥娥,你走吧,我不是你的父親!」
行行出狀元!
鐵匠也分三六九等,黃霸天顯然是最底層只能糊口的窮鐵匠。
他只會替人打打鐮刀鋤頭之類,在這個耕地稀少的納米繭內,他顯然沒有太多的客戶,窮困潦倒。
至於象那些擁有疾風、破防、噬血功能鑌鐵造的利器,比如軒轅夢缺無情劍、蟠龍吞月七殺刀、百鳥朝鳳破軍槍之類,他也沒有那個手藝。
當然,鐵匠更高一個層次就是鍊師,他們能夠將妖獸的精魂摶煉進混鋼的材料之中,從而賦予武器以靈性,那才是真正的鑄造大師。
至於矮人鑄造鐵母的方法,已然不是人類目前能夠掌握的方法,因為矮人只要有麵包和酒,酒足飯飽之後再摟著矮美人唱起一種神秘的歌謠,就能連續鑄造鐵母,打造成任意形狀,而不會令鐵母之中誕生的靈性流失,極為詭異!
那一天,黃娥捂著流血的耳朵,看著父親昏濁的雙眼,還有那冷漠的表情,小小的黃娥瞬間明白了勤勞怯弱的生父永遠不可能為她遮風擋雨,她沒有哭,爬起來,踉踉蹌蹌的走了。
後來,他父親偷偷來看過她一次,在她九歲生日那天,之後再也沒出現過。
生日那天,黃霸天送給了她一把劍,一把尺余長的鑌鐵造的附加疾速和破防能力的劍,劍名軒轅夢缺無情劍。
而且,他還替她交了到軒轅武館習劍的學費,還有一個擁有背簍那麼大空間的褡褳。
空間褡褳雖然是窮人用的玩意兒,但這對於九歲的黃娥來說,還是讓她興奮了好幾天。
時至今日,她心中已然沒有恨,但也不願意原諒棄她而去的父親。
踏足繭外荒嶺,黃娥開始還能跟上大隊伍,但那些獵人一衝下山坡,馬如跳澗龍,人似搜山虎,很快就消失在密林深處。
她望著滿山遍野隨處可見的藥草,手拿小挖鋤,背著小背簍,腰纏褡褳,就跟只興奮的小蝴蝶般穿梭,蹲在地上,連連揮鋤,很快背簍滿了,很快褡鏈也滿了。
不知不覺間,已然翻過幾個小山丘,衣衫都被荊棘颳得筋筋縷縷的。
這才眼見得夕陽西下,感到腹中飢餒。
她坐在青草地,掏出烙饃,慢慢的咀嚼,乾裂的嘴唇上溢出絲絲縷縷的血跡沾在饃上,和四周密林上空升騰起的紅色煙靄相應和。
煙靄生騰,將藤攀葛繞的密林渡上朦朧的血霧,不知不覺間,陰森的夜色伴著紅日西墜漸漸籠上心頭。再聽到東嶺虎嘯、西山猿啼,時不時有鷹那麼大的雀鳥突然從身周密林中騰空而起,如同神鷹一般翱翔,雙眸如電的在夜色天空上窺視著她,黃娥就感到恐懼漸漸攝緊她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