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抉擇（下）
「動手啊！」林軒對著君凌天大喝，臉上是欣喜、是瘋狂、是對自由的渴望。
君凌天的眸子緊緊凝視著蘇挽汐，眼底的溫柔和決絕如同暴風雨般即將爆發而出，然而最終卻化為一汪平靜的暖泉，一如從前。
蘇挽汐突然驚覺，這雙眸子至始至終都為她而帶著化不開的溫柔，她為何到了此刻才能看清楚？
「師父...」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朱唇勾起悲慟的笑，君凌天的心被她牽動，險些就要沉淪其中，然而他終是冷然轉身，將手中的法杖歸位到最後一座黑色石台之上。
林軒的眸子逐漸睜大，歡喜的笑意蕩漾而出，他閉上雙眼，一點一點鬆開了對蘇挽汐的牽制，緊接著，他伸手一推，將蘇挽汐推入了君凌天的方向。
轟隆隆！
黑暗海域的陰雲如同漩渦一般翻滾起來，密集的驚雷炸響在烏雲之中，海浪奔涌，瘋狂的拍打在黑色的岩石之上。
三座石台周身的符文亮起刺眼的光芒，隨著隆隆之聲從地底涌動，巨大的奇異封印符文浮現血色的光輝，緊接著，地面上的圓形的封印符文中心發出崩裂之聲，逐漸碎裂的岩石向地底陷落，一個漆黑的地底洞窟浮現在三人面前。
光芒閃爍，從那黑色的深淵般的地底發出奇異的嘶吼，黑霧涌動，林軒睜開眼看著這一切，眼角閃爍著莫名的淚光。
他一步一步的走向這個漆黑的深淵，目光深深凝視著其中噴薄欲出的黑霧，似乎也是在看著自己。
「汐兒，」君凌天握住蘇挽汐的手，顫抖著的指尖差一點就要刺破她掌心的血肉。
「師父...」蘇挽汐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也許她會死，也許她會親眼看著君凌天成為下一個林軒，也許...
她不知道，她甚至已經忘記了害怕。
薄唇翕動，君凌天欲說些什麼，然而隨著林軒的飛身而起，一隻黑色巨手從那深淵之中伸了出來狠狠的向君凌天抓了過去。
餘光所見，君凌天臉色一白，狠狠將蘇挽汐一推，大聲喊道：「走！！！」
「不要！！！」這一刻，她突然恢復了甚至，巨大的恐懼自心底爆發開來，緊接著便是滔天的痛苦開始撕扯她的心臟。
「不要啊！！！」她的身體被君凌天那一掌所蘊含的力量所牽制，身子急速向後飛去，那昏暗的洞窟逐漸在視線之中縮小，她的雙眸圓睜，死死的盯著那道雪色身影，直到一切都被黑暗吞噬。
黑色岩石所形成的島嶼在轟鳴之中逐漸崩裂，內里吞吐著的血色光芒如同血液般迸濺開來，烏雲呼嘯旋轉著，伴隨著所有島嶼的崩裂逐漸在這片海域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吼吼吼！！
沉悶而詭異的嘶吼夾雜的暴雨狂風響徹天地，然而這樣恐怖的景象並沒有維持多久，在一聲驚雷之下，一切歸於寧靜。
烏雲消散，島嶼消失，懸浮在海面上的蘇挽汐似乎失去了力量的託付，隨著異象平息，她也猛地落入了海水之中。
冰冷的海水瞬間將她吞噬，而她此時所有的意識都在一片濃稠的黑暗裡。
這段時間裡，她嘗盡了擔憂、恐懼和絕望，卻都沒有此時要來的深刻。
她無法想象，自己曾因仇恨而蒙蔽了雙眼，而衍生的血誓則代代相傳，造成了一場又一場的殺戮。
而他，君凌天，曾是雲滄國最為英明神武的王，又曾是受萬民愛戴的凌天聖尊，他曾經歷的變遷和痛苦，自己根本不及分毫，原以為走到最後便能夠堅持本心，到頭來一切卻是他人的一場遊戲。
她根本無法想象，在經歷這一切之後的君凌天是否還能想起自己究竟是誰。
而今走到這一步，或許是他人的刻意安排，卻也有其他所有人一點點將其推入深淵，又該責怪誰？又能這怪誰？！
「師父...」她的身子隨著她的心，一點一點沉入昏暗的海底，冰冷的海水擠壓著她的身軀，胸腔中最後一絲空氣也變成細碎的泡沫消散。
意識越發模糊，黑暗的腦海里，唯有一抹雪色身影，猶如天上星月，沐浴的浩瀚星辰的光輝向她緩緩而來。
「咳咳！！」隨著那泛著皎潔光輝的身影越來越近，蘇挽汐頓時便被這道刺眼的白芒包圍，她難以忍受的眯起雙眼，緊接著，大量海水湧入她的口中。
白光散盡，視線逐漸清晰，蘇挽汐吐出口中咸澀的海水，被風吹過的身子頓時升起了雞皮疙瘩。
她頓時驚愕的睜大了雙眼，立即便發現自己的身子逐漸從海底浮了起來。
濕漉漉的周身被一抹異常輕柔的暖風包圍，她感受到風裡的馨香和熟悉的氣息，她的心狠狠一緊，頓時向這片平靜的海面一一搜尋而去。
卻沒有看到那個她一心想要搜尋的身影，悲傷如同浪潮一般一波接著一波席捲了她的心口。
他在哪兒？他死了么？
縱然他成了可怕的邪神，她也想要看到他，陪著他！
淚水滑落，悲愴的痛哭聲在海面蔓延，她的身子雖被溫暖的風包圍，而她的心則越來越冷。
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拂過她的臉頰，那刻入骨髓深處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再哭下去，這海里的魚兒可就活不成了。」
嗡！
巨大的轟鳴自心底蔓延開來，她的身子猛烈一抖，臉上的神情頓時僵住。
白衣勝雪，青絲如瀑，冰藍的眸子里蕩漾著璀璨如星辰的光輝，他的臉上是從容的淺笑，周身依舊是那般清絕如蓮的尊貴氣息。
一如當年的雲滄王，一如當年的君凌天。
「怎麼會...」蘇挽汐的臉上浮起巨大的欣喜，又瞬息被另一抹震驚所替代，君凌天伸出手按住了她的唇，阻止了她的詢問。
「一切都過去了，」君凌天伸出手，輕輕擦拭她臉上的淚水，而她卻因欣喜而接連不斷的湧出淚水，君凌天無奈，只得捧起她的臉蛋，一點一點的親了過去。
「你哭不累，我都要親累了，」君凌天無奈，垂眸看著懷裡渾身不斷顫抖的蘇挽汐，寵溺而無奈的說道。
蘇挽汐臉上頓時一紅，連忙伸出手揉了揉眼睛，似乎仍舊有些不敢相信一般緊緊的盯著君凌天。
「是我在做夢嗎？」蘇挽汐有些獃滯的看著他，君凌天則失笑著摟緊了她，帶著她飛向高空的雲端，柔軟的雲朵不知為何居然成了實物，像是兒時無數次幻象的那般變成了柔軟的棉絮。
蘇挽汐站穩了身子，這個念頭劃過之後，卻還是死死盯著眼前的君凌天，生怕一眨眼他便會消失了一般。
君凌天滿眼寵溺，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輕聲說道：「捏一捏就知道是不是做夢了。」
蘇挽汐呆愣的捏了捏他的臉，愣了片刻后獃獃道：「捏你有什麼用，我要捏自己才能知道...」說著，她便伸手要狠狠掐自己的臉，然而君凌天卻連忙攔住了她，將她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裡。
「我可捨不得，」君凌天說著，嘴角再度浮起笑意，鳳眸如水，溫柔的凝視著她。
「我也捨不得...如果是夢，那我寧可永遠都不要醒！」蘇挽汐說著，眼眶再度一紅，君凌天的心如同被千萬利刃不斷切割著，他的薄唇輕輕一抿，按捺住心底的抽痛，猛地躬下身子吻住了她的唇。
綿長而溫柔的吻，到了最後卻是帶著幾分不甘和不舍，許久之後，他鬆開了手，漂亮的眸子緊緊的凝視著那滿面羞紅的女子身上，他似乎想要將她刻入記憶深處，不舍的情緒卻又被她隱藏的極好。
「你...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被盯了許久的蘇挽汐，有些不自在的側過臉，卻又立即警覺般的回頭繼續看向君凌天，生怕下一刻他便會消失。
「我有話，想對你說，」君凌天的臉上依舊是那魅惑眾人的笑意，他伸出手，一隻手輕輕攬著她的腰，他躬身將唇附在她的耳邊。
溫熱的吐息令蘇挽汐頓時渾身一顫，緊張而期待的心令她此時一動也不敢動。
所以，她沒有看到，在她耳邊的君凌天，那原本溫潤如玉的面容之上，逐漸被痛苦侵蝕。
「...忘了我，」極力的隱忍之下，他終是說出了這三個字，伴隨著聲音落下，他突然鬆開了她腰間的手。
蘇挽汐如遭雷劈一般的呆愣在原地，風起，周遭的雲朵被風吹散，她的目光一點一點凝聚在君凌天的面容之上，依舊是那般淡然從容，也依舊那般淡漠。
她本以為，他會說愛她，亦會在風平浪靜之後對她說，嫁給他，卻從來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句話。
忘了我。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忘了他？！
君凌天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蘇挽汐正要詢問，卻愕然間被君凌天的突如其來的指尖點向了她的眉心，炸裂般的痛楚瞬息間襲遍全身，奔涌的記憶如同浪潮一般翻湧不息。
她清晰的發覺，那些有關他的記憶，正一點一點被他抽離。
黑暗來襲前，她看了他最後一眼，縱使怨恨，縱使痛苦，縱使不甘，卻依舊無力掙扎，只能隨著潮水一般的黑暗淹沒，也在最後一絲僅有的光明之中，她第一次看到君凌天的眼裡，居然有了淚水。
黑暗如同濃稠的墨，瞬息傾覆了她所有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