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郵包
大四的周末原來是這個樣子。
面臨迫在眉睫的畢業分配,舍友們各忙各的去了。晚飯後,陳軒獨自坐在書桌前,對著一杯冷掉多時的白開水發愣……
按說,陳軒也有的要忙啊!年前報名的德語考試很快就要到期了。她琢磨著得抓緊時間再複習複習語法要點,還要重過一遍背了N遍的單詞,更要多聽聽錄音磁帶強化一下自己的聽力,當然,每日都要做的模擬考試題也不可缺少……
只是今晚不行,昨夜夢魘蹬了被子,早上起來她似乎有點傷風,嗓子干疼,呼吸不暢,頭也直發暈……
「不行!我得早些睡。」
陳軒自言自語著,剛站起來準備去洗漱,門就被粗魯地敲響了。
還沒等她的「請進」吐出口,住在對門的生活委員就風風火火地衝進來了。
她對著陳軒的臉詭異一笑,遞過一個大大的郵包,啥也沒說,揮揮手又轉身匆匆跑走了,連門都沒有幫她掩上。
「郵包?」
陳軒低下昏沉沉的頭,看看手裡沉甸甸的東西,奶油色的牛皮紙包著的東西方方正正的,好像是書。
「奇怪,誰會給我寄書呢?」陳軒好奇地把紙包翻了一個面,來看上面的發出地址。
映入眼帘的軟筆字體,婀娜之中蘊藏剛健,婉媚之內不缺遒勁。紙上這介於草楷之間的行書,字體大小相兼,字間俱連帶,實連、意連,筆筆相連,意斷實連,顧盼呼應。
陳軒心底一顫:「天!這熟悉的字跡!」
在這龐中華硬筆書法風靡天下的時代,對軟筆情有獨鐘的人已經微乎其微,可他卻是個例外。
一顆平靜的心驀然騰空而起,突突狂跳。
「他!是他!真的是他!哈哈哈,苦等了六年,這隻溫吞的蝸牛終於肯向我開口了!」
全身的血一下子湧上頭,陳軒磕磕絆絆地衝過去合上宿舍門,又小心地拴上了插銷。雖然明知舍友們不會半道回來,她卻依舊惴惴不安。總擔心哪兒有雙穿透一切的犀利眼睛,此時此刻正死死地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一手扶著桌子角兒,一手按壓著怦怦亂跳的心,陳軒慢慢地坐下來,剛才一時激動,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思緒翩翩,飛到了六年前,高一下半年,陳軒春心萌動,偷偷喜歡上他了……
他叫袁遠程,是陳軒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比她大了七歲還多,而陳軒那時還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生,因為年輕氣盛,所以她總是在他面前故作矜持。
那時候,學校明令禁止早戀,然而禁是禁不住的。
當時的體育委員栗酩曾對陳軒說,咱身邊的同學有半數以上都在悄悄地違背著這項禁令。於是,陳軒藉助著自己班長的名頭做掩體,有事沒事就去袁的跟前兒晃。
敏感的陳軒從袁遠程看自己的眼神里覓到了欣賞,於是認定他也是喜歡自己的,只是礙於校規不敢造次而已。因此,陳軒就在背後狠狠地給袁起了個外名字,叫「蝸牛」。
「蝸牛」,「蝸牛」,膽小如鼠的「蝸牛」!罵袁膽小,其實她自己也只敢默默地在心裡喊他。
陳軒強壓著少女的秘密心事不說,單等袁遠程先妥協。可他總是深沉地望著她,給陳軒的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雖然袁遲遲不開口,但是,陳軒對他的熱望既沒有被他的沉默降溫,也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冷卻,相反那團愛而不得的心火卻愈燃愈烈。
陳軒就這麼等啊等啊,可直到高中畢業離開母校了,袁也沒有對她做出任何的表示。
個性驕傲的陳軒不死心,在大學里連續拒絕了四五個追求她的男孩子,接著又心焦火燎地等了他兩年,可袁還是暮氣沉沉的,毫無反應。
就在大二那年的暑假裡,陳軒實在等不下去了,就撮弄著高中的體育委員栗酩組織了一次小型的同學聚會,並鼓動他邀請上他們的班主任——袁遠程老師。
記得那次聚會,袁醉了,醉得一塌糊塗,還吐了滿地加一身。
陳軒清楚地記得袁喝了同學們敬酒後的滿意微笑,也清楚地記得自己給他敬酒時他臉上露出的震撼。
因為那天陳軒喝得也不少,一時衝動,竟然笑著對袁說:「這杯酒敬我們英俊瀟洒的袁老師,希望您趕緊給我們娶一個漂亮的師母,同學們都等著吃你的喜糖呢!」
袁滿臉通紅,連眼睛也跟著變赤了,他瞪圓炯炯雙目,愣愣看了陳軒一霎兒,隨即嘴皮一扭,也笑著說:「好好好!老師盡量如你所願!下次聚會,就給大家展覽一下你們的師母。」
陳軒當時覺得,他這句話好像是只對自己說的,因為它像條毒蛇一樣,「嘶」地一聲鑽進她的胸口並馬上吞噬她的心,雖然是暑熱的天,可陳軒還是感覺涼氣逼人。
她緊抓住身邊的一隻手死命地掐進去,掐進去……
可沒人顧及到她的傷心,同學們都鬨笑起來。紛紛詰問袁老師是不是早有了心儀的師母人選,他但笑不語,只把酒杯舉到嘴邊,一仰而盡。
看袁滿不在乎地飲盡杯中酒,立刻自己給自己再斟滿一杯,轉過身靜靜地等待著下一個敬酒者,陳軒也想笑一笑表示自己很好,可面部肌肉僵硬,上面的表情似乎已經不受她的理性控制了,那一刻,陳軒恨死了她自己。
陳軒當然沒有喝她敬給袁老師的那杯酒,此時的她心傷難耐,又怎麼喝得下去呢?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笑出了聲,也不知道耳邊尖銳的刺笑是誰發出來的。
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嗡嗡響起:「陳軒喝高了,我陪她出去透透氣。」
話落,陳軒就被身邊的這雙手強行攙扶起來半扶半抱地弄出去了。
那天,陳軒在栗酩的陪同下,在酒店外的一棵大柳樹旁坐了一會兒,卻如同是過了千萬年……
那日之後,陳軒和袁沒有再見面,然而她的心裡依舊放不下他。
據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因此每日睡前,陳軒都會偷偷念叨幾遍「蝸牛」,希望能在夢裡見到他,可老天一直沒有讓她如願。
就在她快要失去信心的時候,袁的郵包來了。
郵包牛皮紙上映入眼帘的漂亮字體,剛勁有力而又不失瀟洒,明明白白是自己的大名——陳軒。
「我的名字被他寫得這麼耐看,這麼氣勢磅礴,這麼……」陳軒感到胸口酸酸的,眼前突然模糊起來,心不再亂跳卻又憋得難受,只想把埋藏多年的心事兒放聲大喊出來。
雖然期盼多年,可乍一實現了夢想卻又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目了。
陳軒用力搓搓眼睛,再看!呀,真真切切是袁的字體。右下角的落款也清楚明白:A市第一中學。
好像憋了多年的一口氣終於得以透胸而出,又好像一直咬牙堅持的一個比賽,賽前驀然發覺強大的對手不知何時退出了,那種複雜的心情實在難以描畫。
瞥一眼門,插好了銷子的,絕對安全。
陳軒定定心,開始解外包裝上那根細細的尼龍線,著急半天沒有如願,因為那竟然是個死死的結兒。手忙腳亂打開抽屜,翻出裡面的小刀子,一狠心割斷了,抖開來的短繩已經沒有用處,可依舊沒舍的扔掉,她猶豫半天塞進了抽屜。
包得好細心呀,越發讓陳軒奇怪了!這可不像袁以往的風格。記得他當年是以丟東西而聞名全校的。只是今天的包裹,光牛皮紙就裹了三層,而且平平整整,沒有絲毫錯綜的摺痕。
層層剝開,裡面卻不是她以為的書。
陳軒皺皺眉頭,好像是袁每天不離手的工作日記呢,整整五本。猶記得當年接他們這批新生的時候,袁老師也是初出茅廬,那時,他的身邊就帶著一本這樣的東西。
拿起最上面的一本,迫不及待地翻開,陳軒真的失望了,果然是他的工作日記!
「把工作日記寄給我看?我之前好像也沒有在他面前表示過以後有從教的意願啊!」陳軒想了想,突然感到有絲失落,卻又不明白為什麼會突然失落。
儘管如此,她還是隨手翻看了幾頁,大概是怕自己馬大哈的本性做不好本職工作吧!袁從畢業后第一天接手這個班級起,事無巨細,不管什麼都往裡面記。
在這之前,陳軒從未想到袁是個這麼細膩的人。
忍了忍沮喪,她繼續往下翻……
袁其實並不是個每天都記日記的人。他的筆記斷斷續續地,有時候十來天錄一次,有時候一天寫幾頁。
陳軒讀著讀著,失落的心又漸漸揪緊了,因為她在裡面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陳軒」二字頻繁地出現在日記的字裡行間,她再次激動起來,丟下手裡這本日記,復抓起下面的幾本翻看,果然,越往後,袁提到的工作越少了,有的頁面上工作的事兒一字皆無,滿滿的,全是她的名字。
陳軒曾經偷偷勾畫過許多種袁向自己表白的方式,卻無一兌現。萬料不到他竟然會在今天,以日記的形式把他那顆火熱的心捧到了自己面前。
多年的期盼一朝得逞,激動讓陳軒的手也隨著身體抖動起來,一張紙從日記中悄悄溜出來,飄然落到了她的大腿上。
「有字的!」陳軒的心跳又開始加速,她摸一把發燙的臉,匆匆瞄了一眼牆上的圓鏡兒,鏡子里的她兩頰緋紅若霞。
「他——給我寫信了!他終於——」陳軒哽咽起來,「相持六年,終於還是他先妥協!」
輕輕捏起那張薄薄的紙,手抖得幾乎沒法看清上面的字跡了,陳軒只好把它平鋪在桌面上,睜大眼睛,用心來看:「軒,九月十日,你的生日,我的節日。無他,幾本筆記,算做我第一次送你的生日禮物。
「你可以不讀,燒掉最好。但我私心裡還是盼著你能讀了再燒。
「五本工作手冊,粗糙只是外皮,在我,卻一直視若珍寶。
「須知,我原是做工作筆記打算的,後來竟寫成了我的日記。說實話,我原沒有記日記的習慣,今後怕也不會再有。
「是你,軒,是你給了我這些白紙與黑字,你是世上唯一有閱讀權的讀者。
「原諒我,軒,我本不願擾你一顆清凈的心,但總覺得由我來毀掉這些句子太不應該,因為它們是因你才得以存在世間的,所以我也請你來讓它們消失。
「請原諒我的軟弱。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曾經這樣過……
「人前從來都是稱你陳軒的,可我心底,真想揪揪你的耳朵!就像紙上這樣簡單地喊你軒,你這個可惡的磨人精,你吸引了我的目光,帶走了我的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