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保護
其實,車子剛轉入下坡,梅梅就預感到不好了。
意外隨時可能發生,只是,梅梅要想把車子平穩放下已經沒有可能了,因為她此時的雙腳幾乎要脫離開地面,兩臂的力氣也快壓不住車把了,而手裡的推車還在一個勁兒要往前翻過去。
「程程,快往邊上跑!我壓不住車了。」梅梅一邊一跳一跳地用身體的重量往下壓著推車把手,一邊高聲喊著弟弟躲開。
如果不考慮車前頭遠程的安危,梅梅完全可以鬆手,那麼她自己就可以脫離險境。只是,弟弟面臨的後果就難說了。
梅梅一心想著遠程弟弟,怕傷著他,就死命攥著車把手,無論如何不鬆開,直到被壓倒性勝利的車子高高地挑起來,她也沒有鬆手。
遠程剛剛躲開,姐姐就隨著突然立起來的車子凌空了。
好在大堆青草瞬間滑落到車前頭的地上,及時阻住了車子的前翻動作,梅梅抓著車把手,悠悠蕩蕩地吊起在木車架的上方。
「姐姐,快往前面的草上跳!」遠程看梅梅面如土色,知道她嚇懵了,急忙在旁邊提示。
梅梅依言,撒手跳了下去,壓翻了車子的罪魁——青草,此時又好好地保護了她,沒有讓她受傷。
「姐姐!」遠程跑上前拉起梅梅。
「程程不哭,姐姐沒事兒!」
來自梅梅的同樣的安慰話,在十幾年後的今天重新響起,依舊讓遠程淚流滿面。
記得當時他就曾下過決心,要讓母親和姐姐以後都過上好日子,可他沒有做到。
遠程整夜坐在梅梅的病床前反思自己的行為,在姐姐感情需要的時候,他選擇了無視;在母親蓋房需要的時候,他選擇了事業。
此時,他安靜地照顧著姐姐,袁遠程覺得這是一種遲到的幸福。因為那被喚醒的責任感與使命感是他在別的地方難以找到的。
望著傷痕纍纍的姐姐,他忽然忘記了學校、忘記了陳軒,他被自己「照顧姐姐一輩子」的想法感動了。
只是,有些事情,想是一回事,真正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因為,就在他為自己的新想法自我感動的時候,他母親推開病房門進來了。
「娘!這麼早,你怎麼來了?」遠程站起身,把牛氏扶到梅梅床邊坐下。
「東子用三輪車送我來的。一聽你姐出事了,我在家待不住啊!梅梅怎樣?」牛氏著急地問。
「睡得挺安穩。」
「能睡著就好。家裡我託了鄰居幫忙照看幾天,今天你就回學校吧!」牛氏拉著兒子的手囑咐,「別因為咱家的小事耽誤了孩子們的前程。」
唉,這些不識字的農村人的淳樸品質真是沒的說,他們總是處處想著別人,老是忘記自己。
有了母親和姐姐的支持,袁遠程一早就趕回了學校,踩著上課的鈴聲,匆匆走進了他所帶的班級。
走進教室,他首先看到的就是班長陳軒蒼白的臉色和迷惘的眼神。只一眼,昨夜,袁遠程反思了一晚上才下定的決心又頃刻動搖了。
「吭!吭,今天測驗,班長幫我把試捲髮下去吧!」他穩定一下情緒,對著陳軒揚了揚手裡的考試卷。
陳軒快步來到他跟前,沒有從他的手裡接試卷,而是仰起頭,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固執地望著他。似乎他不給出合理的解釋,她就不會配合他的安排似的。
對上陳軒幽怨的小眼神,他先就慌亂了。
袁遠程抱歉地微微一笑,把試卷往陳軒眼前送了送,偷偷用手背碰了碰她的手,遞給陳軒一個「回頭就告訴你」的眼色,再度清了清嗓子催促:「吭,吭,今天的測驗,題量相對大一些,趕緊發下去吧!」
接到他傳遞過來的妥協信號,陳軒終於不再跟袁遠程僵持,她抿抿唇,接過他手裡的試卷,轉身時,還故意用胳膊蹭了蹭他的手,然後,很有默契地配合起他的工作來。
以往測驗,袁遠程都會根據每排人數在課前事先把試卷分好,發試卷上只需分到前排,由同學們從前往後傳遞即可。不過,今天是個例外。
陳軒知道他肯定有原因,所以聰明的她也不多問,只把一大疊整整齊齊的試卷接過來,同袁遠程一起,各管一邊,把卷子一張張發下去。
「都有了嗎?那好,開始答題!」
聽說題量大,同學們一經獲得答題允許,就趕緊把桌子上的試卷反過來,低頭填上名字,伏案「刷刷刷」地書寫起來。
陳軒回到座位上,瞪瞭望過來的袁遠程一眼,才低下頭開始看題目。
等他踱過身邊的時候,陳軒又抬起了頭看他,袁遠程輕聲呵斥:「認真點!」
結果,他又遭受了她一個犀利的眼神,這次是包含著深深怨恨的。
也許是被陳軒各種眼神怕嚇了,從那以後,袁遠程但凡有事離校,都會想方設法地知會她一聲,免得她再用眼神聲討他。
二十多天後,姐姐出院回家靜養了,只是姐夫卻始終沒有醒過來。
高考結束了,袁遠程趕緊請了幾天假,打算先去醫院探望一下昏迷多日的姐夫,然後再回家看看受傷未愈的姐姐,並幫母親做一做田裡的農活。
他走進單人病房,看見有根的姐姐們全都圍在姐夫的床前。
有根的大姐聽見聲音,回頭一看,弟弟的小舅子來了,一下就跳過來了。
「姐姐們都在啊!大姐,姐夫今天……」遠程還沒來得及問問有根的情況,有根的大姐就捽著他胸前的衣服不放了。
「哎呀,你還知道來啊?我弟弟不死不活地待在醫院裡二十多天了,你們一家子連個腳印也不來踏一下,都是些什麼人那!」
遠程拂開她的手,忍著心中的不快駁斥對方的無理問責:「我姐出院那天不是跟我娘一起來看過我姐夫嘛,怎麼到了你嘴裡又成了我們都沒來踩個腳印呢?」
「看了一眼就不見人了,你還好意思說?」有根的大姐憤怒地說。
有根的五個姐姐每天輪班來照看弟弟,上下樓都要經過梅梅所在的樓層,可姐姐從入院到出院二十多天,她們愣是沒有一個過去問梅梅一聲長短的。
這會兒,他大姐還對自己的家人說三道四不依不饒的,遠程聽了難免有些惱火,他冷著臉問:「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有根的五姐白了遠程一眼,也開腔了:「怎麼辦?涼拌!作為有根的妻子,我弟弟昏迷不醒,梅梅不應該來給她丈夫陪床?」
遠程反駁道:「你們想要叫我姐來陪床,那也得先看看她的傷勢允許不允許吧?別的不說,單說她雙手的骨傷吧,誰都知道,這傷筋動骨若要好,須得經過一百天。我姐雖然已經出院,可這並不代表她已經好了。就是現在,她自己的一日三餐加上日常生活,還要我母親照料著,試問她又怎麼有能力來照顧好我姐夫呢?」
有根的三姐也沉不住氣了,她上前兩步,憤憤不平地說:「聽你的意思,像是還埋怨我們沒去看你姐?你說你姐都出院回家了,我們還怎麼看?」
遠程眼裡冒火了:「我姐好歹也是你們的弟媳婦,出事那天,她傷得那麼重,你們五個人全圍著我姐夫,沒有一個管她的。也許你們會說當時光顧著忙活我姐夫了,沒看見我姐受傷。那我也就當你們說的是事實,不跟你們計較了。可我姐沒出院的時候,你們來回都要經過二樓,誰又過去看過她一眼了?」
聽袁遠程找算她們,有根的大姐又開始胡攪蠻纏了:「我弟弟為了你姐至今沒醒過來,你們不知愧疚,還要斤斤計較,今天又專門跑來挑理,我們家沒有你們這樣不通情理的親戚,你走——」
見有根的大姐如此耍橫,袁遠程才發覺自己又錯了,他今天壓根就不該來。
看對方的情緒激動起來,遠程怕再鬧下去,場面不好控制,就落荒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