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莫長石沒有問任何有關莫家的事，因為他實在沒了當初那份赤誠之心，心灰意冷之餘對莫家後代莫非總算還是有幾分憐惜。

「我雖然已經不算是莫家人，但畢竟一生所學均是傳承與莫家，我本以為我這一身本領全都要和我一起永遠沉沒這八荒了。現在遇上你，或許就是天意吧。」

「先祖的意思是……」

莫長石淡淡說道:「我要將這畢生所學傳授於你，算是我對莫家最後的貢獻，也為了能讓我兄長九泉下得到一些安慰。你可願意？」

「先祖賞識，晚輩不敢不從，只是……」莫非看了看身後的烏零露，頓住了聲。

莫長石無奈嘆了一口氣，轉過身，走在了前面。「她剛從我這裡出去不久，現在肯定凍壞了，你把她帶上跟我來吧。」

莫非鬆了一口氣，然後將烏零露橫打抱起，只覺胸口一涼，也顧不得她臉上雪花化的冰水，掀開身上還帶著身體餘溫的大毛披風緊緊將她裹住。然後向莫長石消失的方向追去。而他沒有注意到的是懷裡那隻纖細的小手輕輕動了動然後握成了拳。

還是那間石屋，或許是因為莫非的緣故，先到的莫長石備下了些東西。桌上的熱茶冒著一縷縷的熱氣，旁邊的古書翻開了大半，還有角落裡的火堆。整個屋子裡變得暖洋洋的。

「把她放那上面吧。」

莫長石指了指他身後的蓮台，對後來的莫非說道。

那蓮台剛好人長，四周蓮花綻放，其中是一個玉色的檯子，一股靈氣從其四周散開了。莫非一眼便知，這定是不菲的法寶。

他不多言，將烏零露小心放在其上，然後抽出已經濕透的披風。烏零露剛剛落下，蓮台便開始了運轉，那蓮花上溫潤的水珠順流而下，滋潤著烏零露已經僵硬的身體。

「不用擔心了，她也不是普通的妖，很快就會恢復過來了。」

莫非點點頭，壓下擔憂，走到莫長石身邊坐下。也不客氣，拿起熱茶便喝了起來，他雖然懂得這片冰雪之地的運轉法則，但是仍然是渾身難受。

「你就沒有點想問我的？」莫長石一片瞭然。

莫非沉默不語，算是承認。

「關於那個小姑娘的吧。」

「是。」

「問吧。」

莫非沉思片刻，才道:「她既然先前來過您這裡，那她有沒有問關於逆川之河的事？」

「就是因為她問了，所以我才把她趕出去的。」莫長石並未隱瞞，也並不擔心他會因此與莫非產生什麼隔閡。

「你沒有告訴她。」不是疑問語氣，而是肯定。

「沒錯。」莫長石飲了一口茶，他又問道:「你們兩個是一起的吧，難道你也想找到那逆川之河？」

莫非搖了搖頭，也不解釋原因，而是轉移了話題和莫長石說起了這些年來外界的變化、莫家如今的現狀。

「你倒是真心喜歡那丫頭，為了她差點把整個莫家都搭進去了。不過幸好你還算是聰明，沒有讓從此沒落下去。」他的語氣極淡，聽不出是喜是怒。

「先祖不怪罪我讓莫家變得不正不邪，世人唾棄嗎？」

莫長石搖了搖頭，「我從前都是太過在意這些東西了，實際上名譽才是壓倒兄長的最後一根稻草。自己認為是對的就行了，何必在意別人。」

「的確。」莫非笑了笑，頗為贊同。

「沒想到我離開的這些日子居然發生這麼多曲折。不過兜兜轉轉，還是離不了正魔之戰，起初我沒有去探討過為何而戰，現在卻是明白了。不過只是yuwang的驅使，不過是生與死的較量罷了。」莫長石有些感嘆，更多的是看開一切的心態。

「晚輩有一事不明。」

「說。」

「當年正魔兩派交戰，您自然是有您的原因。不過為何到後來，卻為何久久待在這八荒不出？」

莫非問出心中疑惑后，便靜靜地等待著莫長石的回答。而莫長石沉默了許久，而他正欲說話時，躺在蓮台中的烏零露卻吃力的爬了起來。

她冷眼看著莫長石，憤怒的說道:「原來你就是莫長石，我真是看錯你了。你不過就是一隻縮頭烏龜，在這裡不人不鬼的待了數千年，只顧自己安穩苟且，卻不曾考慮過別人活的是有多麼痛苦！你活該被世人唾棄，你活該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烏零露的話讓兩人都是一震，還未待他們作何反應，她便自己走了下來。或許是太過激動，原本有些蒼白的小臉頓時染上了一抹嫣紅。她大口的呼吸著，一步一步走到莫長石面前，然後伸出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你不配！」

莫非錯愕的看著烏零露，然後連忙將她拉到身邊來。「不要胡鬧！」

烏零露搖了搖頭，看著莫長石淡漠的模樣又是一陣冷嘲熱諷。「莫長石，呵呵，倘若早知道你是莫長石，我死也不會來求你。你不是死了嗎？怎麼還活的好好的呢？」

良久，莫長石才緩緩說道:「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烏零露冷笑一聲，然後有些凄涼的說道:「我不認識你，也與你無冤無仇，我只是替阿若不值罷了。她苦苦等了那麼久，找了那麼久，但你呢？你又做了些什麼？」

「阿若，她找到了我留給她的話了嗎？」莫長石愣住，像是有些沒反應過來，他低聲喃喃自語。一遍一遍的喚著這個曾經喚了千遍萬遍的名字，聲音澀澀的卡在喉嚨，那無神的雙眼竟落下兩行淚水。

「莫非你先迴避一下吧，進來之前阿若託付了一件東西給我，那時我還覺得疑惑，原來她早已經猜到了莫長石就在八荒。」

莫非一路偷偷跟著烏零露，自然是很清楚這件事。他看了一眼完全愣住的莫長石，輕嘆一口氣，然後轉身離開了。推開門的那一剎那，雪花飛揚著飄了進來，溫暈的光透了進來，打在了莫長石那滿是瘡痍的臉上，隨即又變得暗了下來。

烏零露沒有著急把東西交給莫長石，而是先平復了一下情緒，然後漠然看著他為數不多的情緒失控。

最後他先開了口。

「阿若，她還好嗎？」

「你覺得呢？明知道你在哪裡，卻隱忍著不見你。難道你就打算一輩子都不見他她？」

「見與不見，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他有些疑惑，連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一開始他的確是想出去的，可是後來他就怕了，怕什麼呢？或許是怕阿若已經死了，也或許怕自己那副模樣會被阿若厭惡，又或者怕看見所有人失望的樣子。總之有了那麼一個怯弱的念頭，他就註定再也出不去了。

而隨著時光的流逝，他也漸漸明白，他所在意的早已經不是長相廝守，而是放任互相的自由。從相愛到互相折磨，他們之間殘留的美好都是回憶罷了，現在就算再相見又如何，心與心已經豎起了萬丈高牆，跨不過了。

今時今日兩人其實都已經明白了，糾纏了半生，是時候放開對方了。

「阿若也總是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但我一直都無法明白。」烏零露突然沒了力氣，怔怔說道。

「那是因為你不曾放下。」

「是嗎？」烏零露垂下頭，像是在思考莫長石所說的話。

「那時你的人生，我無法多加評價干涉，想必阿若也是這麼想所以才沒有阻止你來到這裡。現在能把東西給我了嗎？」

莫長石平靜的說完了所有的話，然後伸出了手。

「阿若交代我的事自然是要完成。」烏零露搖了搖頭，趕走了心頭的千思萬緒。然後拿出了阿若交給她的木盒子，頗為慎重的交到了莫長石的手上。

莫長石有些遲疑，盯了許久，彷彿才有了勇氣打開了那個盒子。

烏零露不知道盒子里裝了什麼，但她從莫長石悲慟的模樣看出了一定是一件飽含兩人回憶的東西吧。時隔這麼多年，他再次看見，心境又會如何呢？

總之莫長石看了很久很久，關上盒子時，他閉上了眼睛。同樣是黑暗的，可他彷彿能感受到熟悉而久遠的氣息，末了他臉上浮起一絲笑意，是釋懷也是遺憾。

莫負青春年少時，愛恨匆匆，不過相望於淚落時。

「你當真不出去看她一眼嗎？」

莫長石搖了搖頭，「她都明白的。」他又道:「你也會明白的。」

烏零露默然，她自己都不確定，旁人又怎麼會懂。

「你帶來了我餘生最想得到的，為了表示感激，我便賭上一把，告訴你逆川之河的位置吧。阿若的想法亦是我的想法，一切最終都是你自己的選擇，後果如何你應該要去承受。」

烏零露眸子一亮，抬眼看向他，有些不敢相信。「當真？」

「自然。」莫長石頷首，然後又頗帶深意的說道:「只是能不能如你所願，便要看你的造化了。」

旋即他上前一步，在烏零露眉心一點，她下意識閉上眼，一抹白光閃過，然後她的腦中便浮現出一幅畫面，其中有一光點飄忽不定，似乎在指引著她。

烏零露緩緩睜開了眼，嘴唇一抿，「你不問我為什麼？」

莫長石搖頭，「人生是你自己的，倘若你不後悔，那麼我今日便也算沒有做錯了。」

「多謝。」

「謝先不要提，我還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忙。」

「什麼？」

莫長石轉身走向石桌，然後拿起那本古書，然後合上遞給了烏零露。「如果你能活著回去，便幫我把這本書交於阿若。還有外面那雪，捧一把回去給她，這是我曾經的諾言。」

烏零露沉重的點點頭，長吸一口氣，毅然決然轉身推門離開。她看向等待多時的莫非，又看那滿天的飛雪，心中繞過一絲溫暖，然後笑著說道:「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