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靖國淇永年間,天下安定。
當局七國并行,而靖國為首。
靖國國都黎洲的百姓們口耳相傳,說是「生在淇永,益於榮帝」。榮帝祁案,乃靖國開國以來不可多得的明君,在位十三年,大赦天下,君民同樂。
其實這俗語還有後半句:身於黎洲,得在喬將。黎洲的子民愛戴大將軍喬庭,每逢戰亂,都會將一切希望寄寓在喬大將軍之身。不僅民如此,主上亦器重喬氏。三年前臨野一戰,喬將軍率兵出征大獲全勝,收復雋國,主上大悅,以其姓命之為「喬洲」,並封其為「護國大將軍」。自此八國並為七國。
可這黎洲將軍府內,近日卻大辦了一場喪事,死者為誰,卻猜忌諸多。
將軍府的老管家曾在一酒樓喝多了,酒後大吐真言,竟說出一段駭人聽聞的舊事。人說這老管家定是對喬將軍有不滿之處,才會如此詆毀喬將軍。因為這傳言,聞者嘆息,聽者或驚或懼,慢慢地,黎洲百姓都將這傳言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並不放於心上。
老管家說的,是四年前喬將軍的小女兒喬安意無故死去的事。
其實,黎洲百姓只知道將軍府有一位少將軍喬世遠和一位千金喬君,至於這喬安意,似乎未曾聽聞過。
二十年前初春時分,將軍府上下洋溢著喜悅的氛圍,因為夫人被確診為是喜脈。
喬庭當然是喜上眉梢。如今大兒喬世遠已滿六歲,小女兒喬君也已四歲,這幾年一直和夫人商榷著再生一兒,若是男嬰便是最好,將來可帶兩個兒子上戰場,盡享兒孫福;若是女嬰也是極好,喬君生性頑劣,可敵男兒,添一小女想是可以琴棋書畫,名滿天下。
喬夫人總是輕輕地撫摸日漸隆起的肚子,疲憊的神色中也是溢出期待的光輝,對圍在身邊的一兒一女說:「娘親給你們生下個妹妹如何?」世遠便拍著手嘻嘻笑著:「好呀好呀,妹妹極好,定比君兒要好!」君兒噘著嘴嘟嘟囔囔:「我便不是妹妹了?」
「你啊……」世遠托腮想了許久,「你居然是妹妹?為何我這個做哥哥的從不知曉……」
接下來便是君兒揮起菜刀,世遠捂著腦袋滿院跑的常態之景。
喬庭端著養生湯走過來,輕輕拂上夫人的肚子,笑著說:「男兒女兒,都好。」倒是夫人自懷孕以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日漸疲憊。喬庭心疼夫人,總是朝著夫人的肚子嘆到:「這孩子怕是折磨人,夫人若是不適,明早朝後我向主上請示,將宮中最好的太醫請來。」
夫人直搖頭,這孩子是好不容易才有的,她也不想肚中的孩子未出生就在朝野中落下不良的名聲,她笑著說:「當年懷世遠和君兒時,亦是如此,夫君不必放於心上。」
將軍府上都在做著準備,期待小少爺或是小姐的出生。管家在將軍府已經多年,自然更為喜悅,於是在府前看見將軍故友塵逸真人,便急邀他進來。真人已是南鴛一派的長老,此行更是有要事在身,但聽聞將軍夫人有孕,便進府一聚。
喬庭自然大喜,忙趕到前廳會見友人。多年不見,塵逸真人捋著白色的長鬍大笑:「哎呀呀,你這老賊倒是一點沒變,看我這修仙之人,倒是成了你祖輩。」
喬庭捧場地笑了幾聲,不過看他白髮白須的模樣,愛說笑的本性卻是一點未變;於是按慣例扯了扯家常以後,便讓管家請夫人出來。此舉也算是延續當年生兒的傳統,生下世遠和君兒之前,也是由塵逸真人看相診脈,預言為人。
管家也曾記得當年真人說道這大少爺「功必勛,世必遠」,日後定能與父親共馳沙場,青出於藍。喬庭大喜,生下男嬰以後取名為「世遠」,望他真能與真人所說一般,功績深遠。小姐之名也是老爺取自於真人之語「雖為女身,更卻勝君」,名為「君」。
這次的看相卻與前兩次大相徑庭。塵逸真人施法觀測許久,卻一改常態,而是皺著眉從簾中出來,對著喬庭說道:「這嬰孩卻是怪了,竟看不出也道不破。」喬庭失色:「真人所言,這孩子是凶是吉?」真人卻說:「生辰青女月,加上夫人的脈象,若為男嬰,大展宏圖;若為女嬰……」他皺著眉搖頭:「若為女嬰,實乃至凶。」
喬庭和在場的管家都呆立著,真人見狀,翹著鬍子大吼著「天機泄露,罪過罪過」,便逃之夭夭,不,是拂袖而去。
而喬庭卻是聽進心內去了。
自那天起,喬庭以「不本分」之名將管家掃地出門,但也給足他下半輩子生活的金銀。將軍府上下,就他自己一人,為這未出生嬰孩的性別而擔憂。
隨著臨產之日的逼近,夫人的身體狀況卻是每況愈下,竟出現了咳血的癥狀。喬庭在床前握著夫人的手,擔憂至極:「夫人,這孩子怎會如此折煞你,眼看他就要出生,你的身子卻怕是擔負不起啊。」夫人雖是虛弱,卻神采奕奕:「夫君,我能感受到這是一個女孩兒,她好像跟我很親,很乖的孩子,從不踢我……」夫人總是說著說著就睡過去,喬庭也只能幹著急。
漸漸地,夫人消瘦得厲害,喬庭對這未出生的孩子充滿擔憂,也漸漸演變成厭惡至極。他心裡知道,夫人這般受折磨,定是這肚中的孩子是個女嬰,如真人所說,至凶之極。
臨盆的那一天果然還是如期而至。
外面下著暴雨,將軍府上上下下在雨里穿梭,忙了一天,夫人卻還是未曾誕下孩子。
世遠與君兒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看見平時慈愛的爹爹此刻發瘋了一般,朝著侍女們發火,但是又不能進去陪著夫人,只能一直在門口煎熬地等待。
從凌晨開始到現在,來來往往的侍女端著不計其數的血水經過。喬庭咬著牙,聽見醒過來的夫人痛苦的聲音,似乎又昏死過去。他使勁抓住一個侍女的手腕,用極其陰鬱的聲音吼著:「若是保不了兩全,告知太醫和接生婆,保夫人,要保夫人!」
夜深了。臨近將軍府的人家探頭看看府內的情況,這喊叫聲已是持續了許久。有經驗的婦女抱著孩子搖頭,這將軍府的第三個孩子,怕是來不了人世。
終於,一聲響亮的啼哭在深夜響起。府內上上下下鬆了口氣,正要接受喜訊的下人們已經在院中張望,卻不知從哪聽見了一句,「夫人沒了」。
喬庭破門而入,看見跪了一地的侍女,抽泣聲此起彼伏。太醫和接生婆哆哆嗦嗦地移著跪步,不停地磕著頭:「將軍饒命!將軍饒命啊!」喬庭疾步跨到夫人床前,顫抖著握起夫人的手,她的手指冰涼,汗水和淚水交織,早已沒了性命。
「老爺饒命……夫人說,要孩子……她讓我跟老爺說……好好待這孩子……」夫人的貼身侍女早已哭成淚人。喬庭突然站起,從一邊接生婆的手裡搶過孩子,猛地撕開孩子的襁褓,他放聲大笑,低聲吼著:「女嬰啊女嬰……果不其然……」卻突然又惡狠狠地盯著啼哭不止的孩子:「你這凶邪的孽障!來這人世間第一個詛咒的居然是自己的娘親!」
跪了一地的下人沒一個敢說話,眼睜睜看著老爺高高地舉起那個剛出世的孩子,他眼神凌厲,似乎要將她狠狠地砸下。
這時候世遠和君兒來到跟前,君兒推搡著世遠邁著小碎步,怯怯地前來;世遠咽了咽口水,扯著喬庭的衣角說:「爹爹,我和君兒想看妹妹……」看著兩個孩子期待的小眼神,喬庭卻是立即將嬰孩遞給接生婆,冷冰冰地說了一聲:「偏院深處,下人們住的柴房,送到那裡去。」
「這……」接生婆面露難色,看見老爺面容堅定,也不好再說什麼,「老爺,這孩子的名字是……」
喬庭頭也沒回,硬生生將眼眶中的淚水咽回去,甩下一句:「這孽障,只盼她安分些,安分之意,就叫安意。」
從此,外界傳言,將軍府夫人與孩子雙雙逝去,並沒有人知曉喬安意這個名字,也並不曾知曉,喬安意是在四年前,年方十六時,才香消玉殞。傳言近日將軍府內的喪事,也是喬安意遲來四年的喪禮。
這個中故事,被掃地出門的老管家也說不清道不明,留給黎洲百姓的只有無盡的遐想與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