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彥茗魂歸
當阿真灰頭土臉地被樵夫趕下車時,她使勁用唇語告訴彥茗:「你繼續坐車,他看不見你!」
「這木頭腦袋……」阿真恨恨地想著,「一點都不憐香惜玉!」
說來奇怪,同為黃泉的亡靈,為何自己突然被凡人看見了呢?阿真撓撓頭,怎麼也想不明白。只是過了許久再回想婆婆看這小葫蘆中的丹藥時,說過「此葯能使鬼怪成人,你前去人間,服下此葯應是能出鬼門關」。
難道……如今的自己真的已如常人?
阿真抱著雙臂,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小葫蘆:「難怪那道士如此珍重你,竟能將亡靈恢復人身?」
但此刻的阿真只覺得歡喜,連做了二十個空手翻;但她並不曾想這丹藥的藥力如何,是凶是吉,又能支撐自己多久。
茗兒已經坐車前往樹林的出口,剛剛與她說了在彥府會和,阿真便閉上雙眼凝聚念力,想著一個地方便瞬移前去。
阿真承認自己有私心,否則也不會讓茗兒一人先去彥府。
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出現的地方還是那樣的熟悉。可是那天在此說著「在下南鴛山薛銘御」的男子並未在此。
這裡便是那日阿真在道士的追殺時情急之下,瞬移到的屋檐,竟陰差陽錯地將薛公子也帶到此處。在黃泉無人陪伴之時,阿真總會想到那日的窘境,便忍不住笑出聲來。她在心裡暗下決心,若某日再來黎洲,定要來此屋檐之上。雖說舊人定不會在此相逢,但是亦是心中執念。
阿真坐下來,低頭一看,黎洲的街巷與風景竟盡收眼底。「好美啊。」阿真難得安靜,忍不住讚歎。可是半年前的那日,卻似乎並未察覺這小小的屋檐之上,能遇見如此美妙的風景。
大概是……眼前那位公子的側顏更為吸引她的目光吧?
想到此處,阿真不免紅了臉,隨後便罵自己沒出息。
那日相別離之時,聽聞公子說了句「在下南鴛山薛銘御」竟也並未立刻想到什麼,當自己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騰空,想是白無常發現她偷了令牌,正在施法將她帶回黃泉時,才在空中焦急地喊道:「公子莫不就是赤獄公子!」
那日黎洲的殘陽正好,一如黃泉之中千年不變的光景。
他持劍而立,嘴角勾起的弧度正好是她能記住的樣子。白衣隨風而飄,他安靜得一如既往,卻一直抬頭看她。
並不曾回答阿真最後的問題,他看見她漸漸變得模糊,變成星星點點,往著西方而去。
那便是最後見他的樣子了。每每躺在黃泉路邊彼岸花從中,抬頭仰望殘陽落幕的天空,阿真都會想起他。
那個被世人譽為「赤獄公子」的他,如今有沒有好好保存自己交與他的羅裙,有沒有想起過一個叫做阿真的亡靈呢?
半年過去,這屋檐卻好似沒有變化,也不知是誰家的屋檐,就那麼偶然的被她選中成為逃離的地點,又變成了她心目中最想前來的地方。
阿真看夠了風景,一躍而下,沒曾想嚇到了這戶人家剛剛出門的下人。
「抱歉!我未曾想嚇到你!」阿真眼看他重重摔在地上,一個勁地揉著腿,趕忙焦急地道歉。他慢慢站起來,看上去是個年方二十的男子,臉上稚氣未脫,卻很是兇狠地朝她說道:「哪來的野丫頭,竟在將軍府徘徊!」
將軍府?
阿真下意識抬頭一看,府邸的牌匾上倒真寫了「喬府」二字。總是聽黃泉路上的過客講述過喬府,如今一睹真府邸,也算圓滿了。
阿真環顧四周,喬府家大業大,整個府邸寬敞而低調,像極了曾聽說過的喬將軍沉穩的風格。
「大戶啊……」阿真撇撇嘴,一副嫌棄至極的模樣。
不過她踮腳向里一望,卻發現眾多下人們正在拆卸內堂之上的祭奠之物,這麼一看,倒也看出整個府邸似乎是剛剛辦完一場喪事。
近幾日在黃泉守著,也未曾見過喬府的亡靈經過,阿真覺得好奇,便問剛剛的下人:「敢問這府里的喪事,是為誰而辦?」下人還在抖著身上的灰塵,便忙著邊不耐煩地回答:「給二小姐的,辦了四年法事,前幾日終於辦了喪禮……」話音剛落,他便覺不對,趕忙捂住嘴,模糊不清地說:「我們將軍不讓細傳這事,你就當沒聽過吧!」
阿真只聽說這將軍府有一位大少爺和一位大小姐,這二小姐是聞所未聞,剛要細問,便看著他一溜煙兒跑進府邸。再說了,這又算什麼喪禮,居然辦法事也辦了四年?
正當她摸著下巴疑惑時,看見許多人往東面而去,看樣子應是有熱鬧可看。阿真便隨手拉住一個孩子問道:「小孩,你如此慌忙趕去何處?」小孩掙脫她的手以後,便急忙跑向前去,還不忘回頭朝她喊著:「丞相府里鬧鬼啦,據說是前幾日離世的丞相府小姐的亡靈!我娘說,這頭七日還未到,這亡靈前來可是大凶吶!」
不好。定是茗兒出了事。
小孩的話音剛落,阿真便趕忙跟著一眾百姓前去丞相府。將軍府與丞相府雖說離得不遠,但此刻的街巷已被堵得完全無法自由行走。阿真心裡著急,又一個勁責怪自己沒有和茗兒一起前來,如今見到至親,茗兒定是把控不了自己,保不準做出了什麼事兒。
前面的路已經被人堵得無法前進,後退亦是擠滿了人,阿真慌亂之中抬頭一看,街邊正好有一堵矮牆,於是她輕盈一躍站上矮牆,三步並做兩步地飛奔前往丞相府的方向。眼看矮牆已到盡頭,阿真翻身一躍側身站於另一牆體,心裡只想著快點到達丞相府。
「我孟女神可不是白叫的……」阿真邊注意著腳下的路邊得意洋洋,「飛檐走壁和瞬移的靈力,豈是你等凡人可擁有的……」
其實……每一隻亡靈都擁有此等靈力……
此時的丞相府前圍繞了許多人,都伸長脖子掂著腳向里張望。阿真一邊撥開人群一邊彎腰賠罪,總算是擠到了最前方。可是丞相府戒備森嚴,六名侍衛正互相叉著鐵戟圍住擁擠的人群,不讓他們進入。但是一個不留意,似乎看到一個白色身影閃過,也沒放於心上。
阿真已經站在府邸之內,回頭朝著侍衛們嘆息一聲:「要你們攔門有何用……」
然後便得意洋洋、大搖大擺地進去了。
進府之後,卻是在裡面轉了好幾個圈兒。這丞相府路徑很是不好認,阿真又是躲著走,一來二去便耽擱了許多時間。
阿真只好繞進一個小院撞撞運氣,一進去便聽見一間偏房內的哭喊很是大聲。
阿真小心繞過院內橫欄,戳破窗紙后,眯著眼觀望裡面是何情況。
大大小小的下人們跪了一地,使勁在磕頭,嘴裡還在喊著冤。
丞相彥仲怒氣沖沖地在下人之間徘徊,隨手便拉起一個下人的衣領:「說!是不是你這惡徒搞的鬼!」被逼問的下人自然嚇得直哆嗦,連連擺手:「冤枉啊老爺!我並不曾見過此白絹!是方才夫人將我們遣到房內,我才知曉有此物啊!」彥仲狠狠地將他甩下,又用怒目直視其他人。
一旁的夫人早已哭成淚人:「老爺……定是茗兒回來了……定是她的冤魂回來了呀……我那可憐的茗兒!」
阿真看到此處也覺訝異,剛剛四處查詢,並未看見彥茗的蹤影。而如今這偏房內上演的一切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她一咬牙一跺腳心一橫便衝進房內,門內即刻衝過來幾個侍衛攔住她:「哪來的小丫頭,竟敢私闖丞相私宅!」
阿真急忙趁著機會伸頭向里張望,屋裡除了大發雷霆的丞相和哭哭啼啼的夫人,剩下的只有跪了一地的下人。不對,似乎屏風後面有異動,該是茗兒藏於此處吧?
此刻的阿真忘記了彥茗是亡靈這件事,若茗兒真的在此屋內,也無需躲躲藏藏。
彥仲向她走來,怒目而視:「為何闖我內院!究竟有何企圖!」
阿真暗叫不好,不過她的腦袋裡多得是點子和借口,歪頭一想,便轉口一說:「今日前來冒犯丞相大人,實屬無奈。我見丞相府內陰氣甚重,想是陰差在此逗留,府內千金魂歸吧?」
丞相果然一驚,但依舊露出懷疑之色:「你這小丫頭,竟敢說出這樣的話,休要冒犯我茗兒的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