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連翹墳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連翹墳

漁船總是回來的特別早,橙紅色剛剛出現在天際線的時候,村中的漁民們便準備收網回村子了。沉浮在江面上的時候,天色總是黑的特別快,又帶著微涼的夜風,哪怕是這些敞著胸膛的,馳騁水面的男兒,也會略微覺得有些可怖。

江面上的黑夜從遠處看見夕陽開始,天空便逐漸暗了下來,好像是從天上掉下來一塊黑色的輕紗,一層層的飄下來,最終像一塊黑布似的就蓋在了整片江面上。哪怕是最老練的船家,也不敢說在這樣的夜色里一定能夠平平安安的回來。

夜晚才是水賊們的天下,若是能在夜裡看見江面上出現了連成片的火光,那一定是水賊出寨子了,今晚上得不著財,就要見血。白日里雖然水賊也會出來劫船越貨,可是到底是有所拘束,有時碰上了政府的物資運輸,江面也有水警組織的護衛,這時候就是采水堂,也要避開,在水面上他們誰也不怕,可卻也沒必要頂著槍眼去得罪國民政府。

漁船早就都回了村子,恰好是最後一艘漁船回來的時候,天色也徹底暗了下去,忙碌了一天的村民總算舒了一口氣。最近江面也不知怎麼了,來往是商船倒是不多,可是水賊總是見天的出來,到哪都看得見水哨,也不劫船也不越貨,只是掃過一眼,便放走了他們。待各家各戶的村名都帶著一天的收穫回了自家裡,已經是徹底的入夜了。

家家戶戶都點起了油燈,星點的光亮點亮了整個漁村,各家都開了灶,伴著微微的漁火,一股股帶著鮮香的煙氣從他們的屋子裡飄了出來。虞小樓扒在窗邊,獃獃的望著窗外漁村裡的一幕幕,人人都過的了這樣的日子,可他怎麼就不行呢。

虞小樓想到了這兒,心裡又覺著不是個滋味兒,這些個村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帶著一天的勞作回到家中,妻子端上一碗香濃的魚湯,看著孩子在腳邊打轉,玩玩鬧鬧,人間快事莫過於此,可他虞小樓,卻是擠破了腦袋,也沒能過上這日子。

一旁的甘景豹早就等的不耐煩了,他得等著天色黑了,村子的漁船都回來了,村裡的人都各回各家了,他才好出來偷走漁船,悄悄離去。眼看著當下時機正好,甘景豹早就耐不住了,扭頭看看虞小樓,他卻好似出了神似的,當下就朝著他踹了一腳過去。

「火頭!走了!」甘景豹壓著嗓子,生怕被人聽見似的。

虞小樓倒是沒聽見甘景豹的聲音,卻是被他這一腳給踹的緩過了神,正氣不打一處來,站起身來怒目而視,卻看著甘景豹瞪了他一眼,虞小樓這才反應過來,現在他是小嘍啰,甘景豹是大當家,硬碰硬的來,不出三分鐘他就得被打躺下,便立馬收齊了脾氣。

「現在走啊?」虞小樓也壓著嗓子問了問,甘景豹點點頭。

甘景豹走在前,慢慢撥開了房門,不發出丁點的動靜來,虞小樓跟在後面,他走出門來,把門虛掩著,屋裡面還點著油燈,發出了亮光,這是個晃人的障眼法,村民在外邊兒乍一看,看見這門沒鎖,屋裡還亮著燈,肯定還以為他倆還在房內呢。

二人順著村裡的小路,腳下是各自使出些輕功來,在夜色的掩護下二人化作一道疾影,腳尖輕點地面,一下就竄出去,看也看不清。村中路短,虞小樓和甘景豹打連翹的小屋裡出來,沒半個鐘頭便到了村頭的港口,碼頭上停著各家各戶的小漁船,大小也有十幾艘的樣子,卻都大同小異。

甘景豹一眼掃去,便知道哪一艘船架起來是最順手,在水面上行的最快的。甘景豹縱身一躍,雙腳輕點在漁船上,漁船一陣搖晃,可是甘景豹卻站的四平八穩,朝著還站在碼頭上的虞小樓招了招手。虞小樓雖然有也有輕功在身,可是他既不會游泳,又怕弄出動靜來,他也擔心船一晃,他未必站的穩,便小心翼翼的從碼頭走到了船上。

小漁船打這村中的港口出去,在江面上飄飄搖搖的,虞小樓的眼前是一片漆黑的江域,什麼也看不清,沒了丁點白日里的好風景,加上二人緊繃的神經,眼前這一片江域好似變得暗波洶湧,隨時一個浪打過來,便要了他們的命似的。

甘景豹在前邊兒執著船槳,賣力的划著,眼睛注視著前方的江域,夜裡行船本就不容易,更何況他還得留神采水堂的水哨,便也熄了漁船上的油燈,徹底在黑暗之中前行。虞小樓坐在漁船的棚子下,扒開了草棚子朝外看著,什麼也看不著,倒是覺得有些涼了。

船行著行著便停下了,虞小樓從草棚子里鑽出個腦袋來,抬頭看了看站在船頭的甘景豹。甘景豹四處望望,面上露出憂慮的神色來。

「怎麼停下了?」

「我和插千與鐵索約好的地方就在這兒,不一會兒他們就來了,注意著點兒。」甘景豹仍舊注視著江面,頭也不回的回答著虞小樓。

虞小樓點了點頭,眼下他也沒什麼用,幫不上什麼忙,便躺回了草棚子下,在頭頂上扣出個洞來,透過這個洞,看著外面的夜空。漫天的雲蓋住了月亮,只露出了一絲月牙兒來,江面上的微風開始變大了,隱約聽得見呼嘯之聲。

這樣的夜晚,是沒人會讓自家的孩子出門的,老人總說這樣的夜不好,月黑風高,必定是要出事兒的夜。虞小樓雖然不相信這一套說辭,但是他還是打心眼裡祈禱了幾句,江面上都是要殺他們的采水堂水賊,出丁點差錯,都活不下去。

二人無言,這搜小漁船橫在江面上,靜靜的等待著,四周什麼也看不清楚,一會兒出現的到底是救他們二人的鐵索和插千,還是追殺他們的采水堂水賊,誰心裡也沒個底。這個時候,是誰也說不出來的話來,甘景豹的神經繃緊了,不停的換著方向瞧著,這個時候哪怕他的視線里出現了一葉扁舟,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約莫過了一個鐘頭的樣子,甘景豹也累了,坐在二樓船頭,虞小樓靠著草棚子橫卧在船上,脖子仰久了,便也有些累了,虞小樓扭過身子,撥開了腦袋旁邊的草棚子,他眯起眼睛看著,然後迅速的坐起了身子。

透過那撥開的草棚子,他看著遠處的江面上,一派星點的火光,正一點點的朝著越來越近,虞小樓連滾帶爬的躥到了船頭,甘景豹也眯著眼睛,看著遠方的亮起的光,那是一整隻的船隊,離著他們越靠越近。

甘景豹看著那船隊,終於看清了那陣仗是戰船六艘,旁邊一字橫開數十快船,能在夜裡的江面上走這麼大陣勢的,絕不會是來救他的鐵索與插千,而是那一路追殺他們二人的采水堂,正靠著他們過來!

「走!」甘景豹低吼一聲,虞小樓也看清了,雖然心裡著急卻沒辦法,眼看著甘景豹就要跳進了江里。

「我不會游泳啊!」虞小樓抓住了甘景豹,他若是遊走了,虞小樓豈不是坐以待斃了。

甘景豹正要跳水入江,被虞小樓生生拉了回來,一咬牙,抓起了船槳調轉船頭,拚命的划起來,虞小樓這下也呆不住了,抓起另一根船槳學著甘景豹的樣子,也奮力的划起來,朝著江岸邊劃去。

小漁船船身輕盈,二人一起動手划槳,不一會兒就看著了江岸邊的草灘。虞小樓時不時的扭過頭,看著身後采水堂的船隊越來越近,心裡也是著急,眼看著草灘就在眼前,虞小樓丟下船槳,往前跑出一步,踩在船頭,身子一躍,輕點水面,身子往前一躥,兩步就到了草灘上。甘景豹看虞小樓已經到了草灘,自己也丟下船槳,身子一晃,化作一道黑影,追上了虞小樓。

二人在草灘上跑了還沒多遠,身後的動靜便響了起來,二人回頭眼睛一掃,只看著水賊們一字排開,一手持著火把,另一手端著刀,朝著虞小樓他們就追了過來。二人跑在前邊兒,好在是有夜色相護,背後連著響起了好幾聲槍響,二人都毫髮無傷。

這是采水堂連槍都動了,一定要殺了他們二人。原本若是在江面上還好些,好歹甘景豹可以辨認方向,可是到了這地上,趕上月黑風高,虞小樓和甘景豹誰也不認得路,只是看著哪裡樹木叢生,便朝著哪裡跑;哪裡好藏身,就跑向哪裡。

一路上七拐八拐的,二人也就迷了路。卻好在背後的喊殺聲,一丁點的也聽不著了,虞小樓長舒了口氣,總算是暫時甩開了那一班水賊。甘景豹和虞小樓放慢了腳步,二人只記得一路奔跑,好似是跑進了一個山頭中,山頭倒是不高,但是其中的樹木是長得枝繁葉茂,丁點的光亮也照不進來。

甘景豹與虞小樓就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林中緩步前行,甘景豹走在前邊兒,他武藝高,若是突然殺出個什麼來,他也能當即拿下。虞小樓跟在甘景豹的身後,走了沒幾步,腳下有個什麼東西把他一絆,讓他摔倒在地。

虞小樓站起身子,揉了揉腿,這絆倒他的東西得有小腿那麼高,還挺硬,這一下下去虞小樓只覺得自己腿疼,那玩意兒卻好似紋絲未動。虞小樓低下頭去,仔仔細細的看著絆倒他的玩意兒。

摸上去好像是塊石頭,雖然有些地方已經被磨損的破破爛爛,但是原先當是塊方方正正的東西。虞小樓腦袋裡一想,這荒郊野嶺,什麼玩意兒方方正正,卻又是個石頭呢。他立馬就想到了,連退了三步,絆倒了虞小樓的玩意兒,是塊墳頭的碑!

「墳頭!」虞小樓驚呼一聲,甘景豹停下腳步返回過來。

二人站在墳頭前,倒抽一口涼氣,雖然一個是殺人不眨眼的水賊,另一個是見識了不少事關人命的事兒,但是立在墳頭前,那些個山精鬼怪,孤魂野鬼的故事全都一股腦的從腦袋裡冒出來了。

「誰家的死人能埋在這地里啊,荒郊野外的?」虞小樓撇著嘴問著。

「要不咱們看看?」甘景豹輕聲一問,虞小樓點點頭。

甘景豹划著了火摺子,舉在了那塊石碑前,一個字一個字的照亮,虞小樓順著甘景豹手中火摺子的移動,然後一個個的念出來。

「甘氏連翹之墓....」虞小樓念完呆住了,扭過頭看向了甘景豹。

甘景豹手中的火摺子掉在了地上,甘氏連翹之墓,這不就是老村長故事裡的那個可憐女人,嗎,可他聽見甘氏二字的時候,他這心就好像是掉進了冰窟窿里,那個辜負了這個可憐女人一輩子的男人,是他甘家的人!

「要不...走吧?」虞小樓覺著自己就不該提這一茬,撿起火摺子問了問甘景豹。

甘景豹沒說話,他壓根就沒聽見虞小樓說什麼,他心裡還在想著到底是他甘家的誰。照老村長所說,二十五年前,只有他爹甘老爺子,那個負心漢就是他的親爹,甘老爺子。甘景豹倒是聽說過,甘老爺子早年間和連環塢的人有過一場大戰,幾乎把他逼到了生死之際,好在甘老爺子保住了命,回到采水堂扭頭重來,一舉滅了連環塢,立下了采水堂甘家的赫赫大名,從此江面上再也沒人敢招惹甘家。

這一樁樁的故事在甘景豹的腦海里揉在了一起,成了完整的一個故事,甘老爺子被連環塢逼到絕境,被漁村的連翹救下,二人就此相愛。後來甘老爺子回到甘家,糾結人馬,殺回了漁村,滅了連環塢,卻從此,再也沒見過連翹。

那時候的甘老爺子,已經是采水堂的龍頭,若是讓人知道他在漁村還有一個摯愛的人,那些個仇家必定要把她千刀萬剮,只是他卻沒想到,連翹沒受過皮肉之苦,可她心裡的苦,卻是千百倍不止。

甘景豹想到這兒,雙腿噗通就往地上一跪,朝著連翹的墳磕了個頭,這個頭,是他替他爹還的。

「連翹姑娘,我替我爹,我甘家,給你賠不是了。」甘景豹這一個頭磕在地上,心中感慨萬千。

他猛然想起連翹還有個兒子,如此說來他甘家還有一個兄弟流落在外,甘景豹心中暗自想著,待他殺了甘景豹,報了仇,一定要尋回自己的這個兄弟。

「行了,走吧!」虞小樓拽起來甘景豹,拔腿就要走。

二人腿還沒動,只聽著周圍出現了沙土鬆動的聲音,好似無數流沙窸窣滑動,二人對望一眼,待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兩個人的腳底下一空,原本的泥地突然空出個黑洞來,二人一下就掉了下去。

這洞到不深,虞小樓和甘景豹趕緊站起身子,虞小樓拿手中的火摺子一照,這地方也不大,只有容下三五個人的空間,什麼也沒有,唯有地面上放著一隻匣子。虞小樓上前打開匣子,裡面有一隻翡翠鯉魚,虞小樓趁著黑,把這翡翠鯉魚收進腰間。

「匣子里是什麼?」

「什麼也沒有。」虞小樓扭過頭去,朝著甘景豹說著,聳了聳肩。

「那上去吧,這連翹也是夠怪的,在這兒挖個洞。」甘景豹點點頭,抬頭望著洞口一躍而上,沖著虞小樓伸出手。

「估計是什麼金銀玉器吧,可能已經被她兒子取走了。」虞小樓隨口搪塞一句。

甘景豹也不放在心上,從虞小樓手裡拿過火摺子,超前走去,虞小樓跟在他的身後,手裡我一個勁兒的攥著翡翠鯉魚,他皺了皺眉,低著頭,他已然是明白了甘景龍的死因,也明白了水香為什麼到死都不肯告訴甘景豹。打虞小樓看見這翡翠鯉魚的那一刻起,他就都明白了,只不過他也是不會開口的,如果不到萬不得已。

虞小樓心裡打定了注意,抬起頭趕緊跟上了甘景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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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江湖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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