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鬧廊坊
正晌午的時間一過,烈日也朝著西邊偏了不少,人人都吃過了飯,放佛一下子就進入了下午的慵懶的之中,連先前吆喝的手藝人,現在也懶散起來,沒了早上的幹勁兒,只是往攤子上一靠,自己等著上門生意送過來。
酒家過了吃飯的時辰,掌柜的也悠閑的靠在櫃檯上,好不容易得了空閑,左手拿著自己的茶壺嘬了一口茶,右手挑起一桿煙槍,吧嗒吧嗒的抽了幾口,正快活著呢,就看著柳戚塵和兩個黑衣大漢,押著虞小樓、劉仁方、劉碧晨三人進了店門。掌柜一看這柳戚塵面容冷峻,一身紅衣,料子都是上好的,身旁兩個黑衣大漢也是凶神惡煞,一看就是江湖之徒,若是怠慢了,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掌柜的心裡一聲長嘆,好不容易得個空閑,卻又上門這麼幾位客人,也真是倒霉倒到家了。把頭的虞小樓倒是神情輕鬆,絲毫沒有被柳戚塵押著的感覺,倒像是個大爺似的,大跨步的走進了店門,找了張向里靠窗的檯子,第一個坐了下去。
「幾位爺,這麼晚才過來吃飯啊?都想吃點什麼?」掌柜的放下茶壺煙槍,堆了個笑臉迎了過來。
柳戚塵也不搭理掌柜的,看了一眼虞小樓,他哪有心情吃飯,巴不得現在就逼著虞小樓把三絕藝取回來。
「來盤醬牛肉,再來盤鹽菜,嗯.....上條紅燒鯉魚,再來份醬肘子,再來盤拌黃瓜!」虞小樓摸著下巴邊想邊點著菜。
「你是餓死鬼啊,點這麼多東西!」柳戚塵不滿的罵了虞小樓一句,他點這麼多東西,一時半會兒可吃不完,又要耽擱不少時間,他心裡可早就等不及了。
「柳大爺您是金剛轉世不吃不喝沒事兒,我可不行啊,我點這麼多,不也是為這二位爺著想嗎,您看他倆這麼大格子,一頓飯不吃飽咯,哪有力氣為您賣命!」虞小樓皺著眉毛,一臉委屈的解釋著。
柳戚塵轉過頭看了看兩個黑衣大漢,默許的點了點頭。他心想著這酒家是當街隨便找的,他這雙眼睛盯死了虞小樓,任他也玩不出個花樣來。若是連虞小樓這麼個市井小混混都看不住,他這『眼絕』傳人的名號也是浪得虛名,這麼些年的手藝也是白學了,想到這兒柳戚塵可算是安了心。
可是柳戚塵哪裡知道虞小樓心裡早就盤好了壞心眼,柳戚塵雖然是外八行,吃的是偏門飯,但也是實打實一點一滴練出來的手藝,憑本事在外八行安身立命,即便他為人毒辣,不擇手段,卻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哪裡猜得到虞小樓這市井痞子的手段。
虞小樓這頓飯看似點的大魚大肉,就跟那餓死鬼投胎似的,實際上則不然。
早年間虞小樓和癩子偸不上東西的時候,就跟那酒家門口坐著,凈等著有錢的大爺給他倆施捨個仨瓜倆子兒的填個飽飯,但這好心人沒等著,倒是學會了不少打諢摸魚的下三濫。原先這北平城有個比虞小樓和癩子稍大些的混子,這人欠下了不少錢,可又沒錢還,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後來到了不僅沒錢還債,也沒人給他借錢,連飯都吃不上了。
這人實在沒轍,想了個下三濫的陰損招。這人找著往日的債主,好說歹說著表明自己改過自新,老債主當年幫過他,他不能不報答,怎麼著也要請人家吃頓飯,飯吃好了就給他還錢。這乍一看還確實是那麼回事,二人到了酒家,把飯菜一點,倒也沒什麼問題。可是這頓飯往往快要吃完的時候,那債主就鬧肚子要上茅房,等債主從這茅房一回來,那人早跑的沒影兒了。
酒家掌柜才不管你們誰請誰這事兒,跑了一個,就得死死抓住另一個結賬。這債主不僅沒收著債,還得搭上一頓飯錢。那人看這頭一回成了,便有了底氣,往後但凡他和誰吃飯,對面那位準得鬧肚子上鬧房,回來的也指定是上茅房的那位得結賬。
虞小樓和癩子這觀察了好幾回,誰跟這人吃飯,誰身上肯定得出點問題,也是邪了門兒了。起初虞小樓估摸著是這人在飯菜里下了瀉藥,但是幾次看下來,這人沒一點兒下瀉藥的機會,那手就沒離開過筷子。
好在虞小樓有那麼股子勁兒,他越是看不明白,越想弄個明白。後來他發現這人,每回點一桌子菜,卻總有那麼幾道菜,這人碰也不碰。就憑這麼個無賴,怎麼可能有不吃的,虞小樓斷定這玄妙就在這兒,可是他也想不透個為什麼。
後來日子久了,和他吃飯吃壞身子的人越來越多,人人都以為是酒家飯菜的問題,這可冤死了廚子,廚子把這麼個離奇的事兒往他那老師傅那一說,老師傅才點破了其中的文章。原來這人家中祖上都是廚子,自己也通曉一點做菜的門道。
每每這人點菜,必會叫上那麼幾道絕不能一起吃的菜品,要是混在一起吃了,必然不是吃壞了肚子,就得是中了毒。食材之間,相性相剋,這人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想了個下三濫的手段,才鬧出個誰和他吃飯,誰肯定鬧肚子的說發來。
虞小樓方才點的這一桌子菜,就用了這麼一手下三濫的辦法。這牛肉和鹽菜一起吃,肯定得中毒腹瀉不止,而鯉魚和豬肉一起吃也會中毒。虞小樓點這菜的時候,就細細的觀察著柳戚塵,他似乎壓根沒察覺到虞小樓的心思。轉而再看這酒家老闆,酒家老闆也沒察覺出點的這菜大大的有問題。
而實際上這酒家老闆怎麼會察覺不出,酒家老闆轉過身就反應了過來,不過他轉念一想這桌上都是江湖人物,這麼著點菜,指不定是兩幫人誰想陰誰一手呢,自己壞了誰的事都吃罪不起,索性便裝作不知道,圖個自保。
桌子上的菜是一道道的端了上來,不一會兒就鋪滿了整張桌面,大魚大肉的擺滿了,虞小樓光是望著口水都要滴進了碗里。他挑起一筷子醬牛肉,全部塞進了嘴裡,大口大口的咀嚼起來,故意吃出了吧唧嘴的動靜,顯得自己吃的正香呢。劉仁方和劉碧晨哪裡還有心情吃飯,也不碰筷子,端起茶杯小口的喝著茶,這劉仁方也參不透虞小樓到底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怎麼禍到臨頭,還能美滋滋的吃著飯。
「兩位大哥?柳大爺,都動筷子呀!」虞小樓嘴裡塞滿了吃食,還吆喝著柳戚塵等人動筷子,柳戚塵點了點頭,那兩個黑衣大漢才拿起筷子,也吃了起來。
劉碧晨看著虞小樓吃的甚是快活,自己也覺得有些餓了,手剛碰到筷子上,劉仁方的腿就在桌底下碰了她一下,劉碧晨雖然不知為何,但也明白了爺爺的意思,將手又收了回去。到底這柳戚塵比起劉仁方少了幾十年的閱歷,仗著自己手藝高強,也有些自大。劉仁方雖然看不懂虞小樓的用意,但他也察覺到了端倪。
這虞小樓明明點了一桌子的菜,卻只吃醬牛肉,那鹽菜碰也不碰;只吃那醬肘子,紅燒鯽魚也一口未動。劉仁方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倒是越想不明白越覺得虞小樓有意思,當真是一奇人。且不說他這年方二八,就經歷兩段奇緣,哪怕到了絕境,他也能使出點心思來,這已經是尋常人所不及的了。
桌面上的菜是越吃越少,眼看著就要見了盤底,虞小樓心裡倒是有些著急,那兩個黑衣大漢倒是正中了他的下懷,柳戚塵一點頭,就如兩個饕餮般大口的吃了起來,也不管什麼菜,一個勁兒的往自己嘴裡塞,用不了一時三刻的,這倆人身上准得出點毛病。相反是那柳戚塵,心裡全惦記著三絕藝,無心進食,只吃了兩口拌黃瓜,就不再動筷,這可急壞了虞小樓,卻又不能再臉上顯露出來。
正當虞小樓心急如焚,不知所措的時候,他這下三濫的招數起了作用!
「柳爺,柳爺,我肚子疼,去趟茅房!」
「柳爺,我也要去!」
兩個黑衣大漢,捂著肚子,起身便沖向茅房。柳戚塵暗自覺得奇怪,這兩個人平時都是身強體壯的,怎麼今兒一頓飯就吃出了問題來樂。他看著虞小樓吃吃喝喝,泰然自若的表現,隱約中便覺得是虞小樓使了花招,可是自己又看不出個路數來,這豈不是折了他天大的面子,無奈也只能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直至過了半個時辰,這兩個黑衣大漢,也沒從這茅房裡出來,眼看著天色漸昏,到時候耽誤了時間,出不了城,又要耽擱一天,到時候夜長夢多,保不齊虞小樓這小混混又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掌柜的,勞煩你去茅房看一下我那二位夥計,這已經一個多時辰了,怎麼還出不來。」柳戚塵吩咐著掌柜,自己又不好動身,生怕一眨眼虞小樓就跑了,虞小樓腳底下的功夫他可是領會過的。
掌柜的不情願的朝著茅房慢慢悠悠的走過去,這去了還沒多久卻連滾帶爬的跑了回來,臉色煞白,上氣不接下氣的。
「大爺,您那二位夥計,這是拉肚子拉虛脫了,都暈倒在茅房了!」
掌柜的話音剛落,柳戚塵便驟然大怒,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揪起掌柜的,把飛刀駕到了他的脖子上。
「你這店飯菜有問題!!」
掌柜眼看就要出了人命了,兩腿一軟,什麼話都說了出來。
「大爺饒命啊!真不是小店的問題,是那位點菜的爺點的啊,他點的菜有問題啊,那幾樣菜加在一起吃,肯定拉肚子跑茅房啊!!」掌柜的人攤在一邊,柳戚塵聽到這句話,扭過頭去,虞小樓早就抓著一瞬間,和劉仁方劉碧晨跑出了店門。
「啊!!!!」柳戚塵一聲怒吼,也顧不上收拾掌柜的,奪門而出。
他兩眼一望,看見了虞小樓的聲影,一把銀亮的飛刀奪袖而出,直逼著虞小樓的腦後勺飛去,劉碧晨的眼角餘光掃到了一抹白光,心裡一驚便大喊出來。
「有飛刀,小心啊!」
虞小樓聽著這句話就知道這把飛刀準時奔著自己來的,使出全身的力氣,愣是使了一回這蠍子倒爬牆。整個人向後一倒,雙腳抓地,躲過了這一把飛刀。這飛刀從虞小樓的鼻尖飛過,插在了玉雕小攤的柱子上,崩碎了柱子,整個玉雕小攤的頂棚都塌了下來,恰好這玉雕攤上正有個貴婦太太在這看玉雕,這飛過來一把飛刀打爛了攤子,還以為是沖自己來的,一下子擊驚叫起來。
原本慵懶的街面被這一聲尖叫叫醒,家家戶戶,行路的做生意的都要湊上來看個熱鬧,連那駐紮的軍警也被吸引過來,列隊跑了過來。虞小樓趁著這躁動慌亂的時候,扯著嗓子大喊起來。
「殺人啦!殺人啦!飛刀殺人啦!」聽著虞小樓這話,街面上徹底炸了鍋。
虞小樓趁著亂趕緊和劉仁方爺孫兒倆逃得無影無蹤,待柳戚塵看去的時候,滿街攢動的人頭,他連虞小樓的半個身影也看不到。此時已經怒不可遏的柳戚塵一躍而起,腦子裡滿是追殺虞小樓的念頭,本想靠著一身本事趕緊追上虞小樓,卻忘了當時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
當時有「俠以武犯禁,儒以文亂法」的不成文的規定,在城裡但凡遇著動真格功夫的,都可以抓起來,審完再說有沒有罪,若是反抗可以當街擊斃。若是在別的地方倒也罷了,廊坊是京畿要衝,柳戚塵這一騰空而起,可是惹了眼,那一列軍警二話不說端起槍來,朝著柳戚塵就開了槍。
任憑柳戚塵天大的本事也擋不住實打實的子彈,無奈只能放棄追殺虞小樓,逃命為上。這一列軍警輪番齊射,子彈如雨,打到這柳戚塵身上的時候,柳戚塵卻變作了一陣煙氣,消失不見了。柳戚塵也不好過,即便第一時間就脫了身,自己卻當時滿腦子虞小樓,沒注意身後射來的子彈,身中三槍才勉強逃走,用著煙氣,掩蓋了血液的味道。
而被柳戚塵飛刀驚嚇到的那位貴婦,說巧不巧的正好是這廊坊布防官的太太,這一出震怒了布防官,第一時間全城封閉,而柳戚塵那乍眼的一襲紅衣,成了他通緝令的特徵,一下子就貼滿了全城,見著便可當街擊斃。
虞小樓這一招讓劉仁方刮目相看,的確沒想連自己也束手無策的時候,這個市井少年竟然帶著他和孫女安然脫困。不過虞小樓倒是沒一點開心的意思,他很快就意識到,他這一招雖然逃了一時,卻逃不出這廊坊城了,廊坊城一下子就變成了鐵牢。
如今他和劉仁方劉碧晨三人是這牢籠里獵物,而柳戚塵就是這牢籠里,只剩一口惡氣的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