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破枷
沒有更多時間思考,鋪天蓋地的箭雨如蝗而至。接連不斷有人中箭,慘叫聲此起彼伏。箭雨過後,數十名提著鋼刀的壯漢出現在空地邊緣,那個走在最前面的漢子尤為粗壯,一道橫貫臉際的刀疤讓那張本就醜陋的臉倍顯猙獰。
「竹花幫風竹堂堂主羅舉賢,奉幫主之命圍剿雙熊、海英兩幫。如果識相的就乖乖等死,還能留個全屍。」本來以羅舉賢一貫的作風,是不可能說出後面這句話的,但在接連遭到幾次拚死反抗而折損了許多人手后,他也開始玩起了心理戰術。
其實他這席話已經沒有必要了。經過剛才一輪箭雨的洗禮,如今兩幫中還能站起來的人已不足一半,完好無損的更是寥寥無幾。但就算完好無損又能如何?看看雙方實力對比:一方是有備而來,裝備精良,身後還有數十個蓄勢待發的弓箭手;另一方明顯是一群烏合之眾,還是一群喝得醉醺醺的烏合之眾。
程龍也沒能倖免,一支長箭將他左臂刺了個對穿,然而他卻渾然不覺。他現在的心中、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程飛死了。
他的眼前現在還不斷閃現程飛中箭那一瞬間的表情,他清楚看見程飛的表情由得意、興奮變為愕然、茫然的全過程。也許,直至倒下的那一刻,程飛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若非如此,為什麼他的眼睛到現在都不肯閉闔?
羅舉賢感到自己的血液開始沸騰了。他是個嗜殺的人,渴望見到鮮血,喜歡聽到鋼刀砍在人骨頭上發出的聲音,他一直都認為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比妞兒**聲更能讓人產生快感。因此,他制止弓箭手繼續射擊,在他看來,用箭殺人簡直是玷污了殺人這門藝術。
「殺!」發出怒吼的同時,羅舉賢拔出鋼刀,身先士卒沖了上去。
程龍來到程飛的身邊,伸出雙手,他試圖幫助程飛閉上眼睛,然而任憑他如何用力,程飛卻就是不肯闔眼。二人在這一年裡相處的點點滴滴如走馬觀燈般一幕一幕在程龍腦海中閃現,到最後盡數化成四個字——死、不、瞑、目。
與程飛相處一年裡的一點一滴、一幕一幕,在他的腦海中如走馬燈般閃現。程龍突然感到自己的頭頂、胸口、小腹一陣輕微的刺痛,接著,如同掙脫了某種束縛般,這三個部位同時出現了一股氣流,它們從無到有,從弱到強,在自己腹部匯合,匯聚成一股強大的氣流,瞬間充溢全身。然而這股氣流並沒有就此停止,反而如同脫韁的野馬般在他的體內奔騰肆虐,程龍完全有理由相信,若是任由這種情況繼續下去,用不了多久,自己的身體就要被這股氣流撐爆了。
雖然意識到了危險,程龍卻一點辦法都沒有。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只能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眼睜睜看著這股氣流不斷地發展壯大;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這股氣流暫時還算老實,始終沿著一個固定的線路運行,只是不直到這條線路還能承受多久。
風聲響起,一個大漢揮刀向程龍身上砍來。程龍清楚地看著鋼刀距離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近,無奈的是,自己就連微微勾動一下小手指都無法做到,更不要提什麼躲閃了。
「噗!」
鋼刀砍在程龍左肩,然而卻只是入肉半寸,便再難有寸進。接著,一件令兩人目瞪口呆的事情發生了,那把沾滿鮮血的鋼刀竟然散發出只有傳說中的神兵利器才有可能發出的耀眼光芒,奪目之極。
鋼刀發出的光芒越來越強,就在它的亮度達到了璀璨顛峰的時候,它爆炸了。
爆炸的鋼刀變成了碎片向四面八方分射開去,作為距離最近的兩個人,程龍和那個持刀的大漢更是首當其衝。
可惜的是,這兩個人卻彷彿都沒有什麼感覺。那個大漢在鋼刀爆炸的同時就已經如同一灘爛泥般軟綿綿堆在地上,如果此時有人仔細摸一下他的身體,就會發現,他身上的骨頭竟沒有一塊是完整的。
之所以會如此,實在怨不得別人,只能怪他運氣不好——由於體內氣流充盈澎湃,使得他全身的肌肉達到一個常人無法想象的強度,以至鋼刀也只能對他造成輕微的傷害。然而就是這微不足道的一刀,為程龍體內的氣流找到了宣洩的途徑,那些多出來的,程龍無法承受的氣流就順著鋼刀源源不絕湧入大漢的體內,餘下的則開始安分守己地在程龍體內運行開來。
如此一來就苦了那大漢,氣流連鋼刀都能鼓爆,何況是血肉之軀?早在鋼刀爆炸之前,他的五臟六腑就已經被氣流攪得一塌糊塗,然而源源不絕湧入的氣流卻支撐著他的身體,隨著鋼刀爆炸,他全身的骨骼也同時粉碎,無比的疼痛,讓他馬上就暈了過去。
雖然是「暈」過去的,但是若無意外,他應該是不會再醒了。
和鋼刀砍上不同的是,在碎片及體的一瞬間,程龍體內的氣流立刻自發做出了反應,迅速集中在受傷的部位,使得附近的肌肉立刻變得如鋼鐵般堅硬。不過雖然過程略有不同,效果卻是完全一樣的——碎片也只能在程龍身上留下一些細小的傷口。
身體的危機解除了,程龍緩緩直起身來,四下望去,發現打鬥已經接近尾聲。
其實嚴格說來,這根本不能稱之為打鬥,是單方面的屠殺。而這場早就應該結束屠殺,卻因殺戮者變態的喜好——原本可以一刀斃命,他們卻先要在屠殺對象身上不重要的地方砍上幾刀或是砍掉一隻胳膊大腿,待他們受盡了痛苦的折磨,這才得意洋洋地上前補上最後一刀。
程龍看得血脈賁張,一口銀牙幾被咬碎,但他卻沒有任何辦法。雖然體內多出了莫名的氣流,但若是真的動起手來,隨便上來兩三個人就能要得了他的命。
一些人也看到了程龍,但並不在意,剛才程龍殺死那個大漢的經過說起來羅里羅嗦,但實際上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在旁人看來,程龍能殺死那個大漢,只不過是運氣好。沒有人想過自己的同伴報仇,殺人如麻的他們,對生死早看得淡了,平時也許同吃一碗飯,同上一個女人,但人死如燈滅,對於活人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
一個雙熊幫的幫眾倒在了血泊中。他自腰部起被人攔腰斬斷,然而這卻不能使他就死,無比的疼痛刺激著他的神經,昏迷對他來說都成為一種奢望。而他旁邊站著的那個人,則滿意地欣賞著自己「傑作」,甚至還伸出舌頭去舔刀上沾著的鮮血。
程龍別過頭去,然而這一邊的情景讓他目眥盡裂——一個大漢,正將一塊血淋淋的東西強行塞進一個海英幫幫眾的口中,而那塊血淋淋的東西,卻是那個海英幫幫眾的下體。
程龍不忍再看,閉上雙眼,然而此起彼伏的慘叫聲更讓他發瘋。他用雙手捂著耳朵,然而剛剛的慘象和程飛的死不瞑目卻一直縈繞心頭,剪之不斷,揮之不去。精神上的折磨令程龍陷於崩潰的邊緣,突地仰天發出一聲長嘯,嘯聲有若一條長龍行經空際,盤旋在古城揚州上空,久久不止。
三才賭坊中,一個蒼老的荷官將手中的搖盅放在桌面上,同時道:「客官請下注。」坐在他對面的三撇胡正要下注,卻突地神色一動,側過耳去,似乎聽到了些什麼;就在圍觀的人開始有些不耐煩的時候,他卻長身而起,分開身後人群,匆匆離去。他走得如此之急,以至於連桌上的面值數千的銀票都忘記了拿。
鳴玉坊鳳棲樓中,一場激烈進行中得盤腸大戰嘎然而止。大戰的男主角,那個一臉絡腮的胡商,一掌擊暈身下那個因為他突然停止律動臉現不解的美女,隨手拾起一件外衣,匆匆越窗而出。
程龍這聲長嘯鼓足了中氣,綿綿不絕,足足過了數百息時間才停歇下來。說來也奇怪,剛剛那些好似附骨之蛆糾纏著他的的負面情感竟隨著這聲長嘯一掃而空。一時間竟讓他有種再世為人之感。
擺脫了作祟的心魔,程龍心中豁然開朗,他突然覺得,死,似乎也並不算是什麼可怕的事情。既然橫豎都是要死的,與其畏首畏尾讓人看笑話,倒不如敞開胸懷,坦然面對。免得下了閻王殿,見到程飛和雙熊幫的眾兄弟時會被他們譏笑諷刺,抬不起頭來。
睜開眼來,看到的情景卻讓他大為錯愕——只見無論是竹花幫的人,還是雙熊幫、海英幫兩幫的一息尚存者,此刻竟同樣倒在地上,不住扭曲滾動著,臉上的表情痛苦難當,宛似正在遭受著苦刑一般。現在在這塊空地上,還能站著的,只有兩個人,一個當然是程龍,另一個則是羅舉賢。
羅舉賢臉色鐵青,眼神惡毒地看著程龍,二人就這樣獃獃地你眼望我眼,好半晌,羅舉賢才悲愴一笑,咬牙道:「好深厚的功力,好可怕的魔音,想不到傳說中魔門的人居然甘心來揚州做個小混混。哈哈……好,當真是好,羅某輸得無話可說。」
程龍被羅舉賢一席話說得滿頭霧水。什麼功力?什麼魔音?剛才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居然讓人認為自己是魔門的人?這簡直是荒天下之大謬。還有,他說的魔門是什麼東西?自己倒是聽說過南方有個什麼魔教這幾年鬧得挺凶,至於魔門……嘿嘿,不曉得。
不知道為什麼,程龍似乎在潛意識裡就將魔門和魔教區分開來,並沒有將這二者聯繫在一起。
程龍的臉色時喜時憂,間或閃過一抹困惑,這使得羅舉賢摸不清他的底細,一時間頗有些舉棋不定。但不管怎樣,身為一個混混,最大的特點就是要明知其不可而為之。眼見自己的這些手下,就算不死多半也是瘋癲痴傻,如果不給出一個交待,桂錫良絕對不可能放過他。
想到這裡,羅舉賢終於下定決心,手中鋼刀一橫,踏前一步沉聲道:「廢話少說,事已至此,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動手吧。」話音剛落,他自己便揮舞著鋼刀沖向程龍——混混作戰第一行動綱領:先下手為強。
剎那之間,程龍腦子裡已轉過無數念頭:戰,已勢在必行,可毫無疑問,自己根本不是羅舉賢的對手。若是別時,也許自己可以利用他的輕敵之心,可如今羅舉賢既然認定自己是什麼狗屁魔門的高手,他的心裡倒是先存了以弱搏強、以死相拼之心。
慢著,蓋凡鐵了心玩命的人,出手多半已沒有高下之分,而是以命換命,就看誰的命硬。從剛才的情況看,連鋼刀都砍不死老子,老子的命應該算硬了吧,何不就拼著挨他一刀,自己趁機沖他的要害捅上一刀,不就結了?
說干就干,只是程龍手頭沒刀。不過這不要緊,羅舉賢衝到面前的時間足夠他拾起一把刀了,然後大吼一聲給自己打氣壯膽,轉身張牙舞爪向著羅舉賢衝去。
程龍可謂是機關算盡,然而他卻忽略了一點:羅舉賢的功力豈是他手下可比?他這一刀雖然沒能就手把程龍一分為二,但卻給程龍留下了一道可怕的傷口,從他右側肩頭砍入,左側肋下劃出,就連程龍的肋骨都被這一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只差一點點就是開膛破肚之禍。
即便如此,程龍也絕不好過,更糟糕的是,由於這一刀實在是太可怕了,程龍根本就沒有做好思想準備,以至手上的鋼刀一時拿捏不住,掉落在地,苦心營造的以命換命的機會就這樣從眼前溜走。
「一切,都要結束了嗎?」
這是程龍昏迷之前腦海里最後閃過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