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花鈿委地無人收
「你不必和她置氣,她原是府中的一個同房丫頭,因看她還算老實,這才扶了妾室,而今又冊封為妃。」元紓說著將面前一碟雙色馬蹄糕推倒=到安之面前,褐色與白色相間甜膩的外表暗含清香的口味,安之用一雙碧玉銀頂箸夾起一塊,輕輕咬了一口。元紓繼而說道:「你我之間,我也不瞞你,那不過是白拿奉例,大家臉上都好看罷了。」
安之正要回話,之間元紓宮中一個侍女柳兒走進來手中端著一隻紅木雕花描金捧盒,她施了一禮,盈盈笑道:「啟稟王後娘娘,琳榟宮中良妃主位叫下人送來這一盒點心給兩位主子,說是剛剛學會,特意奉給兩位娘娘品嘗。」
元紓同安之對視一眼,元紓指尖輕輕在炕桌上一指,侍女會意,將捧盒打開,當中一碟雙拼點心擱在當中。
元紓笑道:「這倒是奇了,李氏這些年也不曾學會做點心。」說著拿起一對羊脂白玉金頂箸,夾起一塊向口中送。
「不要吃,」安之攔住元紓的手,多年同人的野心打交道,多少也有些敏感:「放在這兒罷。」
「你是懷疑?」元紓笑笑:「李氏不是有野心的人。」
「那好,抱一隻貓兒狗兒來吃一口,它們沒事,就算我多心了。」安之話音未落,柳兒便出去吩咐宮中狗監帶了一隻小狗兒來,那狗兒長得肉嘟嘟的甚是可愛。
未及半個時辰,那吃了糕點的狗兒果然躊躇一陣,吐出了汩汩的白沫,眼睛一翻,死了。
元紓登時嚇了一跳,只覺得三魂丟了七魄,臉色煞白,手也不住的顫抖。安之冷笑一聲,吩咐柳兒道:「將犬埋了,傳李氏來問話。」
不幾時,李氏怯怯的跟在柳兒身後,進了王后寢殿。她似畏懼的很,抬眼望見安之,忙怯怯的低下頭。
「這是你送的糕點?」安之用筷子尖輕點在糕點上,李氏應聲抬起頭,望見正是自己那盤兒,便點點頭:「是妾送的。」
「你不是從來不會做點心嗎,怎麼今日忽然會做了?」安之放下筷子,微微自矜,元紓似還沒回過神來,她只恨鐵不成鋼的望著李氏。
「是……是司馬良人所教,妾想著第一次做好的點心,應當孝敬王后,便送來了。」
「司馬良人所教?這麼說,這是你親手做的咯?」安之見她又點點頭,便厲聲斥責道:「這點心裡加了什麼?」
「加了什麼?」李氏抿抿鬢邊碎發,她搖搖頭:「除了蜂漿和雪花洋糖,再就是些酥油,木樨清露,並沒什麼別的了。」
安之冷笑一聲,用玉著夾起一塊,站起身,伸在李氏唇邊,譏諷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吃一口吧?」
「慢!」元紓急於阻止道:「這件事兒還並沒查清楚,即便李氏真的有罪,也不當由我們來處置,宮中自有宮規,只要依照規矩辦事就行了。」說著轉過身,引得發間一直累絲鳳步搖下墜的金珠噠噠一顫。
李氏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跪著向前挪動,眼裡似開了閘的洪水,再也止不住,她嚎啕道:「娘娘,娘娘,妾不知道犯了什麼過錯,不知哪裡得罪了娘娘,娘娘開恩說清楚,讓奴婢也好解釋清楚,若妾真的有過,妾必定痛改前非,求娘娘給妾一個解釋的機會啊!」
「還有什麼可說的,你送給王后的點心中有毒,以下犯上,意欲謀害王后,你還有什麼還解釋的。拉出去,交司禮監處置。」安之一揮手,李氏便被兩個侍衛連拖帶的拉出宮門。
元紓聽她哭的可憐,心中似有不忍,便拉著安之的手問道:「我們是否操之過急,畢竟此事還沒有蓋棺定論。」
安之淡淡一笑,垂下眼瞼,心思已然不知飄向何處,半晌她才真摯的望著元紓道:「王后,您在大王身邊多年,您當真了解宮中的這些妃嬪嗎?」見元紓有幾分不願啟齒,安之已然明了:「當年姐姐的孩子怎麼失的?姐姐當真沒有想過?」
元紓搖搖頭:「大王不願讓我想的,我一概沒有想過。」
「這便是大王立姐姐為王后的緣故,姐姐心思寬宏包容,不愛妒忌,這才是後宮之主應有的品德。姐姐心中只有大王,大王心中也是如此,因此大王才故意瞞下了其中緣故,只是怕姐姐知道以後,心生怨怒,做出些不可讀的事來。」安之撫著元紓緩緩坐下。
「姐姐,我知道我的命道,不會長久了,大王的事,我也盡了力了。我無兒無女,原本心裡只有一個衛國,眼下也把我當做千古罪人。在這世上若說還有絲毫牽挂,那便是姐姐您了,」安之嘆了口氣,一吐胸中塊壘,人也輕鬆了許多:「趁我的眼下還清醒著,替姐姐把宮中存著野心的枝蔓剪去,將來到了另一個世里,我也沒什麼不了的了。」
元紓聽著聽著,不由得心酸,抬起手用帕子拭淚,望著安之,確實不如當年在鎮國候府里少年時意氣風發,她已然油盡燈枯,不,她本該是領略朝陽初升的年紀,卻被迫沾染濁物成了西傾落日,初升落日!
「安之,我求求你,不要再想這些煩心事,你明知道你的病就是思慮過多,傷了心脈,好好調養還是會好起來的。」
「提心弔膽了小半輩子,再想放空心思已是不能了。」安之凄然笑道:「那個時候,所有人都說天命衛樞是為戰爭而生的,而今,我既然大不了仗,我也該死了。」
元紓緩緩站起身來,望著眼前這個雍容的女人,她似乎感受到了一種悲壯,一種堅忍,一種苦難,一種決絕,一種赤誠,這個女人從頭到尾幾乎沒有一件事是完全考慮了自己的心情,她做的每一件事都不能單純的用對錯兩個字開評價。
「今天的事八成於良妃無關,但她必須要死,她是宮中最容易被蠱惑利用的角色,也是一個最不惹人防備的角色,殺了她,就斷了旁人害你的一條路。」望著安之的眼睛,元紓依稀感受到,這顆曾經讓列國畏懼的頭腦,還如即將燃盡的炭火,散發著最後的餘溫。
李氏被關進司禮監的事,如風吹過耳,很快傳遍宮中。
「你可聽得真切?」司馬嫻拉住自己的侍女問道。
「奴婢聽得真真切切,王后親自下的旨意,李氏給王后的點心中有毒,這回已經關進了司禮監,只是她還未曾供認。」
司馬嫻冷笑一聲:「她倒是不傻。」
「主子,咱們要不要?」侍女說著,用手掌在下顎比劃一下,面上露出兇殘的神情。
司馬嫻笑道:「不必,宸妃會有好手段,」轉而肅然問道:「那件事沒有讓人知道吧?」見侍女堅定的搖搖頭,司馬嫻的面容漸漸趨於平和:「只要這件事沒有第三個人知道,本宮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侍女點點頭,引得發間兩顆珍珠翹微微一顫:「上次宸妃的葯就經過他的手,這一次他又是知情人,一不做二不休,奴婢今晚就結果了他的性命。」
司馬嫻慵懶的伸出手,叫侍女扶了:「本宮乏了,要看好戲,也等明天吧。」
司禮監的一間空房中,李氏瑟縮在牆角,夜裡西風蕭蕭,順著門縫窗縫兒往屋子裡灌,房中沒有火盆錦被,李氏唯有一身衣裳,不過找一背風處,用衣服裹緊身體。
夜半無人,寂寥的令人心驚,不幾時,迷迷糊糊昏昏欲睡的時候,猛然聽見門外傳來了鑰匙開啟銅鎖的聲音,嘩啦啦的聲音在靜夜裡格外清晰,清晰的令人打顫兒。李氏再也無心打盹,她站起身,後背緊緊貼著冰冷的牆壁,感受到西風肅殺之下的寒冷。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應聲進來三個人,為首的一個帶著黑色斗篷,她緩緩摘掉帽子,露出臉頰。李氏撞著膽子向前幾步,那人身邊兩人手中提著昏黃的琉璃繡球燈,李氏隱隱約約看清了來人的面容,她幾乎驚訝的叫出聲:「宸妃?!」
「你,你怎麼到這兒來,你,你要幹什麼?」李氏掩著口,腳步不聽使喚的向後騰挪,直至撞在牆上方才頹然坐在地上,再也無路可退。
「我來送你上路啊。」安之說起生死總是淡淡的,她是見慣了生殺掠奪,已然不在乎。
「不,我沒有罪!你不能殺我,是你,是你陷害我的,是你下了毒!」李氏見自己已經置之死地,索性亂咬一氣。
「確實有人下了毒,可惜不是我。就是你最信任的司馬良人。」安之冷笑道:「不過,即便是我說給你聽,你也不會相信了,你就當做是我好了,反正我也不在乎多你一個仇家,等你到了黃泉路,記得要來找我。」
說著。微微一拍手,只見一人踢門進來,手中捧著白綾,二人將燈具掛在一旁,接過白綾一左一右的列在李氏兩旁。
繩扣越勒越緊,她的眼珠和舌頭幾乎凸起,面上也漲成豬肝紫,安之一手輕輕在她臉上拍了一下,伏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你記得,我就是衛樞,衛樞,就是我。」
說著便轉身走出了房門。
門外一個小宦官聽見房間里的聲音,嚇得瑟瑟發抖,安之從荷包中取出一塊馬蹄金放在他手中:「記得,你什麼都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