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長恨人心不如水
衛王說著頓了頓,賢妃剛要質疑,衛王便打斷道:「可是,咱們之兒不去」
賢妃更加摸不著頭腦,衛王道:「寡人要英兒和親。」
賢妃道:「英兒還未到及笄之年,恐怕英兒捨不得戴姬。」
衛王做出一副似乎重新認識賢妃一樣的面孔,道:「寡人還沒說完,你怎麼這麼著急,英兒是大衛國的公主,她不和親,誰和親?」
賢妃不做聲,衛王笑道:「你大概覺得寡人偏心眼兒,把之兒驕縱的不成樣子了?」
賢妃在香池中,點燃一枚倒流香,幾乎平靜道:「在某種意義上,和親的女兒都像一個悲哀的舊物,被全新的家庭過早的遺棄了,儘管她想要這個家庭知道自己高傲的遺棄了家庭,而不是作為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被掃地出門。」
衛王搖搖頭道:「安之乍一看同別的孩子沒什麼兩樣,只是這個孩子,觀水靜而知潭深,知潭深而敢涉足,頗有膽氣,與眾不同,寡人總是想著,她的命道不是你我這樣的常人能夠左右的了的。」
賢妃心中衛王從來不是一個常人,今日聽聞他把自己列為普通人,故而十分驚訝,衛王見她不能理會,便不加解釋只好作罷。
衛王收了臉上的笑意,沉重道:「沙場上血流成河,哀鴻遍野,現如今兵臨城下,內憂外患。怨不得朕,作為和親的紐帶,你……」
賢妃粲然一笑:「妾願舉身赴死。」說罷,盈盈下拜。
衛王起身剛要離去,想起什麼又轉身低沉道:「明日午時,寡人不送你了。」
賢妃臉上滿是淚痕:「陛下運籌帷幄,妾無事交代,唯有兒女,望陛下好生照拂。」衛王邁步離去,忽被賢妃叫住,賢妃一字一句道:「妾,拜別陛下。」
說罷,端莊的叩了一個頭,只有衛王的背影孤獨的緩緩離去。
政治這兩個字,會使愛情乏力,窒息,乃至消亡。雖則愛情可以衝破封建的束縛,但卻無法改變截然不同的立場,像這樣一場充滿糾結於無奈的感情,無疑終將是以悲劇收場的。
在殘酷的現實面前,愛情太過無力,不堪一擊,更是孤立無助。就像茫茫大海上的一葉孤舟,無依無靠,無處停泊,在船夫精疲力盡的時候,就是小船葬身大海的時候。
曾經所有的海誓山盟在現在看來,都要為政治二字讓步。
夜裡又下起了冷雨,為這個本就陰雲籠罩的宮殿平添上了一抹悲傷的色彩。
晨起時,殿外青石地面上印染著些許水污,安之剛在銅鏡前坐定,就看見茹蘭神色慌張的快步走進來,還未等月桂霜華二人責怪她失禮,茹蘭已伏在安之耳邊低語,二人因見有事,又見安之臉上震驚和驚訝的神色,一時不敢多言。
原來是探聽得了賢妃宮中之事,安之突然一掙,月桂不防將一隻宮花掉在地上,便彎腰去撿。只見安之將案上物件一推,剎那間,一地狼藉,月桂唬了一跳,趕忙收拾。
安之一拍桌子怒道:「不許撿。」
眾人見她真的動了氣,不知如何是好。
「拿鞭子來。」
眾人不解,安之叫道:「去!」霜華忙的取了來。
眾人因不敢反駁,先是順著她的脾氣,安之並不理會眾人,轉身就走,茹蘭忽然明白安之的意圖,連忙追出去阻攔,四個人一面勸她不要衝動,一面跪下攔住去路,宮人見狀也紛紛跟著跪在面前,安之見眾人阻攔,直欲先走,要繞過眾人去。
忽聽牆外一陣跑步聲,停止后,一人在院外高喊:「臣禁軍衛尉章世奉旨護衛殿下。」眾人聞聲皆向門看去,因大門關著,只聞其聲而已。
安之因憤憤的走到門前,吩咐門口二人讓開。二人皆跪著阻攔。
安之見二人不動,舉鞭就打,二人遂躲躲閃閃也不相讓,安之救人心切,抬腳便踢,跑出大門,見一隊兵士齊刷刷的半跪在面前,章世道:「屬下奉衛王諭,公主午時后才可外出。」
安之冷笑一聲,便要走,又被人牆阻攔,安之罵道:「滾開!」,揮手便是一記清脆的耳光,衛尉從未受過這樣的侮辱,一時茫然,安之拔腿就跑,章世回過神來下令去追。
就這樣一直跟到了賢妃宮裡,章世又差人給衛王報信,不提。
卻說賢妃穿著一身雪白的細紗留仙裙,白綢暗花襯底,高椎髻右側斜插著兩朵宮紗曇花,左側帶了兩支金鑲翡翠楓葉釵,祭祀用的金器打磨的光滑如新,在太陽下閃閃發光。
安之見門口有又把手的侍衛,滿腔的火氣直往頭上沖。
一時間亦不管宮中禮法,抬腳踹開宮門,正面石台上鋪墊明黃襯布,賢妃就端端正正的跪坐在上面,見安之手裡拿著一隻皮鞭,怒氣沖沖的闖進來,頓時呆住了,四目相對,便落下淚來。
周圍的人見安之殺氣騰騰,眼裡儘是血絲。都不敢上前。安之徑直跑到賢妃身邊,賢妃一把將安之攬在懷裡。
安之並不想流淚,只是情緒愈發難忍,二人抱頭痛哭。
午時即到,衛王的第二道旨意傳來,眾人將安之與賢妃強行拉開,安之的情緒已然崩潰,她像一隻發瘋的小獸,拚命的咆哮,嘶吼,掙揣。
眾人就像在圍捕一隻孤獨的小鹿,掙揣一陣,都無法擺脫。賢妃的頸子上系著一條白綾,安之忽然撕心裂肺的哀嚎一聲,頹唐的跪在地上,眾人皆以為她是要叩一個頭最後訣別,便不再阻攔,露出一個空間。
安之猛然跳起,向另一個方向跑,撞開房門,案上那把威嚴無比的御賜寶劍還端端正正的擺著,安之已然紅了眼,雙手握住劍把便是向後一掙,只聽噌啷一聲,聲音清冽高昂,果然是一把絕世好劍,鋒利無比。
拿了劍轉身向外去,侍衛皆不敢上前去奪,安之一面躲閃一面把劍刃揮向侍衛,就這樣踱到賢妃身邊,賢妃已然眼冒金星,雙耳隆隆作響,安之揮劍將白綾刺啦一聲划斷。
賢妃伏在地上不住的咳嗽,呼吸困難,侍衛將二人團團圍住。正在僵持之際,衛王駕到的通報聲打破僵局,眾人退到兩側,留出過道跪下恭迎衛王。
安之依舊持劍相向,絲毫不肯退讓,衛王盯著安之,向前一步,安之立即揮劍示意他別過來,眾人連忙護駕。
衛王低沉的命令道:「退下。」
衛王道:「想救你母親?」安之道:「賜死對於君王來說沒有難處,赦免卻是對於權力最大的尊重。作為一個國家和一個家庭的統治者,您不該有所作為嗎?」,只是惡狠狠地盯著衛王。
衛王一伸手,有侍衛奉上一把劍,衛王隨手甩了兩下活動手腕,只聽見劍刃劃破空氣的嗖嗖聲,「能贏寡人,寡人順你的意思。」
安之冷笑道:「我手上是先皇御賜龍泉寶劍,擋我者死!」
衛王笑道:「說得好,你說的沒錯,這把劍是你的,可這天下是朕的,沒你做主的分。」
說話間一把將安之手中的劍打落,一步越過抓住安之,安之一被抓住便脫了力。衛王的雙手如兩隻鐵鉗般鉗住安之,使她動彈不得,只能父王母妃的哭喊。
賢妃一面哭泣一面搖頭,最終也沒有辦法,兩個侍衛按著她的肩頭將一杯鴆酒灌入她的喉嚨,就在安之的注視下,賢妃吐出了幾口殷紅的血,掙扎一會就斷了氣,安之只覺得喉嚨似乎被什麼東西哽住,她雙手捂著自己的喉嚨,隨著衛王一鬆手,她便癱軟在地上。
「太大膽,竟敢刺王殺駕,送她去太廟反省思過。」
死亡的氣息使人作嘔,自己身上的血味又重,天旋地轉,頭暈腦脹。耳邊嗡嗡的響猶如圍繞著黑壓壓一片的蜜蜂。
恍惚間聽見衛王下旨,送安之進太廟跪著反省,沒有任何反應之際,就被人駕著拖走了。
太廟中香煙繚繞,氣味讓人心神寧靜。安之的一番大鬧轉移了眾人的注意力,因安之的劍鋒刺傷了十來個侍衛,賢妃宮中滿地是血,很像集市上屠宰牛羊的畫面。
安之心下一片凄涼,咬破手指擠出血來,用手沾著在地上寫了一句「老天若不隨人意,不會作天莫作天。」
原來眾人接到的旨意是讓安之跪到認錯為止,安之執意跪著一言不發,連自己也不知什麼時候暈了過去被抬到了戴姬宮中醫治。
戴姬竟像照顧自己親生女兒一樣,任勞任怨徹夜不眠不休,直至安之痊癒。日子一天天過去,平淡乏味。無所事事的生活讓安之陷入無窮盡痛苦和迷茫,命運似乎早已給出了答案,人要耐得住寂寞,痛苦是與生俱來的。
百玦新立的君王盧之晉原名盧郅晉,登基后,改郅為之,以表示自己身份與分封世族不同。一個月後,衛英穿戴著大紅嫁衣登上馬車,就這樣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草草的步入婚姻,穿著御賜的鳳冠霞帔燦若天人,衛英看見自己的父親,那充滿自豪的沒有絲毫傷感的喜悅面孔以及庶母們臉上洋溢榮耀的神情。
「父王,我今日便走了,今後大抵是見不著了,有幾句話想贈給父王。」衛英說完這話,便看見衛王臉上並不自然的傷感和略顯虛偽的悲憫。
「你說吧。」說罷用他冷冰冰的手拉住衛英的手,衛英毫不掩飾地輕輕推開,道:「這也許是本宮最後一次稱您為父王了,許多話您說的好著呢。可是,還得看做的事兒不是?我雖年紀小,可也痴活十幾年,您怎麼對我我都看在眼裡,誰還能被幾句話騙了不是?」
說罷,便轉過身去,由仕女攙扶著上了車轎,留下衛王和眾位妃嬪,僵住身子,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轎簾落下的一刻,衛英落淚了,她終於讀懂了父親臉上謎團似的笑容,他終於把自己心愛的安之留在身邊,這位安之公主有著高貴的出身,絕佳的膽識以及端莊的儀態,最重要的她有一個曾經讓衛王魂牽夢縈的高貴女子的母親,即使斯人已經作古。
混混沌沌的坐在車裡,車隊行駛了第七天,經過一片草原的時候,車駕外傳來大批馬隊的奔跑的隆隆聲,和帶著自然地野性的吼叫,衛英感到車子猛地一震,便聽見車駕外類似於野獸般無狀的肆虐笑聲。
聽見轎攆外的呼呼地叫喊聲,刀劍砍殺的聲響,肉體墜落地面發出沉悶的**聲,沉重的腳步撞擊地面交雜著迷亂的馬蹄發出毫無節奏音韻的混亂聲響。衛英心中一驚,彷彿是老人們傳說的草原上搶婚的習俗。
不禁萌生一層厭惡感,感到鼻腔微微刺癢,草原上的腥膻的自然氣息毫無隱晦的鑽進的轎內,她僵硬著身子一時間不知何去何從,坐立不安。漸漸地刀劍劃過皮肉的撕裂聲和**聲虛弱下來,她聞見了令人反胃的腥甜的血液的味道。衛英登時手腳發軟變得死一般的冰冷。
呼的一聲,一陣刺眼的毫無遮擋的陽光筆直的利箭射入微暗的轎攆,帶來一陣刺鼻的膻肉氣味。那是怎樣一張令人膽戰的醜陋面孔,寬闊肥大的五官有黝黑鋥亮的濃密鬍鬚緊緊裹著,他張開嘴,露出黃的發黑的牙齒。衛英聽不懂他口中嘰里咕嚕的語言,只是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佔有的慾望。
她幾乎要落下淚,只見那穿著各種獸皮的壯漢登上車來,用粗壯的手臂把姜華攔腰抱起放在了自己的馬背上。當他完成這一系列舉動之後,周圍的穿著獸皮的殺戮者,一齊發出排山倒海的歡呼聲,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發自內心的實施搶掠后滿意的神情和充滿慾望的邪惡笑容。
衛英幾乎是伏在馬背上,她無法剋制自己顫抖的身體和因為膽怯而無法發出聲音的喉嚨。恍惚中看見那領頭的大鬍子若隱若現的喉結上下蠕動,像獵狗吞咽骨頭一樣發出呼嚕呼嚕的低吼。
綠地泛著油光光的鮮亮色彩,一切又恢復平靜,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只聽見輕輕的風拂過傳來輕輕地吟哦。大鬍子從一從草中摘除一朵野花單手舉著送到她面前,大鬍子的手下圍成一個圈,像是正在舉行一場盛大的集會,他們揮舞著如月牙板圓潤的彎刀唱起了草原的旋律,那是一種滿懷原始氣息的婉轉曲調,像是天籟傳聲。
衛英見他們沒有傷害自己的意思,也不似先前般害怕了。就在大鬍子鐵鎚似的手扶這狼皮馬鞍正要上馬是時候,他怔住了,像一隻發現了野獸的狡猾兔子。一眾手下一時間也安靜下來。這時,衛英才聽見急促的恰似地下神龍翻滾般隆隆的戰馬行軍的聲響。
只聽一個眼尖的細長臉一聲怪叫,大鬍子便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距離不遠的高地上直挺挺的豎起一桿氣勢磅礴的大旗,上書「百玦」二字,轉瞬間如雨後春筍般一壁足有二三十面旗子便豎了起來。
旗下著裝整齊的兩國軍隊,邁著統一的腳步手持一丈長的吳戈幾乎是在一瞬間做好了迎戰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