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太后芝錦
「母后。」卿睿凡看到自己的親生母親,多少還是有點觸動,連說話都是抖抖索索,些微的音顫聽在顧陵歌耳朵里,默默的搖搖頭。
母子二人抱在一起哭了一會才止住,等到卿睿凡扶她在椅子上坐下時顧陵歌才有時間好好打量這位目標。太後年紀不大,也就四十齣頭,從嘴角眉梢隱約的風情看出之前肯定是保養得宜的,但是現在,浮腫發黑的眼眶、只是暫時攏起來的頭髮、因為哭泣而沙啞的嗓音,和自己得到的「舉世美人」情報並沒有什麼關係。
親人去世三天內不得洗漱,然而三天已過,太后這幅憔悴的面容也不知道是真的為了先皇還是又一場戲,顧陵歌不對才見一面的人妄下評論。
「母后,這是芷姑娘,孩兒能平安回來全靠姑娘相助。」卿睿凡回神就開始舉薦顧陵歌。他知道,以顧陵歌的性子會自己先說話才是怪了。太后這時候才轉過頭,看著垂手站在一邊的女子。
是個很順眼的女子,長得不算張揚,眉眼淡淡,遠山一樣悠遠,淡淡的距離感讓太后皺起眉頭。就她直覺來看,這不是個適合卿睿凡的女子,或者不適合皇后的位置。雖然是喪期,但她執掌后位多年,還是分得清楚輕重緩急。眼下,新皇登基,合宮穩定才是最好的選擇。
人死了就是死了,想也沒用,有這功夫還不如考慮以後。這是王宮的殘酷和現實,就是哭泣也絕對不能被任何其他的人看到。吃人不吐骨頭的是這個世界。
「慕容芷見過太后。」顧陵歌彎腰,盡量把聲音放柔和。她現在不能露出任何可疑的地方,不然之後的路會走不下去。太后不像父親給她的畫像上來得兇狠,但是會咬人的狗不叫,她需要的是觀察和行動,總會有合適的機會。
「姑娘請起,我兒倒是拜託姑娘照顧了。」太后從來沒有聽過慕容芷的名號,也不知道她的背景,卿睿凡說什麼她也只能信什麼。單就從顧陵歌的動作來說,不卑不亢,禮數周全,或許她需要好好關注下這個女人,畢竟就算是那個楊憐兒也沒見卿睿凡這麼有心的專門帶到她面前來。
「新皇吉人自有天相,阿芷倒是承蒙新皇不嫌棄。」顧陵歌努力的牽起嘴角,做出一副很嫻靜乖巧的樣子,眼神里還帶著點怯懦。不出意外的,她從太后的餘光里看到了滿意和動搖。就第一眼來看,沒人不喜歡弱者,不然怎麼襯托自己的強大?太后又怎麼會是簡單的角色,只是這麼多年了收斂鋒芒而已,不是毫無作為。不然為什麼有了卿睿凡之後,其他的妃嬪就再也沒有出過皇子?
伸手,呈上一個藍色的方形盒子,慢慢打開,聲音沉靜:「阿芷出身草莽,不曾知道太后喜歡什麼。我想著那些珠寶首飾之類的太后也都厭了,故送上我自己做的錦帕一方,還希望太后不要嫌棄。」
太後身邊的掌事姑姑很自覺的把東西呈上去。太后雖只是嘴上說著費心了,可看到盒子的時候眼神還是眨了眨。包裹盒子用的是芝錦,出自南越,萬金一厘的柔韌錦緞,而裡面的白色錦帕疊成方形,在邊角處有一簡單黑線勾勒成的荷花。佛家以荷花為聖物。雪雲鍛,因為性涼手感好而廣受喜愛,然而就算是皇家,一年能夠得到兩三匹也是不容易的。
不得不說,這個女人也是個會做事的,下得去血本,冒得起風險,一點不畏縮,很好。
最後也沒待多久,卿睿凡看到顧陵歌坐在一邊很安靜的聽著太后和他話家常,等到她眉心皺起的時候,卿睿凡就開口有事先走了。太后也不便說什麼,只能讓他小心身體,儘快即位。這天下,不可一日無主。
等到人出了慈安堂,太后看著面前攤開的盒子,眼神淡淡的悠遠起來,聲音沒有了之前的沙啞,倒是帶了從歲月穿梭過來的滄桑:「端夏,你對這芷姑娘眼熟么?」
她身邊的侍女搖搖頭,溫柔的看著太后:「老奴愚笨,不曾想起這姑娘和誰有相似的地方。」太后是個很溫柔的人,人老了就喜歡回憶過去,一般這種時候,端夏不會打擾,太后最終,還是個可憐人。
「是啊,你怎麼會知道呢。那件事的所有知情人都死了,你連那個賤人的臉都不曾見過,又怎麼會覺得熟悉?」太后慢慢的拿出錦帕,雪雲鍛名不虛傳,放在手上冰涼的觸感在這個時節不顯得冷倒是異常的舒服,就像是掬了一捧水在手心一樣柔軟。
「事情過去這麼多年,太后就別放在心上了。現在輔佐新皇才是要事啊。」端夏有個很好的優點就是從來不會往太后槍口上,反而是慢慢的轉移話題,讓這個手握重權的人慢慢燃起希望。
太后頓了頓,終究是點了頭,把錦帕放回去,然後眼睛里慢慢沉澱出鎮靜,穿越時間的睿智:「去把染兒叫過來。」新皇登基既然是定下,就該商量著開枝散葉了。端夏眼神暗了暗,最後應了一聲出去。
顧陵歌出了殿門,整個人都放鬆下來,慢慢的放下緊繃的肩線。她現在可以沒有戒心,不說卿睿凡,藍衣還在身邊,要是發生了什麼意外,顧陵歌絕對是活下來的那一個。
卿睿凡看到顧陵歌垮下來的肩膀,突然勾起嘴角淡淡的笑了。他喜歡她柔和的樣子,女孩子像進攻的野獸一樣總歸是太過野蠻了。
「阿芷怎麼看待母后?」顧陵歌被陡然這麼一問,睜大細長秀美的眼睛,頓了一頓才道:「我不對才見第一面的人做任何評價。」她的聲音聽起來多少有些沉悶,但是卿睿凡聽起來很安心。沒有人對他說話不用敬語,顧陵歌卻是那麼自然,就像從來都不該一樣。
「阿芷是個謹慎的人。」卿睿凡負手淡淡的走在前面,春風吹得他衣袂偏飛,聲音都略有些飄忽,但是很好聽。顧陵歌挑眉,沒有說一個字,她看到了面前站的人:湖月。
「湖月公子倒是有興趣進皇宮了啊。」卿睿凡也停住了,聲音輕佻。卿睿凡不是那些嬌生慣養的皇子,好歹也是在江湖裡滾過幾圈的,能夠認識湖月顧陵歌表示一點不稀奇,本來這個人就喜歡到處竄場子。
「不請自來還請太子不要怪罪。」湖月像模像樣的彎腰行了禮。空空蕩蕩的迴廊上,對面三個人里,湖月最怕的不是自己一無所知的藍衣,而是結識多年的顧陵歌。顧陵歌不是那種簡簡單單就可以讀懂的人,不然這麼多年湖月不會一無所獲。
「聽聞芷姑娘在這裡,就想著來看看。上次和蠱中聖人的相遇還要多虧芷姑娘。」湖月似笑非笑,白色的小蛇不在湖月的脖子上反而纏到了腰上,看起來是長長了。顧陵歌挑眉,這個男人其實不適合笑,一雙丹鳳眼太妖媚,活脫脫就是為了挑逗別人而生。「你看到了就走吧,我還有事。」顧陵歌的話沒有一點溫度。
「芷姑娘這麼冷淡啊,怪不得沒有人要。」湖月邊說邊誇張的撅起嘴唇,而顧陵歌只想有個人過來收了這個妖孽。卿睿凡看著兩人,一個挑逗,一個無奈,心裡好像有了什麼。
「行了,我說正事吧。太子,我想成為御醫監醫長。」實不相瞞,請湖月做醫長這件事早在卿皓軒在位的時候就考慮過,只是湖月說什麼自己熱愛自由不喜歡被束縛之類的託詞不答應後來也就罷了,這會子自己提出來的話,是有些蹊蹺。卿睿凡看眼藍衣,兩人同時驚詫。
「公子確定的話當然好。只是宮裡的醫長已經有人了,所以只能從輔醫開始。希望公子不要嫌棄。」卿睿凡當然不會直接上湖月高位,他不是不信任他的本事,只是不能服眾。很多時候,才能和閱歷必須掛鉤才能夠有未來。
湖月眼珠子轉了轉,點頭答應了。卿睿凡點頭,喚著藍衣帶湖月去御醫監,自己和顧陵歌在青石磚瓦路上慢慢的走著。
「看起來太后對你的印象還不錯。」卿睿凡的語氣淡淡,但顧陵歌心裡似有些煩躁。太后對她印象如何她不知道,但是太后的情報和看到的有出入倒是真的。琉璃庄的情報網絕對不會出問題,她需要重新衡量太后這個人。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阿芷是從哪裡得到的芝錦和雪雲鍛?」卿睿凡對那些個布料不感興趣,但是如果能夠掌握生產這些的店家,那麼對整個國家的經濟發展有利無害。
顧陵歌目不斜視,側臉柔和溫美,說出的話卻是寒冰遍布:「南疆遠行客。」南疆遠行客從來是傳說一樣的人物,擁有天下的奇珍異寶但從來沒有公開露過面,有很多人打他寶貝的注意但從來沒有人得手過,即使他公告過自己的藏寶庫在哪裡。只見屍體堆砌,從不見珠寶出庫。
卿睿凡沒有再往下問,南疆遠行客的行事詭異,聽說異常精通奇門遁甲之術,不過多少人找他,從來都只有死的份。而且,一團迷霧的他會幫助顧陵歌不是沒有理由,顧陵歌能夠提供的東西也足夠換這些個勞什子布料了。
顧陵歌不喜歡別人探尋她,不管是哪個方面都會惹起她的厭惡,但是卿睿凡沒有。當這個男人眉眼溫和,一臉謙遜的樣子問她的時候,她沒有排斥反而有點淡淡的釋然。
記得很久以前,莊子里曾經有個姑姑負責照顧小時候她的起居衣食,她曾經把八歲的她抱在膝蓋上輕輕說這世間每個人都有一場註定過不去的劫難,時間早晚而已。她記得當時的自己還說避開就是了,但是姑姑笑起來,酒窩裡全是看透世間的滄桑:「小姐,劫難之所以為劫難,就是逃不掉也過不去的災難啊。」
當年的小姐已經長大,卻始終記得這句敲擊心靈又無比蒼老的話。如果是真的沒有退路,那就迎頭上吧,這世間,總會給每件事都有結果。
「殿下,散騎校尉和常勝將軍在雍元殿等您召見。」一身綠色的內侍大跨步走過來,看著卿睿凡聲音很急。顧陵歌隨便望一眼,確定自己找得到路之後聲音清淡的對卿睿凡講:「你去吧,我在宮裡逛逛。」
卿睿凡知道常棟來了,又想起這散騎校尉是常棟當時舉薦說立了大功的錚錚漢子,便起了興趣,又聽到顧陵歌這麼說,只是點了頭跟著內侍走了。兩個人都各有心事,完全沒有注意到內侍勾起的笑容,涼薄奸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