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白面書生
自下了那「幽靈船」過後,王青所乘小船又行了幾日,終是到了岳陽。
王青與史靜芙別過陳朝陽等人,便自往尋趙嵩陽去了。王青也明白,尋人非是一時半刻便能尋著,是以便想著趁機帶史靜芙遊歷一些風景,好有助她憶起往事。
到了岳陽,第一個去處,自然便是岳陽樓了。
岳陽樓為三國時期東吳所建,位於岳陽西門城頭,緊靠洞庭湖畔,自古便有「洞庭天下水,岳陽天下樓」之譽。其與武漢黃鶴樓、南昌滕王閣並稱為「江南三大名樓」。
上得岳陽樓中,王青在窗邊極目眺望,喃喃道:「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樓觀岳陽盡,川迥洞庭開。」
史靜芙笑道:「你把人家的詩隨意亂接,卻接出了自己的味道。」
王青也笑了,他笑起來的時候,最先笑的總是眼睛,然後是嘴角,只聽他道:「這就像把人家的衣服褲子隨意搭配出了自己的風格一般。」
史靜芙看窗外,道:「這個比喻確實恰當。其實這岳陽洞庭的美,又怎麼是文字語言能夠說得出的呢。要是沒有紛爭,在這裡住下去倒真不錯。」晚霞為她的臉頰化了一抹紅暈,看上去如痴如醉。
原來她也厭倦爭鬥,王青又何嘗不是呢。
王青輕咳一聲,說道:「還好,至少今天還不會有紛爭。」
史靜芙看著王青道:「那麼明天呢?」
「明天,我在岳陽樓上約戰『嵩陽劍客』的事只怕便會傳遍岳陽城。」王青嘆道,但他眼中卻是閃著光彩。
因為,只要能找到「嵩陽劍客」,那麼他尋找真相的路也就近了些。
史靜芙轉過頭看著王青,眼中滿是關切,輕聲問道:「你能夠應付他嗎?」
這曾經蠻橫倔強的少女,短短半個月,竟已懂得關心人,這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王青笑道:「也許能吧。我與趙前輩又不是生死決鬥,況且還有陳前輩所教的『炙陽劍法』也許趙前輩看了以後,根本不會與我這小子動手的。」
史靜芙嘆道:「但願真如你所說吧。」
翌日。
下著小雨。
南方的冬日,不似北方那般大風大雪,很少下雪,更多的卻是陰雨霏霏。
習慣了北方乾冷冬日的王青,如今卻有些不習慣南方的濕寒。
他眼望窗外,窗外下著小雨,小雨淋著許多人。
這些人,雖然來自不同地方,雖然身處不同門派,但他們卻有一個共同點,那便是他們全是來觀戰的。
近來江湖中名聲大噪的少年英俠,與成名已久的「嵩陽劍客」於十一月初十約戰岳陽樓上。這消息也不知最初從何處傳出,短短几日便傳遍了江南武林。
今日,便是初十。
而這消息,自然是王青放出的。
因為只有這樣,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趙嵩陽才會自己來找王青。
雖然下著雨,雖然很寒冷,但卻不能冷卻觀戰之人的熱情。
為何人們即便歷經辛苦,卻也要去看別人拚鬥得你死我活呢?人們為何總是看著同類互相廝殺,卻心中帶著快意呢?
因為他們是人,這就是人。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王青長嘆了口氣,暗想道:自己為了報仇,不斷與人爭鬥,與這些人又有何不同呢?
還好,今日若能從趙前輩處得知事實,那麼當年的真相便能清楚了。
王青不禁有些激動,手竟有些顫抖。
人豈非總是這樣,在一件事快要成功之時,總不免會有些顫抖。
此時,已是午時。
該來的人,還沒有來。
樓下的人已經有些躁。
而王青卻不急,因為他知道「嵩陽劍客」必定會來,只因成名已久的老人絕不會給別人借口說自己怕了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
果然,遠處現出一個白色的身影,迅速移來,身形白鴿般幾個起落,已經從窗戶掠進了樓中。
只見此人一襲白袍,手持摺扇,竟是一個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
這當然不是「嵩陽劍客」。
天底下最傻的傻子,也不會把一個沒有劍的人稱為劍客。
王青當然不傻,所以他當然已經想到了此人是誰,他向史靜芙使個眼色,讓她退下去。
只見此人那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上,一雙眼睛卻閃動著強盛的生氣。
天下除了「白面書生」陰不二,還有哪一個讀書人有這麼蒼白的臉,這麼絕妙的輕功。
原來那日王青等人離去后,過了幾日陰不二回到「幽靈船」,見自己結義兄弟竟被人所傷,便問清了緣由。那彪漢與小眼男子將陳朝陽誤認為「嵩陽劍客」,便將前因後果告知,於是這「白面書生」便匆匆追趕王青與「趙嵩陽」而來。
陰不二到得岳陽之時,正是王青與趙嵩陽約戰之日,而陰不二聽聞此事,便匆匆趕往岳陽樓,意圖向趙嵩陽及王青報復。
「你是王青?」陰不二首先打破了沉默,聲音凄寒透骨,聞之讓人背心發冷。
王青點點頭。
陰不二問道:「你知道我是誰?」
王青仍是點點頭。
陰不二又問道:「你上過我的船?」
王青只能點頭。
「趙嵩陽沒一起來?」陰不二仍然在問。
王青苦笑著點頭。
陰不二不說話了,只因他已不用說話,只因他已出手。
他的摺扇未打開,便以扇骨做判官筆一類的兵刃擊向王青。
僅只眨眼間,他便已擊出了三招,直向王青前胸、小腹、下陰點去。
王青只得轉身、錯步、閃避,因為他手無寸鐵,而對方所持摺扇,扇骨乃是精鋼所制,王青當然不敢大意。
陰不二又是一招點出,摺扇到得王青身前寸許,卻是「嘩」地一聲打開,原來此人手中摺扇的扇面竟如刀刃一般。
王青迅速向後一掠,胸前衣衫卻仍是被劃了一道口子。
然而還未等到王青落地,陰不二已在牆上一踢,借力彈出,后發而先至,摺扇直擊王青后腰「命門」而去。
王青一駭,忙使一招「千斤墜」讓身子急急落下。
陰不二卻是陰魂不散般,又已揮扇切向王青足間。
王青只得腳尖急點,身形方自落地,卻又猛地向前掠去,直衝窗戶衝出,陰不二自也不落後。
只見一青一白兩條人影,疾風般,向岳陽樓之巔掠去。
眼見陰不二急躍而上,在空中無從借勢,上方的王青忽地凌空一個翻身,以指做劍,以氣封住陰不二,一招「如日中天」凌空使出,宛若九天神佛降臨凡塵。
躍在空中的陰不二本無從借力,必定會被王青一指點中。誰知此時陰不二竟向身前凌空拍出一掌,掌力反衝帶動他身子向後掠去。
王青只覺震驚,樓下眾人自然響起一聲歡呼,要知陰不二此招,若無迅捷的反應力與深厚的內力,是決計無法使出的。
王青這凌空一擊自然落空。
樓下忽地又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
原來陰不二后落之時又自一個翻身,使出「躡雲逐月」,右腳在左腳上一點,又已向王青掠去。
只見他手中摺扇舞出一片光網,向王青籠罩而去,這正是他的絕技——「落英障目」。
僅僅一呼一吸之間,形勢已然調轉。
凌空落下的王青此時舊力已老,無從借生新力,勢必被陰不二這凌厲一招擊中。
若受了這一擊,聰明的王青無疑會成為沉默的王青——死人當然會保持沉默。
那一瞬,王青暗想到:出師未捷身先死,真相已然將在眼前,卻永遠無法揭開了嗎?
他只覺眼前浮現出了一張張面孔:父親、母親、史靜芙、陳夢凌……
便要與他們永別了嗎?王青喝道:「不。」
他猛地想起了陳朝陽,想起了「如日中天」下一式——「日薄西山」。
王青索性閉上了眼睛,他已感受到了殺氣,密不透風的殺氣,如一張密網,急急向他罩來。
然而見過漁網的人都知道,網上有眼,是以任何一張網都不可能密不透風。
而陰不二所織的這張網,它的眼,便是陰不二身體正中,這便如龍捲風雖凌厲強勁,但它的中心,卻是沒有風的。
王青並起雙指,前伸而出,身子便如飛向靶心的弓箭,直直點向陰不二臍下「氣海」。這一指平平無奇,但偏偏自陰不二的扇網中點了進去,便似陰不二自己要將這穴道送到王青指上一般。
陰不二神色一變,迅速撤扇擋在身前,堪堪隔住了王青雙指。
卻只見王青食指在中指上借力一彈,「嘭」地一聲,扇面凹進一個指節的長度,正好點到陰不二「氣海」之上。
王青、陰不二兩人各自又迅速交換一掌,落到瓦蓋之上,粗粗喘氣。
王青已是汗濕重衫。
而陰不二原本蒼白的臉,已變得更白,隱隱透出裡面的血管。
「靈犀一點通……鳳犀仙子是你什麼人?」陰不二一雙眼睛鎖著王青。
王青道:「正是家師。」
「原來是她的徒弟。」陰不二頓了頓,又說道:「看在你師父份上,今日也不為難你。你只要回答我幾個問題便可。」
王青道:「兄台請問。」
陰不二冷冷問道:「你為何要約戰趙嵩陽?」
王青道:「只因在下有一件極為重要的事,必須要請教趙前輩。」
陰不二道:「你們下船以後,你為何不問?」
王青疑惑道:「下什麼船?」
陰不二冷哼一聲,道:「幽靈船。」
王青怔了怔,道:「原來前輩將陳前輩誤認為『嵩陽劍客』了。」
陰不二道:「你說的陳前輩是誰?」
王青答道:「他便是趙前輩的師弟『朝陽劍客』陳朝陽。」
「原來如此。」聲音還響在空中,陰不二的身形卻已不見。
王青長嘆一聲,喃喃道:「這真是有心插花花不開。約戰的消息沒讓『嵩陽劍客』現身,卻把『白面書生』引來了。」
只見他身形掠起,落下,便又從方才掠出的窗戶躍進去,回到了岳陽樓中。
方自竄進屋內,他已感受到了一絲異樣——好凌厲的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