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仇人相見 王衍玩完

十八、仇人相見 王衍玩完

石勒俘虜了晉朝太尉王衍,這兩個似乎上輩子就有仇的人這個時候相見了。

石勒是個大老粗,但是他好學上進的精神任誰也比不了。

他一下子捉住了晉朝這麼多王公大臣,感覺正是一個探討學問的大好機會。便把這些被俘獲的大人們「請」進中軍大帳,讓他們坐下,讓自己軍中孔萇、刁膺、張賓、夔安等一些「領導同志」參加,召開了一個小型理論研討會。

會議是由石勒同志主持的。

石勒端坐在「主席台」上問道:「你們都是晉朝的當權派,東海王司馬越死了之後,就屬你們官高爵顯了。你們談談晉朝衰敗的原因吧。」

這幫子本是階下囚自以為馬上要變成刀下鬼的人物,忽然之間成了座上客,又見對方主要領導真誠地向自己「請教」治國理念和經驗教訓,似乎從中看到了一線生機,便一個個從戰戰兢兢中恢復了精氣神。「哦,耍嘴皮子不可怕,可怕的是打打殺殺。因為談話、清談那是咱的看家本領啊,這裡邊哪一個不是清談高手呢?如果談得好,興許饒咱一命,甚至還會繼續讓咱享受榮華富貴呢。」

太尉王衍掃視了一眼簡陋的中軍大帳,說道:「怎麼沒準備點兒茶呢?這是待客之道嗎?」

士兵看了一眼石勒,石勒點了點頭。

於是士兵端上了茶水,並給每位被俘高官倒了一杯。

王衍端起杯子,掀開杯蓋,吹了吹茶水表面浮著的茶葉,感覺並不是太燙,便喝了一口,說道:「嗯,有點兒味道。我平時都喝碧螺春,今天就湊合一點兒,嘗嘗這亂七八糟的花茶茶葉末吧。」

太尉王衍頓了頓,又喝了一口茶水,便帶頭髮了言,他說:「大家也可以嘗嘗這種茶葉水的味道,跟咱平時喝的茶大不相同,別有一番滋味。要我說,晉朝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原因很多。我以為主要是『八王之亂』、司馬家族自相殘殺造成的。連年戰爭,災荒不斷,讓你們北方匈奴有了可乘之機。這些禍亂,我雖然也知道一點兒,但朝廷大政方針不是我制定的。我從小就淡泊名利,沒有當官從政的慾望,也不參與朝廷事務,所以基本不理朝政,晉朝興盛與衰敗與我無關。」

石勒說:「你年輕力壯時就成為朝廷高官,名揚四海,身居重任,怎麼說沒有當官從政的慾望呢?把天下的事情搞壞搞糟,不是你那又是誰呢?想推卸責任那也是不可能的。」

任城王司馬濟、西河王司馬喜一看石勒沖王衍發火,便趕緊順著主持人的意思往下進行,說道:「對啊,晉朝的興旺衰敗,怎麼能說沒有你王夷甫的責任呢?當了這麼多年高官,不替國家分憂,不為國家興亡擔責,難道你是白吃國家俸祿的嗎?」

吏部尚書劉望、豫州刺史劉喬說:「應該說,王太尉作為朝廷大員沒有盡職盡責,沒有起到中流砥柱作用。但是作為士族領袖,整天坐而論道、談玄自保,確實誤導了不少青年才俊,影響到了社稷安危。空談誤國,這也是晉朝走向衰落的一條重要原因吧。」

王衍環顧了一下同僚,不急不躁地說:「怎麼一下子都沖我來了呢?責任都推給我了,你們把自己都擇乾淨了,就都沒有任何罪過了,對吧?」

他的那些同僚一下子都低下了頭。

一直沉默不語的襄陽王司馬范在被俘后表情嚴峻,鎮靜自若,也算是名副其實吧——司馬范還確實有范兒。這時他環顧四周,大聲喝道:「今天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為什麼還要再羅里啰嗦,說個不停?」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咕咚咕咚」一氣喝完,然後往面前的長几上一撴,逼視著石勒、孔萇、張賓、王衍等人,說道:「哈哈哈……怎麼都沒有一點兒破甑不顧的瀟洒風度啊?失敗了,被俘了,要殺要剮都隨便!嘚吧嘚吧煩人不煩人啊?磨破嘴皮子還有啥用呢?能來點兒痛快的不?」

石勒看了他一眼,但是沒接他的話茬兒。

石勒慢慢站了起來,走到了王衍和被俘高官們的面前。

「哦,對了,王太尉,你還記得不記得二十年前,洛陽東門之下有個倚門長嘯遭到追捕的孩子呢?」石勒突然改變了話題。

「啊!」王衍吃了一驚。他說,「記得啊,怎麼了?」

司馬范也來了精神,說道:「嗯,我也知道這個事兒,當時我正好在場。」

石勒淡淡地說:「嗯,那你們知道這孩子是誰嗎?現在他在哪裡?」

王衍說:「不知道啊,這麼多年了,早忘了……哦,想起來了,只記得是一個胡人孩子,啊!不會的……難道……真是,你……」

「哈哈哈……」石勒仰天放聲大笑,他說:「怎麼不可能?怎麼不會?你沒有猜錯,那個倚門長嘯的孩子,那個當時臭要飯的孩子,確實是我!的的確確就是我,就是今天的石勒!」

「啊!沒想到啊,人生如夢啊!」王衍說道,「應該說當時想到了,預料到了,所以才要追捕你。那個人也應該就是你。」

王衍跟司馬范對視了一眼,兩個人又盯著石勒「相」了好半天,說道:「嗯,不錯,眉宇之間仍然帶著那麼一股霸王之氣,依稀可見當年仰天長嘯的勃勃英姿。」

石勒哈哈大笑:「什麼霸王之氣啊,如果不是我跑得快,早就成了你們刀下的冤死鬼魂了。咱們還能有今天戲劇性的會面嗎?」

王衍點了點頭,洋洋自得地對司馬范說:「嗯,這就對了。看來我還是有先見之明的,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啊。如果當年把你除掉,晉朝難道不是太平天下嗎?天下大亂確實是你帶來的。」

石勒大怒說:「沒有家賊,引不來外鬼。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你們連年征戰,爭權奪利,老百姓災荒不斷,賣兒賣女,胡人更是為你們當牛做馬,豬狗不如。如果不造反,我們還有活路可走嗎?如果晉朝沒有『八王之亂』,沒有你們這群亂臣賊子作威作福,大兵壓境的時候不知道加強戒備,享樂的時候,不知道未雨綢繆。只知道整天搖唇鼓舌,夸夸其談,滔滔不絕,吃喝享樂,自私自利,不知道憂國憂民,以攻為守,在其位不謀其政,占著茅坑不拉屎。

「如果多幾個劉琨這樣的報國志士和棟樑之才,如果沒有你們這些蠢材在後面給他們拉後腿,我們是絕對不會這樣順利打敗你們的。你們清談誤國,自毀長城,你們才是真正的禍國殃民的敗家子和千古罪人哪!」

石勒慢慢地把中軍大帳的藝術沙龍轉變成了審判法庭。

王衍見風使舵,說道:「晉朝氣數已盡,氣息奄奄。石將軍轉戰黃河南北,中原大地,如入無人之境。德能兼備,智力超群,文武全才。手下將帥謀士眾多,攻城略地,百姓擁戴,現在稱帝的機會已經成熟了。請石將軍儘快登基,不要辜負了蒼天大地和黎民百姓的殷切期望。」

「哈哈哈……」石勒又一次仰天大笑,他說,「你這孩子倒挺乖的,知道我石勒愛聽什麼,想聽什麼。不錯,想當年,我對你的敬佩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也算是你的忠實粉絲吧。不過你今天算卦算錯了,我石勒沒想過要當皇帝。你說的這些話確實讓人很受用,但我還是要繼續揭發你。」

石勒停頓了片刻,繼續他的批判:「王衍你是個既賣矛又賣盾的人啊,雖然非常能說會道,但是信口雌黃,也難以掩飾你的口是心非。難以掩蓋你的虛偽。多麼英俊的大帥哥啊!曾經迷倒過無數的靚女美婦。可是你的道貌岸然折損了你一世英名。」

吏部尚書劉望、廷尉諸葛銓說道:「難道石將軍比我們更了解王夷甫嗎?」

石勒說:「也不好說,我了解的也許並不全面。但是,在他作為士族領袖,著名清談家,英俊瀟洒名士的盛名之下,我也看到了他很多的骯髒一面:一直喊著清高,卻身居高位,貪戀富貴;為了自保,狡兔三窟,讓自己的親屬擔任荊州和青州刺史;為了自保,在緊急關頭隱藏太子的信件。明知太子受了冤枉,昧著良心,讓自己的女兒跟太子離婚,不能勇敢地為太子洗清冤屈;面對洛陽軍情緊急的情況,裝腔作勢,吆喝賣牛車以穩定軍心民心,欺騙大家留守,但自己見勢不妙,匆匆溜走,比兔子跑得都快;作為晉朝太尉,被俘之後,沒有一點兒節操,反而勸我稱帝登基。大家說說,他的做作所為,跟他俊美的外表,高高的官職相稱相配嗎?」

梁懷王司馬禧、齊王司馬超、豫州刺史劉喬說道:「還別說,你這一說,我們也都明白了。你了解的情況還真不少啊。不瞞石將軍說,在朝堂之上,我們也曾經向皇帝說過這些,彈劾過王夷甫。但是沒起什麼作用啊。」

石勒接著說:「你王夷甫名聲傳遍天下,身居顯要職位,年輕時即被朝廷重用,一直到現在頭生白髮,怎麼能說沒參與朝廷政事呢?如今天下大亂,晉軍連吃敗仗,你這樣的首席大臣竟說沒有責任?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啊。巧舌如簧,鐵嘴鋼牙,破壞天下,正是你的罪過。現在你被我俘虜,就來了個腦筋急轉彎兒,趕緊勸我當皇帝。你勸別人稱帝是假,想苟全你的小命兒以求自保是真。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想耍弄你的小聰明,真是恬不知恥!」

於是石勒讓左右手下把他們一個個押了出去。

研討會和批判會到此結束。

如何處理晉朝的這幾個上層人士,石勒猶豫不定。他對孔萇說:「我在天下行走的地方多了,從未見過這類人,官職高,能力強,名氣大,有氣度。應當讓他們留在世上嗎?」

孔萇說:「他們都是晉朝的王公大臣,終究不能為我們所用。」

石勒說:「雖然這樣,但也不要用刀殺了他們。因為他們都是特殊人物,盡量不要見血。」

當夜,孔萇派出士兵在半夜裡推倒土牆把這些王公大臣統統壓死了。

王衍臨死時,對司馬范說:「唉!我們即使不如古人,平時如果不崇尚夸夸其談,不做那些表面文章,全心全意來匡扶天下,也不至於落到今天的地步。當年我看透了那個長嘯孩子的內心,知道他會顛覆世界。如今他看透了我,深入了我的內心。當年我要追捕加害於他,如今咱們卻成了人家腳下的一隻螞蟻。人世滄桑啊!」

司馬范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咳!」

聽到別人的慘叫,王衍忍著劇痛,鄙夷地用盡渾身氣力正了正帽子,說:「死了,也要保持自己以往的雍容氣度,遺容決不能絲毫顯示出自己的狼狽。」

王衍和其他被俘的同僚們慢慢停止了呼吸,結伴兒去另一個世界繼續清談去了。

石勒又剖開司馬越的靈柩,焚燒了司馬越的屍體,說:「搞亂天下的就是這個人,我要為天下人報仇,所以現在焚燒他的遺骨來通告天地。」

這樣,石勒大軍就基本解決了晉朝的主力部隊,掃清了外圍障礙。那麼,攻破晉朝的京都洛陽應該是易如反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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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叢佛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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