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不畏舌戰 何懼考驗
那些「君子營」的精英們,聽說來了個高僧。他們整天閑得吱吱地,正嫌吃飽了飯沒事兒干呢,馬上就過來看個稀罕兒,也想順便盤盤道,也許其中還會有人認為機會來了——想為主子立一大功前來把把關,看看千里迢迢外來的和尚,是否徒有虛名,是不是地地道道的冒牌貨呢?
但是他們沒有想到,外來的和尚,不但會念經,而且懂得中華文化,甚至比他們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們三三兩兩,像逛市場、趕廟會一樣,來到佛圖澄所在的普濟寺里。
十幾口子擠了滿滿一屋子人。
佛圖澄漫不經心地看著他們一個個慢慢吞吞地走進來,看著最後一個坐牢穩之後,微微一笑,說道:「無事不登三寶殿,諸位都是想來考考老衲的吧?」
一句話就說中了他們的心事兒,他們不禁一怔。
這些人面面相覷——被別人看穿了自己而感覺灰溜溜地。但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來之能戰,不能白來吧。
佛圖澄說:「既來之則安之,各位施主有何指教,請講吧。」
程琅來「君子營」較早,對佛圖澄比較客氣,說道:「聖僧不遠萬里,來到東土,為我大軍出謀劃策,預測吉凶,辛苦了。」
佛圖澄說:「貧僧初來乍到,寸功未立,何談辛苦?還望諸位多多關照。」
張離是個新來的,長著個大長驢臉。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有啥就說啥:「咳!我們過來探望你,其實主要是出於好奇——你一個老外,又是一個老僧,怎麼也介入了中原戰爭了呢?而且還是主動找上門來為我們主公當軍師?」
王波個子不高,整個人長得很「圓潤」。他說道:「是啊,《左傳》有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所以來自遙遠的西域甚至更遠的罽賓(北天竺境笳畢試國,今喀什米爾地區),那麼心地就更難測了吧?」
佛圖澄微微一笑,說道:「這話可真經不起推敲啊。就拿咱軍營裡邊來說吧,將士本來就是有多種民族合成的,有匈奴的,也有漢族的,還有羯、狄、羌等族的人。咱的主公本身是羯族,所以,誰要說咱的大營里因為不是一族就不一心,這就是動搖軍心之言辭啊。這是其一;其二,同族同姓同一家人,就真的會是同心同德嗎?未必如此吧?有道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還有,剛過去幾年的司馬氏的『八王之亂』不正是同室操戈的典型嗎?所以,這些話不值一駁。」
張離拉長了驢臉,說道:「我聽說,僧人講究『四大皆空』,那麼僧人摻和到戰爭中,是否妥當呢?」
佛圖澄說道:「這也是我過去思考過的問題,不過現在一點兒也不糾結了,因為時移世易,情況變了,觀念、制度也要隨著情況而變化,要知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保護人的生命,普度眾生比什麼都重要。戰亂四起,生靈塗炭。如果生靈都消失了,還向誰弘揚佛法?還怎麼普度眾生呢?」
朱軌是個老學究,也擔任過多年豫州刺史大人的幕僚。他開口說道:「我們這裡都知道『遠來的和尚會念經』,主公好像也很信任你,如果你真的能當軍師,那我們想問問你:我們這些本地的很多讀書人,一肚子學問,還不配擔任主公軍師呢,你一個外地僧人,就自告奮勇說是軍師,你研究過中國兵法嗎?了解中華戰爭史的規律嗎?」
佛圖澄說道:「是啊,有的時候,就該承認『外來的和尚會念經』也是事實。大家也知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吧?有時候自己看不透自己身上存在的問題,造成『當事者迷,旁觀者清』,於是『雖楚有才,晉實用之』,這也就不稀罕了。」
霍皓也是新投奔來的,曾在王彌手下擔任過「高參」。他說:「聖僧是依靠佛家的神通來參與軍事嗎?聽說你很能預測戰爭的結果,這是不是跟中國傳統的《易經》有關係呢?」
佛圖澄說道:「說實話,我很佩服《易經》的高深,我也確實鑽研過,不過僅僅知道一點兒皮毛。所以我不會使用《易經》推測判斷。只好使用別的方法。不過大家都知道『良劍期乎斷,不期乎鏌鋣』的道理。對吧?」
這個時候,張離、王波,朱軌等人,都已經不得不深深佩服佛圖澄的學問和口才了。都紛紛點頭稱是。說道:「聖僧確實高才,決非徒有虛名、欺世盜名之輩。雖然來自遙遠的外邦,卻深知中華文化,又能與自己的佛學融會貫通、巧妙結合,實在令人欽佩啊!聖僧才能之高,不是我們這些愚笨讀書人所能了解的。」
來拷問佛圖澄真才實學的人們一個個心悅誠服的走了。
當然,最對佛圖澄不相信的還有一個,那就是軍中主帥——石勒。
大凡作為一方諸侯生性都是多疑的,石勒也不例外,他還想試一試佛圖澄的神通。
一天夜裡,他在帳中披甲戴冑,執刀而坐,派人去告訴佛圖澄,說大將軍找不見了。石勒心想:「你不是說你有神通嗎?你若有神通能測出來,還算罷了,若是暈頭暈腦地撞到這裡尋找大將軍,看我不一刀切了你。」
使者剛走到佛圖澄面前,還未來得及開口,佛圖澄就大聲說:「哈哈,並沒有盜賊,也沒有敵情啊。石將軍自己披甲戴胄,在帳里弄得那麼戒備森嚴做什麼呢?」
石勒聽使者回來一說,當下驚出一身冷汗:「神僧,果然是神僧!」由此對佛圖澄更加敬重。
不過,時間一長,石勒對佛圖澄的猜疑又從另一個方向冒了出來。
石勒翻來覆去總在想:「養這麼一個料事如神的神僧在身邊,是利大呢還是弊大呢?固然他可幫我出謀劃策,創建基業,不過,這種人我怎能控制得住呢?他看我一清二楚,我看他一片模糊,若是他收拾我可怎麼辦呢?不行,我得先下手。」
於是,石勒就想殺掉佛圖澄。
對石勒內心的變化,佛圖澄馬上心知肚明了。等石勒派兵士搜尋他時,他早已悄悄躲到郭黑略家中,對寺廟中的弟子說:「若石公問我的去處,就說不知道。」
結果眾多士兵四處搜尋,無論如何找不到。
石勒又是一驚:「我對聖人心存惡意,他怎會不知道呢?一定是他知道我將對他不利,他離我而去了。咳!」他整夜輾轉反側,不能入睡,感覺對不起佛圖澄,自己好不容易遇見一個幫助自己打天下的高僧,就這樣讓人家離開自己了,太不應該了。於是他就想馬上見到佛圖澄。
佛圖澄知道石勒已有悔意,一早就去拜訪他。
石勒一見,又驚又喜:「昨晚大師到哪裡去了?教我好找啊!」
佛圖澄哈哈大笑:「老衲當時發現石公心存怒意,所以權且避了一避,知道現在石公心意已改,我就又回來了。」
石勒一聽,臉上掛不住,只得尷尬地打哈哈:「哪裡哪裡,大師誤會了啊!」
石勒從此也就對佛圖澄大師深信不疑。
現在該說季龍了,石勒給他改了名字,叫做石虎。他現在找到了叔叔,一個相當有權利的叔叔,真是飛來的洪福啊——石虎感覺如魚得水,為所欲為。他本人結束了長期吃不飽穿不暖,四處漂泊的生活。石勒先把他放到軍營中去適應,去鍛煉。
這時石虎只有十七歲,誰也沒想到他竟殘忍得沒有限度。他基本上也能接受正規訓練,也有紮實的武功基礎。為此他的頭頭兒夔安,很高興,說咱們的隊伍里將來又會有一個猛將了,對石虎的孔武有力,武藝高強,給予高度評價。但是也不得不遺憾地說,這孩子(或者說青年)就是有一個毛病,還是太損太缺德的大毛病——拿著別人尋開心。要按現在的說法該是叫做「虐待狂」吧。他專門愛「吃」這一口兒。
比如他從小就喜歡玩彈弓子,到了現在,也不知玩壞了多少,反正現在的水平,已經彈無虛發了,跟他的騎射水平相當。這在對敵作戰的時候,發揮好了,確實是好事,可是他偏偏在平時訓練的間歇,或者休閑的時候,他就拿這種本領在戰友們身上搞「演習」,說不定把哪個戰友當靶子,因為他的這項技藝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因此往往打得穩、准、狠,堪稱一絕。看吧,那些哼哼嗨喲的弄個滿臉青的,身上青一塊腫一塊的士兵,都來源於石虎的「饋贈」。
遺憾的是,這種「虐待狂」的疾病,在當時並沒有什麼心理醫生給以治療。
他的直接上級,多次將這些情況,向上反映。最後到了石勒那裡,忙裡偷閒的石勒也是摸住機會了才把石虎訓斥一頓。雖然在石勒的嚴厲訓導之下,石虎有所收斂,但是,他的這個毛病最終也沒有根本好轉。
軍中都以他為禍患,很多將軍、士兵對他唯恐避之不及。
佛圖澄也告誡石勒,說:「這小子殺氣太重,應當好好勸解他。」
石勒告訴母親說:「這個小子簡直就是個凶暴無賴啊!假如軍隊的人把他殺了,有損咱的聲名,還不如讓咱自家人來除掉他。小時候,我看他是個挺可愛的小孩啊,長大了,怎麼這樣啊?」
沒想到母親卻說:「快捷能幹的牛在起初還是牛犢子的時候,大多都會把車弄壞。你稍微忍耐一下吧!估計你將來就會有好的收穫。」
石勒想了想,也覺得母親的話有道理。
後來的事實證明,老人家真是有社會經驗和獨特眼光啊!但是就因為這句話,也把他們的家族和事業徹底葬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