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深夜,他在方家孩子卧室外的走廊上等待著。
「這麼晚了,你在這幹嘛?」
倚在牆邊的高大身軀一聽到她的聲音,原本疲倦得快要閉上的俊眸突然睜開。
那因為整日的身體勞動,而充塞在四肢百骸的疲倦,也頓時一掃而空。
「噓……」他隱帶著笑意的黑眸,在黯淡的走廊燈光下,漫著溫柔的光芒,「我有點話想跟你說。」
為了攻佔佳人芳心,最好的方式,就是要從她最在乎的事情下手。
他知道方家一出事後,方裳珞就二話不說的丟下台北的偵探工作,還把自己所有的積蓄全砸在這老房子上。
她喜歡錙銖必較,為的卻不是自己,而是他人。她這樣努力的奉獻自己,令他忍不住感到憐惜……
而目前,他清楚的知道方裳珞只在乎兩件事,那就是家人跟維持家人生活所需的金錢。
然而,要說服她接受他,卻不能拿錢砸她,他得一步步來。
「我們去廚房談吧!」因為那是她本來的目的地。
她從中午到現在都沒吃東西,五臟廟正需要補貨。
「你餓了嗎?」她問。
「有點,下次你別說糖果屋的故事了。」
「哈!我也是因為說那故事,才感到肚子餓的。但我們只有果醬三明治能吃喔!蛋跟火腿是早上才能吃的。」
「我知道,反正你弄的都好吃。」
「哈!少來……說這種話不會多抹點果醬給你。」
她走進廚房,從冰箱中拿出果醬跟吐司,然後按下烤麵包機的按鈕。
她知道這種東西填不飽身後男人的牙縫,但為了要掌控好經濟狀況,每一頓飯她都得算得很精啊!
尤其今天又被第五家銀行拒絕了她的貸款!
「小氣!」
「呵!」
「你午餐時去哪?怎麼沒回來吃?」
她把果醬抹上吐司,輕嘆口氣,「我去銀行辦點事。」
「談貸款的事?」
她轉眸看他,「你知道?」這件事她甚至不會跟弟妹談起,她不想他們為錢擔憂。
他聳肩,「你朋友說的,她很健談。」
「妹妹?」她微一皺眉,想到秦眉梅三不五時就來方家,根本就差沒公然說要住在這。
「對!」他含糊的說,貸款的事情其實不是秦眉梅說的,但他不能讓她知道他在調查她。
「是嗎?」方裳珞聲音里的友善不自覺消失了,「我看得出來你們談得很愉快。」
她知道秦眉梅是為了嚴譽嘯才二不五時跑來方家,因為她跟她的交情,並沒好到那種她會沒事就上門來的地步。
「沒錯。妹妹是個很爽朗的女人,聽說你們之前在台北是同事?」
「對,同一家公司,她是我同事,交際手腕一流,我們的工作偶爾需要應對某些男人……」
察覺到自己口吻中的酸意,她皺眉。她說過個想跟他談戀愛,如果他想跟秦眉梅在一起,那是他的自由啊!
她連忙又道:「我是說,她是個各方面都不錯的人……怎麼?你對她有興趣?」
深眸中漾起笑意,她臉上的神情,他懂,「妹妹她人不錯,也很漂亮。」
方裳珞眼眯了眯,轉頭瞪著烤吐司機,丟下另外兩片吐司,用力的按下鈕,「對啊!她十八歲時還當選過花蓮小姐,前陣子剛跟男友分手,有興趣的話,就趕快去追。」
討厭!明明告訴白己沒理由在意,但心底這種酸酸澀澀的感覺,到底是怎麼回事?
「好啊!我考慮看看。」他從側面覷著她的表情,她吃醋的模樣好有趣!
「隨你。」
「你在生什麼氣?」
「生氣?」她一愣,「我才沒生氣,我本來就知道,男人是只看外表的,不是嗎?」
「你是說妹妹只有外表?」
「我……」她突然驚覺到自己的態度很幼稚,竟然真有一股想貶損好友的衝動。天!她是在幹嘛啊?怎麼連嘴巴都管不住了?「我沒這意思,你不要亂說。」
有點尷尬的,她把之前弄好的果醬三明治放到盤子里,頭也不回的舉在身側,等他拿去。
奇怪!廚房空間又大又通風,為什麼她卻突然覺得廚房很小?是因為身後的他太高大的關係嗎?
見她打死不回頭的模樣,他笑了。
「放心吧!」他沒拿過三明治,卻故意靠向她的耳旁低喃,「我知道你跟她是好朋友,不會因為吃醋就亂說話的。」
她倏然一震,那暖洋洋的氣息拂在她的耳朵上,讓她莫名的感到一陣腿軟。
「神經!跟你說我沒吃醋,我也不會吃你的醋。就算我們接吻過了,我也不會吃醋。」她回頭,硬把三明治塞到他手上。
「接吻過?我們什麼時候接吻過?」他將三明治擱在流理台上,顯然不打算放過她。
「在直升機上啊!」
想起她唇瓣的觸感,他的眼神黯了下來,「不……那只是輕輕的碰到而已,嚴格說來,那根本不算接吻。」
她臉一紅,突然感覺到一陣腿軟,「好!不算那更好,你去跟她在一起吧!她是真的很喜歡你。」哼!
「你真的希望我跟她在一起?」
「對!不……我是說……我希望你不要傷害到她。她雖然看起來很聰明,但她其實是個心思很單純的女人。」
她在幹嘛啊?明明一點都不希望嚴譽嘯跟秦眉梅在一起,何必這樣說?
「傷害?我傷害她?」
「沒錯。」
「小姐,我從不傷害任何女人,過去跟我交往過的女人們,不但沒半個抱怨,而且還都讚譽有加。」
交往過的女人們?他的說詞惹惱了她,心裡像是有個大醋罈子打翻了一樣,酸得叫人生氣。
「是嗎?她們可能只是不想在你面前抱怨而已!說真的,像你這種自以為是的花花公子,我看過太多了。」
「看過太多?」深眸淺淺的眯了起來,散發出一種危險的氣息,「什麼叫做你看過人多?」
調查報告中,他沒發現她有認真交往的對象,但那不表示她在報告查到的資料以外,也沒有跟任何男人在一起過。
想到她可能跟某個男人在一起過的這事實,他心中突然有股怒火。
「就是我看過太多的花花公子啊!當偵探通常是調查外遇比較多。而說真的,要不是為了工作,我才不屑認識那些人呢!」她突然轉眸,眯起眼瞪著他說,「女人才不可能對一個真心交往過又分手的傢伙讚譽有加,我只能說……會讚美你的,可能一開始就不是跟你真心交往的。」
「是嗎?」濃眉一挑,「你怎麼知道她們不是真心跟我交往?」
「因為……聰明的女人都懂,像你這種條件的男人,在跟人交往時,要拿出真正的誠心很難。」
「喔?你怎麼會認為我沒有真正的誠心?」
「因為你看起來就是那種,很有資格亂搞男女關係的人。」她說的有點不甘心。
「請定義,什麼叫做很有資格亂搞男女關係的那種人?」過去他可是從不腳踏兩條船的,但不是因為忠實,而是因為怕麻煩。
「就是……你自己知道。」
「不!我不知道,請告訴我。」
「我不要!」她火了。這傢伙幹嘛一定要她告訴他說他很帥、很迷人,會讓人心頭小鹿亂撞,忍不住會想倒貼呢?但當然,那不是她會上當的類型,她喜歡他的地方,是他不自然流露出來的體貼、他的沉穩、他的幽默,還有他對待她家人的態度……
喔!不……她突然搗住自己的嘴,以防自己冒出尖叫聲。
她喜歡他?她真的喜歡上嚴譽嘯了?
「幹嘛不要……你怎麼了?」他看出她神情的不對勁。
「沒事!」她惶然搖頭,「對了,你不是有事情要跟我說?」
「沒錯……但我要說的是小事。你到底怎麼廠?」她眼底的心慌是這麼的明顯,明顯揪住了他的心。
「我沒事……」
「沒事才怪!」他朝她緩緩的逼近一步,雖然沒碰到她,可是他的距離近到她幾乎能感覺到他的體溫。「告訴我,你剛想到什麼?你知道我能信任的,不是嗎?」他低啞的醇嗓帶著一抹誘惑。
「是沒錯……」她嗓音嘶啞,彷彿有把火,因為他的靠近而點燃,正在她體內亂竄,「但我不想說……」
「為什麼怕我知道?我以為我們無所不談。」
「我們不是無所不談。」
她不要喜歡上他,她不需要談戀愛,更不需要一個男人出現在她的生活里,像他的存在這樣的深刻。
他眼一眯,痛恨她眼底那明顯的退縮,彷彿想退到他碰不到的地方,「你在怕我。」
「才不是!」她垂眸,不想再看他。他幹嘛靠的這麼近?別再逼她了,
「你是……」修長的指節勾起她的下巴,逼她迎視著他。
那雙在燈光下閃著柔光的水眸,是這麼美麗又無辜的看著他。
「我不怕……唔?」
他深深的吻上了她,不給她太多辯解的機會。而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他等這天等好久了。說真的,池沒想到自己會為了一個女人等這麼久……他對她的耐心,連自己都訝異。
他的唇緩緩的撫過她嫩軟的唇瓣,輕柔的用舌尖誘哄她讓他進入。
這個吻沒有太深的交纏,沒有太火熱的慾望在裡面,但卻像是開啟了百年老酒的瓶蓋,傳出的酒味是那般的醇香醉人。
然後,他放開了她。
「這才是真正的吻。」他低頭輕笑著說。
她眨眨眼,像是還處在震驚中,沒有很清醒。
「晚安了,三明治我回房去吃。關於搬家的事,我看改天再跟你談好了。」
他拿過三明治,然後轉身就走出了廚房,只留下方裳珞獃獃的看著他高大的背影,然後獃獃的撫著自己的唇……他的味道,他的氣息,都還殘留在上面。
到這時,她才發現,原來白己已經徹底亂了。
她真的……是喜歡上他了。她該怎麼辦?
咦?等等!
他剛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他要搬家?他要從她的生命中離開!?
「你昨天晚上說要搬家?」
失眠了一整夜,眼下掛著黑眼圈的她,此刻看起來氣勢嚇人。
在後院製作小抽屜的他停下手裡的工作,抬頭看著她,黑眸裡帶著一絲笑意,「沒錯。」
「是嗎?」她的神色看起來很糟糕。她點點頭,逼自己揚起嘴角,「我知道了。」一說完,她轉身就要離開。
「嘿!等等。」他丟下子上的螺絲起子,起身抓住她的手臂,「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誤會?我沒誤會什麼啊!你本來就只是個房客而已,當然可以要搬進來就搬進來,要搬走就搬走……只要按照租屋合約來,那就沒有任何問題。」
她說得很清晰,但是腦中卻一團混亂。
他真的要走了?就這麼瀟洒的走人,什麼也不留下?不!他留下很多,所有的傢具都有他精心製作的痕迹在,她會……難以忘記他!
心有點抽痛的感覺,她不知道這是為何,也不願去想。
「我以為……」他的低嗓突然放柔了,大掌用力的把她拉向自己,「我不只是個房客而已。」
她眼一眯,突然對自己心底的脆弱感到生氣。為何他的嗓音、他的一舉一動,都會這麼輕易的牽動她?
「沒錯!你不只是個房客而已,你還是個非常好的工人。」
他眸光沉下。這不是他要聽的答案!
「你真的只這麼想?我只是個非常好的修理工人而已?」
「不然呢?」
她像只刺蝟,豎起全身的刺,拒絕他的影響再度接近。
「我起碼還是你們的好朋友,不是嗎?」
「沒錯!是我們的好友,謝謝你對我弟妹的關心,也謝謝你……」
他驟然打斷她:「謝謝我答應幫你的鄰居秋伯搬家是嗎?」
「什麼?幫秋伯搬家?」她一陣頭暈眼花。
「沒錯!秋伯前兩天說要搬家時,你不是說有空要去幫忙?我的工作現在進度全趕上了,只剩幾個柜子的細節要重新整理,所以,我想我能跟你一起去幫忙。」
他一口氣說完,然後看到她眼底的如釋重負與欣喜,剛才因為她態度而被激起的怒意,也漸漸的消失,口吻轉柔:
「我說的搬家是指這件事,並不是我要走,傻瓜!」
大掌放開她,撫上她眼角下那滴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何時流了的淚珠。
她一震,臉紅紅的,眼睛也有點紅紅的看著他。
「抱歉……我誤會了。」
「沒關係!」他說,她不希望他搬走,是件好事。
只是,一個星期後他得回美國,他來得及讓她願意接受他的幫助,跟他在一起嗎?
「那……你還會繼續住下?」她希冀的看著他。
「目前是……」但一星期後得離去。後面幾個字,在他喉頭繞了又繞,始終說不出口。
「是嗎?啊……抱歉,你一定覺得我這樣很糟糕。」
看到他那似乎有點難言之隱的神情,方裳珞頓時驚醒。天……她到底在幹嘛?祈求他住下?
他本來就只是一個房客而已,她憑什麼要求他留下?
他已經幫他們家做得夠多了,他什麼也不欠她啊!
「算了,不打擾你弄這些抽屜了,我去樓上把最後的衣櫃組裝好。」她真是尷尬死了!
她剛的舉動像什麼?簡直像一個害怕被拋棄的女人,在祈求男人的垂憐一樣,喔!她以後該怎麼跟他相處啊?
「……」古諭嘯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始終沒有開口說出半個字。
一星期後,他該怎麼做才不會跟她分開呢?
要怎麼做才能讓她接受他?
他整夜沒睡,隔天一大清早便闖進了位在花蓮市的某家小咖啡廳里,吵醒了老闆。
這裡的老闆是個金髮碧眼的外國美女,也就是麗莎。
從古諭嘯跟米莎聯絡上的第二天起,她就在這裡設了行動據點。
「你打算提前抓傑森?李?」
現在,她跟國際刑警合作,依循著張致桀的這條線索,透過收買他身邊的人,終於確定了那個出錢想殺害古諭嘯的人,叫作傑森?李。
他是古諭嘯的表哥,目前為海棠集團里某個分公司的負責人,古諭嘯一直知道他有野心,但沒想到他竟然會收買人殺他。
「沒錯!」他昨晚左思右想,認為自己現在就卡在這一關上。
父親雖然還沒答應集團合併的事情,但目前他知道自己的公司已經亂到父親無法掌控,他父親就快要投降,簽署集團合併合約,應該是這星期內就能解決的事。
這也就是說,他只剩一個星期的時間來對方裳珞坦誠一切。
「為什麼這麼急?抓張致桀的計劃雖然有,但你不是要等回去后,再由我這來執行?現在突然說要提前行動,可能會有困難。」
麗莎說,他們已經在對岸設計了一個誘餌,準備讓張致桀上鉤。如果太急著行事的話,怕會引起張致桀的懷疑。
「因為我不想再騙她了。」
「噗……」麗莎悶住笑。
一旁的米莎卻忍不住開口問:「你說的是方裳珞?上次你拐她上船,她卻不為所動的那一個?」
古諭嘯眼一眯,瞪向兩人,「這很好笑嗎?」
「不……」麗莎一臉笑意的否認,接著又轉為嚴肅,「但如果美國那邊提前行動抓傑森,那會讓老爺發現你,剩沒幾天,你不能提早曝光,畢竟,集團合併的事還是比較重要。」
「該死……」他的懊惱形於色,讓兩個助理都十分訝異。
「我以為方裳珞了不起只是一夜情,或幾夜情的對象。」麗莎說。
「這不是一夜情!」他跟方裳珞之間不可能是一夜情。
「那是什麼?」米莎看著他,一臉不解地問:「你不是只喜歡那種單純無負擔的關係?反正到時候送錢或送禮物,就可以彌補你的良心了啊!」
「……」古諭嘯瞪著米莎。這傢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敢這樣說話帶刺的?
「我想這方裳珞跟你才認識沒多久,應該蠻好打發的吧!再者,她不是缺錢嗎?我們可以提供一大筆錢給她,同時,剷除掉張致桀后,我想花蓮的銀行就不會有人為難她了。」
「什麼?」古諭嘯眯超眼,「是張致桀故意為難她?」
「沒錯!這是我竊聽張致桀家的電話時聽到的。有銀行經理跟他報備方小姐的貸款內容。」
「可惡!那個張致桀……」
「所以啊!如果你跟方小姐分手后,能送她這麼大的禮物,她應該也會很感謝你的。」
「但我並不想跟她分……X的!不,我們連在一起都不算……」這認知突然讓古諭嘯感到十分沮喪,「而且,她雖然需要錢,跟那些女人卻不一樣……她要錢不是為了自己,所以我不能用錢污辱她。」
而且,他到這一刻才發現,方裳珞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有多重,他不只是不想離開她,甚至想把她……帶回美國去!
兩個美麗的女助理對看了一眼。真是天下紅雨了!老闆竟然知道送錢打發女人是種污辱?
「而且,重點是……」他有點懊惱的耙了下頭髮,「我該怎麼讓她跟我回去?」越是了解方裳珞,他越是知道不能用以前對女人的方式對待她。
兩個美麗的女助理又對看了一眼,這次,彼此的眼中充滿的都是震驚……
天!這聽起來是……
「老闆,你愛上她了?」
兩個助理的異口同聲,讓古諭嘯這次嚇得比誰都厲害。
「什麼!?」
他愛上她了?
不……不可能吧!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