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試探
等到了夜晚,周遭都是靜謐的黑,沈謄昱終於到了竹雅榭。
莫姨娘眼巴巴地就湊了上去,「老爺可算是來了,妾身準備好的那什錦豆腐撈是熱了又熱。」
沈謄昱背著手,慢慢踱步著,似乎並沒有聽進莫姨娘的話。
莫姨娘也不覺得尷尬,接著又道:「老爺夜深露重的,快進屋子裡罷,妾身已經讓人燒好了炭火,還焚了老爺最愛的蘇合香。」
沈謄昱抿緊嘴,眉頭也是緊縮著,隔了好半晌才輕輕『嗯』了聲,隨著莫姨娘上了階進了屋內。
屋內果如莫姨娘所說的那樣,烤著炭火,熏著香,又暖又好聞,桌上擺好了盤,全是沈謄昱愛吃的菜。
沈謄昱看了一眼,才慢慢上了坐。
莫姨娘踅身吩咐了下人擺碗放箸,又自個兒盛了碗什錦豆腐撈,遞在了沈謄昱的面前,「最近才進的新鮮豆腐,老爺嘗嘗,看嫩不嫩?」
沈謄昱聞之,拿起瓷勺撈了一口,等到都咽了下去,才道了句:「果然很嫩。」
莫姨娘懸著的心,瞬間因為這句話落下來了半邊,沈謄昱從進門到方才幾乎是沒說過一句話,莫姨娘心裡又揣著別的心思,自然會有些心虛。
莫姨娘帶著笑意,又夾了些冬筍,和螃蟹小餃兒,「老爺再吃吃這個,才出土的筍子,最是清脆爽口。」
沈謄昱卻是放下了箸筷,道:「不吃了,心裡煩性得慌,吃不下。」
莫姨娘訕訕地收回夾著螃蟹小餃兒的手,看見沈謄昱神情在游,便問道:「老爺是憂心錦姐兒的親事?」
沈謄昱沒回答,算是默認。
莫姨娘見此嫣然笑著也放下了手中之箸,道:「老爺不妨說來給妾身聽聽,妾身即便不知如何辦,但也好過老爺一個人憋在心裡悶得難受不是。」
沈謄昱把目光放在了莫姨娘的笑容上,慢慢地道:「錦姐兒及笄也有了一陣子,我先前想著讓她多陪我會兒,便一直不急著她的親事,沒想到拖到如今這個地步......原是我的錯。」
語氣幽幽,聲音帶著嘆息。
莫姨娘心情微沉,很快地笑道:「疼愛自己的子女,是天之經,地之義的事,老爺哪裡錯了?即便有錯,也是老天爺的錯。」
沈謄昱聽到這話,神色並沒有放鬆,反倒是更為憂心忡忡了,「我想著要不下幾個帖,讓幾個和我交好人家的公子上門來一趟?」
這麼說便是沒答應了,莫姨娘心裡揣測著,笑道:「我原以為老爺應了那蔣大人的親事。」
沈謄昱聽到這話,眉毛都擰在了一塊,「也不算作答應,只是那蔣興權與我不過淺淺交談了幾句,至於為人什麼俱是不知,所以我便告了那桂媒娘,讓蔣興權挑個時間登門拜訪,我再仔細瞅瞅,斟酌斟酌。」
聽到沈謄昱這麼說,莫姨娘心思很快就活絡了起來,照著沈謄昱的說法,可能到時候可能就不止蔣興權一人來了,所謂看一個人單看他或許覺得還行,但若是和其它人站在一塊兒看可也許就不一樣了。就好比在雞群里挑個最漂亮的雞,把它扔到鳳凰里去,一眼就能看出其差別……沈謄昱這是變相地想讓沈榮錦不要對蔣興權起念頭!
莫姨娘沒見過蔣興權,但憑著她挾門戶而己見的目光來說,認為一個考功郎中的蔣興權,又不是什麼簪纓世家,自然平庸得很,所以根本就沒想過蔣興權並沒自己想得那麼差。
……
沈榮錦讓惜宣又把自己先前計劃的說了一遍給馮媽媽聽。
馮媽媽聽罷自然難以抑住的震驚,「小,小姐......這......」馮媽媽驚覺自己聲音太大,遂自壓低道:「原來小姐那裡去找林姨娘是為了這個。」
因為有惜宣作鋪墊,所以此刻的沈榮錦也不覺得多驚訝,只點點頭,說:「我當時也是為了防個萬一罷了......」
馮媽媽啐了一口道:「小姐真是心好!若換作是奴婢,奴婢斷不會去點醒那二小姐,直接自個兒就把她們引入套中!讓她們好好自食其果!」
沈榮錦怔了怔,看著馮媽媽咬牙切齒的模樣,似乎有些驚訝馮媽媽對沈榮妍她們有這麼大的怒氣。
馮媽媽猶自不覺,繼續道:「這辦法好是好,不過小姐這招可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並且還會要委屈好一陣子。」
榮錦看著馮媽媽一會兒恚怒的模樣,有一會兒憂心的模樣,心底彷彿被人捂著,暖和極了,「媽媽,這世上哪有趙岐所謂的獨治其身以立於世間,不失其操也,再清明堅守孟子亞聖之德的人淌了渾水,即便出來腳都不會是乾淨了的,所以只要最後結局是好的,許多旁枝末節的就不需著刻意在意了。」
沈榮錦其實不是不信,而是在她看來,世上最清明的人便是自己父親了,但到了最後還不是走上了那樣的道路,與其說不信,還不如說是不願相信。
馮媽媽知道這個理兒,只是不忍心見罷了。
惜宣突然上前,把窗扇闔上道:「這到了晚上風颳得好大,直吹得窗欞錚錚的響。」
沈榮錦順著惜宣的那個窗欞往外看出去,見到明細分明的枝條蔓影,颯颯而響。
惜宣關了窗,轉頭道:「這入夜了,天會涼下來很多,奴婢去烤些炭火拿到屋子裡罷。」
沈榮錦頷首道:「你不說,我還沒發覺,的確有些涼了,便照你這麼說的做吧。」
惜宣行禮退進了黑夜之中。
這邊的沈謄昱和莫姨娘說了會兒子話,心裡也舒坦了些。
莫姨娘臉上瑰麗,透著紅霞,說道:「老爺,今個兒便在妾身這兒歇息如何?老爺近來忙,妾身都好久沒見著老爺了......」
自生辰之後,沈謄昱便一直在外面奔走,在家的時間很少,所以基本都沒來見過莫姨娘。
沈謄昱思忖了后,覺得最近也是很久沒在莫姨娘房中睡了,便道:「現下天已經暗了,屋外又冷,我便省了一趟的吹風。」
莫姨娘解頤說:「那妾身現在便吩咐了下人燒水。」
等到下人端了溫水,莫姨娘也開始給沈謄昱更起了衣,「老爺,方才妾身突然想起一件事,這沒幾天妍姐兒便要及笄了,現下發生這樣的岔子,錦姐兒可是能夠給妍姐兒當贊者?妾身怕錦姐兒……心裡會因為這件事而有有心結。」
沈謄昱此刻正仰著下巴,莫姨娘在給他脫外袍,聽到這話,身子明顯僵了一下,「錦姐兒向來好強……」
莫姨娘不由得暗自嘀咕,沈榮錦哪是什麼好強,分明是縱性,真是說得好聽。
那邊的沈謄昱沒注意到莫姨娘的心思,仍自道:「我若是直接讓她不當贊者,估摸錦姐兒心裡會膈應……」
莫姨娘笑得十分柔和,「老爺,這事其實不用操心,上次老爺生辰上,妍姐兒有幸結識了安大人的長女安茹素,兩人相談盛歡,當時便問了妍姐兒及笄禮的事,言語透露出想給妍姐兒當贊者的事……妾身覺得可以用這個理去給錦姐兒說,便說是安大小姐來了帖子想給妍姐兒作贊,以安大小姐的名號,妾身料想錦姐兒心裡是不會有什麼介意的。」
沈謄昱握住莫姨娘的手,「多虧了你,若不是你,我怕這沈府後院會亂了套。」
莫姨娘撞上沈謄昱幽深的目,不禁心緒一亂,讓她想起多年前,與沈謄昱相見的第一面,那時的他雖然只穿了一襲青衣,頭戴皂帽,但眉黛風流,吐屬俊雅,她一見便傾心。後來得知他是最負盛名的茶道之家沈謄昱時,她更是難抑之喜。
在這之後,自己便猶如陷入了泥潭,越陷越深,到最後不可自拔......
自己滿腔熱血地追著他走了江南,又走益州,幻想著沈謄昱能夠回顧看自己一眼,沒想到頭來是撞得頭破血流,那些撞破的傷口如今都成了痂。
莫姨娘眼底的深湖彷彿被人擲了一塊小小的石頭,輕輕地,盪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只是沒多久,她便收住了自己的心緒......這些都過去且不重要了,那些風花雪月是最經不住考驗的,和時間流逝的。
「這是妾身該做的。」莫姨娘淺笑著,將玉帶佩環褪下放在幔幹上。
夜晚的風打在槅扇和窗欞格上,咯吱咯吱的響,像有什麼東西快要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