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藏龍卧虎
秀芸的頭再次低下去,她身形嬌小,肩膀微微抖動,柔弱得讓人心疼。
便是白擎知道這並不是她的性子,心裡也忍不住想將她抱住好好安慰。
皇上並不清楚秀芸的性子,只覺得心裡一陣陣得難受。
出去調查的人還沒能傳回消息,靖安縣離京城太過遙遠,可是靖安縣地處於邊塞,離晗月墜落的山崖卻並不遠。
秀芸的年歲又相符,再加上她的容貌……。跟阿婉那樣得相似。
皇上的心裡幾乎已經要確定了,或者說,他其實是希望她是自己早夭的女兒。
「先起來說話。」
地上太涼了,皇上捨不得。
明華目瞪口呆地看著秀芸謝恩起身,沒站穩膝蓋有些軟的時候,白擎還特別自然地扶了她一下。
怎麼回事?為什麼父皇見到自己受傷了,卻沒有直接將人拖出去問責?
明華根本不能理解,父皇不是最心疼她的?為什麼自己的手傷成這樣了,父皇卻像是沒有瞧見一樣?
「明華。」
聽見皇上叫她,明華立刻抬起淚眼。眉頭輕皺著看過去,眼睛里滿是委屈。
「你身為公主殿下,怎可出手傷人?扇人耳光這樣粗俗的行為,你怎麼能夠做出來?」
明華愣住,父皇現在這是……。在指責她嗎?
可是、可是她也受傷了,自己不過是教訓了一個賤民,父皇卻大張旗鼓地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指責她?
「兒臣、兒臣只是……」
「下不為例,你既然身份尊貴,就要有尊貴的舉止,去請太醫來給你的手腕看看,在宮中好好反省反省。」
「……」
明華不敢相信,她轉頭看看秀芸和白擎,又轉回來看看皇上。只覺得無比荒謬。
「父皇……」
「還不快去!」
明華渾身一震,滿腹的情緒被壓製得死死的,她不甘心,卻不得不退出去。
從方秀芸的身邊經過的時候,明華狠狠地剜了她一眼,秀芸像是被嚇到,渾身一抖往白擎身邊靠了靠,讓明華公主的舉動顯得十分顯眼。
明華死死地咬著嘴唇,父皇落在她身上的眼神變得很冷,父皇什麼時候用這樣的眼神看過自己?
都是這個女人,都是她的錯!
殿內安靜了下來,秀芸也安分了,只臉頰仍然漲漲得疼,她好想回去敷點葯睡一覺,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今日的事情,朕不想再追究,你受了委屈,明華的手腕也傷得不輕,此事便不要再提了。」
秀芸走過去重新跪下,「多謝皇上。小女子命薄,受不起宮內的貴氣,今日若非白將軍及時趕到,小女子恐怕……,又要惹公主殿下不高興了。」
「誰說你命薄的?」
皇上眉頭皺起。秀芸低頭苦笑,「小女子有自知之明。」
一旁白擎卻聽出了秀芸話里的意思。
他知道秀芸被明華召進宮之後,立刻趕來宮中,秀芸卻已經受了苦,若是再遲一些……
「皇上。秀芸說得不無道理,宮中醫術出眾的太醫眾多,公主貴體如何能馬虎?且先前公主的身體不是已經大好了?」
皇上瞪了他一眼,難道他看不出明華的意思?可是……,明華似乎也受了教訓。
「傷了明華的人是誰?朕的公主也敢輕易出手,可是不將朕放在眼裡?」
皇上的威嚴再次席捲整個宮殿,一個身影從陰影里慢慢地走出來,在皇上面前跪下。
然而皇上卻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睜大了眼睛盯著下面跪著的人。
「小人參見皇上。」
「墨黎……」
從皇上的嘴裡吐出兩個字來,秀芸驚訝地看過去,那是黎叔的名字嗎?
她身邊會不會太藏龍卧虎了,皇上都認識黎叔嗎?
「你還活著……?」
「小人失手傷了公主,請皇上責罰。」
「你還活著,為什麼這些年,沒有回來?」
「請皇上責罰。」
秀芸的眼睛眨了眨,所以她是不是能先坐下來?腿有些累了。
「來人,宣太醫給方秀芸瞧瞧臉。」
秀芸一愣,「謝皇上,只是這點小傷,民女回去自己處理也無妨。」
白擎輕輕拉了拉她,他也是頭一次見敢跟皇上商量的人,秀芸心領神會只能謝恩閉嘴了。
太醫來了之後,秀芸去內屋給太醫診治,黎叔被留在了外面。
「你的手腕……」
「多謝皇上惦記,已是無礙了。」
許久未見的故人出現,皇上心緒波動,這麼說來明華的傷還不算什麼,這已經是墨黎手下留情的結果。
「明華,是你傷的?」
「是,公主想用銀針刺秀芸的眼睛,小人無法不出手。」
皇上一怔,一旁的白擎更是渾身冒著冷氣,臉上的厲色都無法壓制住。
「是我太縱著她了,念著她留住了阿婉兩年,便什麼都依著她。」
「秀芸才是王妃的女兒,小人已經確定了。」
「你說什麼?」
皇上大驚失色,墨黎卻十分平靜。
「小人在竹鎮見到秀芸的時候,就已經有這樣的感覺,小人見過王妃喝醉的模樣,跟秀芸幾乎一樣。」
「秀芸如今的爺爺,是當年府中的奴僕,他雖然沒見過我,我確是見過他的。」
「來京城前,那人特意回了一趟蕭山村,從院中的樹下。挖出了一個布包。」
說著,墨黎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布包來,讓白擎給送過去。
白擎接過,裡面似乎是什麼的碎片一樣。
皇上抖著手將布包打開,是幾塊兒碎掉的玉佩。
他死死地盯著那些玉佩的碎片。半晌,從中間挑出一塊來,上面有一個小小的月牙刻印。
那是他,親手刻上去的,為了他的寶貝女兒晗月,阿婉高興地將玉佩給晗月戴上……
「我的女兒……」
皇上忍不住紅了眼眶,那是他的長女,俏麗討喜,他和阿婉都喜愛得恨不得將月亮摘下來給她才好。
她還活著……,他的晗月還活著!
「所以。你一路上都護著她?墨黎,朕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謝意。」
「小人是欠王妃的,並且護著秀芸,小人樂意之至。」
若是沒有遇見秀芸,墨黎這會兒怕是仍然在居無定所地漂泊。
他早已經迷失了方向,根本不知道要為了什麼活下去,所以他想著,就那樣能過一天,是一天吧,反正,也就這樣了。
可是他現在每日卻過得還算充實。
有一個安定的容身之處,周圍的人對他都極為依賴信任,秀芸見他將尚木、慶之兩人教得很好,乾脆又讓虎子也跟著學,家裡幾個丫頭也讓他教一教。
「強身健體。生命在於運動。」
秀芸說著奇奇怪怪的話,讓墨黎每日都似乎很忙很忙。
可,他居然並不排斥。
他現在叫方黎,用秀芸的話,他是方家的人,是她的長輩,每到過年的時候,她跟自己行的都是長輩的禮。
那個成日笑嘻嘻的眯著眼睛的丫頭,彷彿沒有什麼陰影能夠停留在她的身上,她也絲毫不會被周圍的世俗所影響。
方黎重新被賦予了追求,他會護著秀芸,直到自己無能為力……
方黎想起秀芸剛剛臉上的傷勢,眼睛慢慢眯起來。
「秀芸這些年,過得很艱苦。」
「只是她繼承了當年王妃的性子,身上充滿了韌勁。才能夠一步步走到今天。」
「原本我還想著找個機會給皇上遞個話,卻沒想到她在宮中,卻竟然遇到這樣的事情,還是當著她親爹的面。」
「……」
皇上的臉色相當難看,從見到那些玉佩的碎片開始,他的臉色就一直非常難看。
自己的女兒在外漂泊,吃足了苦頭,然而終於來到了自己的面前,卻險些被……
想起剛剛秀芸說的話,一口一個「身份低微」。一口一個「該死」,皇上的心痛得無以復加,那是他和阿婉的女兒!他卻沒有保護好她!
外面黎叔正在幫秀芸戳皇上的弱點,裡面,秀芸被冰得直咧嘴。
「姑娘再堅持一會兒,總得消了腫才好。」
太醫態度和藹,又取出一個小玉盒來,等到將碎冰拿開,讓宮女小心地在秀芸臉上塗了一層。
秀芸……被凍得什麼感覺都沒有了,只覺得那半邊臉已經不是她的。
稍作處理,秀芸整理了一下又走出去,在宮裡耽擱的時間太多,她不想再待下去。
外面三人見秀芸出來,白擎立刻走過去,盯著她的眼睛仔細看了看,才鬆了一口氣。
秀芸居然get到了他的意思,微微笑了笑,「我沒事,黎叔救了我。」
皇上這會兒再看到白擎和秀芸的互動,不禁有些微妙的感覺,他的女兒,就這麼便宜白擎了?
「秀芸,你過來。」
皇上的聲音里隱隱有些顫抖,秀芸心裡猜到了一些,依言慢慢地走了過去。
皇上一直讓她再近一些,再近一些,直到秀芸站在了他的面前才停住。
定定地看著秀芸的面容,深藏不敢碰觸的記憶慢慢被喚醒,皇上沒有忍住情緒,伸手抓住秀芸的手,眼眶微微泛紅。
「月月……,朕的月月……」
秀芸輕輕眨了眨眼睛,眼中澄清的光芒讓皇上看得無比酸澀和心疼,這是他的女兒,是他的女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