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龍溝
烏龍村的西面是一片山嶺。連綿起伏的青山奇峰如神坻一般傲立天地之間,而這片廣闊的山野不過是縱貫大陸的百靈山脈的一條支脈而已。往北往南,極目千里,古老的森林,廣褒的草原,無邊無際的沼澤,浩浩湯湯的湖泊,遍布大地。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蘊藏著豐富的物產。有些地方人跡罕見,有種種不可思議的現象,被人視為禁地。老龍溝就是這樣一處所在。
老龍溝是一座天然大峽谷,呈東西走向,全長百餘里。峽谷首尾狹窄,中間寬闊,更奇的是南北峽壁各開裂出兩條支脈。從空中俯瞰,蒼茫的山野中有一道幽深的深谷,蜿蜒遊動,四足赫然,宛如神龍。這裡的土著傳說,上古時候烏雲遮天,金雷銀電齊現,有神龍從天而降,沒入此地,山崩地裂,江河倒流,鳥獸惶惶,競相奔逃。
這傳說給老龍溝增添了一種神秘的氣息,加上入溝的獵人往往有去無回,久而久之,便成了人們的禁地。
初夏時節的山林,愁雲慘霧瀰漫天地,雨淅淅瀝瀝的下著。老龍溝外的山林中出現一高一矮兩個身影。這兩人頭戴竹笠,身披蓑衣,背著竹簍,正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泥濘的山地上。
天空中雷聲隆隆,雨越下越大,山坡上的雨水裹挾著黃泥,轟鳴而下,形成瀑布。小個子已經摔了兩次,大個子手扶竹笠抬起頭看了看天空,無奈的搖搖頭,拉著小個子,躲到一堵石崖下。崖底有一凹洞,洞中有簡陋的石椅、石灶,顯然是獵人們歇腳之地。
大個子進了洞,便摘下竹笠,露出他冷硬的褐色麵皮,他解下身上的蓑衣,露出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裳,扎著土黃色絛子,下身是一件鴉青色褲子,打著綁腿,褲腳扎入鹿皮靴里。他一邊把鞋底的泥垢在石棱上蹭去,一邊對小個子說:「阿蠻,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了,你也解了那東西吧!怪熱的!」
原來這倆人正是王泰父子。
王蠻正在洞里好奇的東摸摸西看看,聽見問話,便笑嘻嘻地道:「我不熱,怪好玩的,我多穿一會兒。」
「好吧!隨便你!」王泰無奈的嘆了口氣道:「我以進山為苦,你倒覺得有意思——唉!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啊!」
「阿爹,我們這次是要去哪裡?」
「我們去——老龍溝。」王泰神情有點不自然,老龍溝三個字,彷彿就有一種令人心悸的魔力。
「去那做什麼?好玩嗎?」王蠻一點都沒察覺阿爹的異樣,興緻勃勃的問。
「呃——」王泰舌頭打結了,從來沒有人這樣問過他,他都不知道如何回答,心想:「這小子當做遊山玩水呢?我若不實說,他沒有警惕心,遇到不測之事,說不定害了他。」於是便嚴肅的把事情經過與去老龍溝的目的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
「不就十株何首烏嗎?有什麼難的?」王蠻一把摘下竹笠,蠻不在乎的說道,洞頂的水珠落在他禿頭上,順著後腦勺留入他脖頸里,他一拍脖子,截住那水珠,惱怒的揮手,想把水甩乾淨。又一滴水珠悄無聲息的落在頭上,他又抹了一下,重又把竹笠戴上,撅嘴道:「這雨——真煩人!」
王泰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兒子,嘲諷道:「你連幾滴水都受不了,還敢說那等大話!何首烏人稱地精,是地中瑰寶,服者可益壽延年。你以為是飯桌上的菜,想吃就吃。更何況此去老龍溝的路途不但艱險無比,還有不少虎豹豺狼、毒蟲奇獸,更有詭異的巫族野人,這些人殘忍成性,神出鬼沒,令人防不勝防。我們只要一個疏忽,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這一席話說得王蠻怔怔出神,王泰心想:「老子如果不說可怕點,這小子指不定又要闖禍。」他發覺用話嚇小孩子頗有用,就好比有孩子哭鬧,用鬼怪來嚇立收奇效。他原沒有準備帶他進山,只不過龍王廟風波后,才兩日,他又故疾重犯,引出不小風波。他此次進山,多則兩月,少則一月,沒有約束的王蠻估計能把天都捅個洞出來。慎重考慮后,才決定親自帶他進山,一來可以管束他,二來也可以增加他的見識。
忽聽,王蠻叫嚷:「雨停了,雨停了!阿爹,走吧!走吧!」
看到他這般興奮的模樣,想必早把王泰的警告,拋到九霄雲外了。王泰苦笑著搖搖頭,重新收拾行裝上路了。
山裡的天氣,說變就變,此時雲開霧散,麗日又當空照。倆人把蓑衣都裝到蔞里,往西北進發。一路上,雖泥濘依舊,但勝在草木一新,鳥語花香。王蠻一邊走,一邊聽他爹介紹山野中的物產,倒也不覺其苦。
倆人翻山越嶺走了半日,到了一座山頭,風輕輕吹來,樹葉沙沙作響,樹上的鳥兒喳喳的叫,草叢裡的蟲兒啾啾的鳴,窪地里的水耀著刺眼的光,遠處的山巒像波浪一樣在地平線上起伏,麗日朗照山野,雲蒸霧繞,氣象萬千。
山頂上有一株老松樹,樹蔭底下倒也潔靜,草似氈子,石如凳子,父子倆歇了。倆人各自陶出乾糧、腌肉,吃了起來。王泰吃了幾口就飽了,可王蠻卻把糧袋吃了個底朝天,猶未飽,兩下又吃光了腌肉,舔著舌頭盯著王泰手中的乾糧。
王泰暗暗叫苦,「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我怎把這小子的飯量給忘了。這下糟糕透了。」只得把乾糧袋遞給兒子,說:「吃吧!吃飽點才好上路。」王蠻也不客氣,接過來又吃了一大半,看得王泰臉都綠了。
倆人歇了半晌才下山,往密林深處進發。林中的樹木越發高大,有的地方連陽光都難穿下來,石頭上布滿苔蘚,地上的樹葉又厚又濕,散發出一股霉味,到處都是陰森森的。可王泰卻兩眼放光,每走一會兒就會停下身形,觀察一株株綠色的植物,挖出一塊塊如番薯般的根須,王蠻知道這就是何首烏了。王泰是經驗豐富的採藥人,這片山林人跡罕見,土地肥沃,珍藥品種到是不少,地精、伏苓隨處可見,不一會兒他就采了半簍子藥材。
王蠻問:「阿爹,挖夠了嗎?」
王泰說:「差著遠呢?這些都是尋常的首烏,葯年不過二三十年而已,全加起來也不及三年百首烏十之一二的藥效。」
「那你挖這麼多做甚?」
「吃啊——你等下肚子餓了,可以當地瓜吃。」
王蠻聽了鬱悶不止,倆人一路往深山而去,餓了就挖地精吃,渴了就喝山泉水。夜裡燃起火來,爬到樹上結藤而睡。這樣過了快半月,父子倆人都瘦了一圈,皮膚被曬得黝黑髮亮。王泰原本以為王蠻定會叫苦連天,可是這十幾日來卻沒聽他叫過一句屈,一路上倒也活潑自在,追野鹿、逐岩羊,用彈弓打野雞,忙得不亦樂乎,唯一讓他不滿的就是肚子餓,一個勁的嚷,吃了半個月的地精與伏苓,嘴裡都淡出了鳥來。
這叢林行進不同平原,有的地方雖然只有一山之隔,可往往需得繞山而達,是以老龍溝雖與烏龍村直線距離六十餘里,可是這路程卻有二百餘里。快一個月,倆人才走到一處蒼茫大山。此處山險河急,更加兇險的是有猛獸出沒。不時有虎嘯猿啼響盪在山谷里。王泰再也難以淡定,他削了兩支硬木為長矛,父子倆人各執一根當做兵器,以做防身之器。
倆人到了一處山林,只見漫山遍野的松樹,晚霞如血,把松樹都染出了一層金邊。父子倆人攜手而行,忽然就感覺氣氛不對,不知何時,四周就出現一對對碧幽幽的眼睛,「狼」王泰心頭一凜,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那狼慢慢圍攏而上,王泰大喝一聲:「上樹!」王蠻不敢怠慢,蹭蹭就上樹了。王泰把葯簍一扔,也轉身上樹,只是動作稍慢,一隻灰狼就撲過來,王泰急轉身挺毛疾刺,正中狼頸,那狼慘呼一聲,夾著尾巴逃了。余狼一驚,王泰趁機也上了樹。那群狼便圍攏上來,二十幾隻野狼,在樹下跳躍,長嚎,場面慘人之極。
王蠻看得火起,手中長矛擲出,不偏不倚刺入狼身,把它釘在泥地里,血流了一地。眾狼嚇了一跳,紛紛夾著尾巴逃去。王蠻興奮地搶過父親手中的長矛,用力擲出,他力量不俗,那矛如箭一般飛出,沒入狼群,此次卻被這些畜生躲開。眾狼見他再沒有武器,又圍攏上來。
王泰正在苦悶,眼見天色越發暗了,群狼更加兇惡了。這時,忽聽一道口哨聲,從林子外湧出一群野人,這些人彎弓搭箭,手擲長矛,一會兒就打退了狼群。這群人走到樹下,看到長矛釘著的狼屍,都又叫又跳起來,一個赤裸著上身腰間圍著樹葉的野人,拔出矛,笑著捧給王泰,另一個野人則用石刀把狼分成兩半,取了一半送呈王家父子,嘴裡嗚咽,嘰哩呱啦的,說著倆人聽不懂的話。王泰看他們並無惡意,便接了狼屍,這些人又圍著狼屍跳了一會奇怪的舞蹈,才捧著狼屍,悉數退去。
父子相視而笑。王泰道,「沒想到我們會被這群巫人所救。也好,有這狼肉,倒可以吃個半飽。」父子兩人燃起火來,把狼剝了皮烤熟,王泰只吃了幾口,半片狼幾乎全落入王蠻的肚子。
當晚,倆人又在松樹上睡了一宿。第二日,又往老龍溝進發。這天運氣不錯,王泰終於挖到了一株三百餘年葯齡的何首烏,高興的哈哈大笑。走了一個時辰,不時有獐鹿在山野里飛縱而過,野兔兒也隨處可見。王泰選了一株胡楊樹,抽出柴刀,砍了十數支樹枝,削去枝杈,製成十幾支長矛,又截了幾枝竹干,製成矛筒,讓王蠻背在身上,要他看到獵物,伺機而投。這任務正中王蠻下懷,不到半天功夫就讓他投中了一隻獐鹿一隻岩山羊,從此以後,父子兩人的飯食終於有了著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