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眼鏡:昨天下了一夜雨》
陳川濤的眼鏡莫名的掉地上,鏡片碎了一大塊。他關上了辦公室的門,獨自一人在辦公室點了一根煙,最近的事情確實讓他心煩。從東光公司參觀完生產線后,馮夢月每周就打來一個電話,催他何時辦手續,說辦公室已給他準備好了,定製的西服也做好了。陳川濤認真地和張晨菇討論過這件事,張晨菇倒是很痛快的建議他辭職,張晨菇也幫他分析了現狀,
"眼鏡,我知道你在民品所很不舒暢,聽說你在買兩個熱水壺的收據上籤了字,你們的會計還不同意報帳,說要財務一支筆,要所長簽字呢,這你連個二十塊錢的權利都沒有,我那能知道你在工作中有啥權利!"
"還有,你一直捨不得你那軍品項目,可是那項目八字還沒一撇,聽說總工馬上也要調走了,你縱有大志,英雄無用武之地呀"。
"再說了,萬一原原想考研出國,還得需要錢......"
電話又響了,是廠辦通知的,說是部里領導來考察軍品能力調整一事,事關重大,廠長點名讓陳川濤接待,陳川濤匆匆掛了電話,朝總裝車間走去。
又看到熟悉的060產品,陳川濤百感交加,部里領導詳細地詢問了總裝加工能力,詢問了預研項目的進展,對陳川濤的講解頻頻點頭,車間門囗,部里的首長握著陳川濤的手,親切地說,"陳所長,你真是一個專家,你早都在部里出名了,不僅僅因為你是總師,還有那個,不說了......",看著廠長一路歡笑陪首長離開了總裝車間,陳川濤和小李返身又回到了總裝車間。
陳川濤招呼小李,兩人爬上了060產品,"那個,061的上裝部分,我們要在這地方改進",他邊說邊挪了挪身子,腳下一滑,身體栽了下去。
救護車來了。
馮夢月一連幾天打陳川濤辦公室的電話沒人接,索性叫了輛車來到了7號信箱,到了門市部,也沒看見張晨菇的身影,問了連和才知道,陳川濤已轉院到縣中心醫院了,馮夢月猶豫了一下,還是從車裡取出了西裝,"連經理,這是陳所長買的西裝和襯衣,您先收著,我先去中心醫院了"。
中心醫院二樓,郭天成正在對病床上的陳川濤叨叨,"你小子,命大,沒事往車頂上爬啥,幸虧是車外側的橫杆攔了你一下,中間緩衝了一下,不然就不是輕微腦振蕩了,你想,腦袋先著地!"張晨菇用手拉了一下郭天成,郭天成仍嚴肅的說著,"拉啥,我這是教育他呢,我在車間管那麼多年,車間連個輕傷都沒有,誰允許他私自爬上車了,我在車間那會兒,誰不按照安全規定執行,老子罵他是輕的,誰敢在安全上不服管,頂撞老子,老子直接讓他沒活干,天天到綜合室去取報紙,讓他天天沒工時,哭著來求我,這安全,當事人不受教育是不行的!"
馮夢月在門口看到了郭天成和張晨菇的背影,陳川濤正側著身子低著頭,郭天成還在上他的安全課,"你以為你是個總師,就了不起啦,安全無小事......",陳川濤羞愧地扭過頭,馮夢月正靜靜地看著自己,四目一對,陳川濤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卻見馮夢月招了一下手后,轉身走了。
馮夢月找到了主治醫生,詳細地詢問了陳川濤的病情和冶療方案后,和醫生道別後,直接下了樓。
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雨,門診大樓前的人們慌忙地跑著,或用手遮住了頭在擋雨,馮夢月靜靜地在雨中走著,司機慌忙地打著傘,跑了過來,"馮總,這雨這麼大的,您也不招呼一聲,我去給您送傘","小李,沒事的,你等會再上一趟樓,幫我給陳所長送朿花"。
"馮總,送什麼樣的花?"
"我看見了,醫院門口花店有康乃馨"。
下午,雨一直下,床房裡漸漸安靜了,張晨菇也有點困了,她俯在床上輕輕地睡了,已經陪院整整七天了,她那幾天眼皮一直在跳,就是感覺不得勁,救護車從門市部過的時候,她還盯了一眼,結果救護車後面的蘭鳥直接把她接上就一同到了縣中心醫院,72小時的觀察時間過了,頭顱CT檢查也做了,她才長舒了一口氣,醫生說讓繼續觀察,主要是看有無頭痛頭暈及噁心嘔吐等癥狀出現,七天了,還好沒有上述情況。
陳川濤左手伸出,輕輕地抓著張晨菇的手,目不轉睛的注視著自己的愛人,他這幾天恍惚隔世,有時半夜醒來,看見床邊那熟悉的身影,他才放心,他的右手打上了石膏,幸好兩個腿無大礙,每天吃飯都是張晨菇用勺子喂,有時上廁所也需要人幫忙,一開始張晨菇幫他解褲子,他還不好意思。
一會兒,張晨菇醒了,推開了陳川濤的手,"就剩一隻手能動了,還不老實,乖乖地,晚上想吃啥,我一會給咱買去?"
"今晚一點也不餓,不想吃飯了"。
"醫生說了,還是要吃點,不吃飯也不行,要麼我給你來碗小面?"
陳川濤憨憨地笑了。
"沒出息樣,一聽吃個面,就樂成這樣"。
外面的天漸漸黑了,陳川濤輕輕地閉上了眼,這兩天來探視的人太多了,他無可奈何地重複地說著話。他腦子裡不時轉來東光廠生產線的情形,轉來061的圖紙,閃過馮夢月嫵媚的神情,閃過寒雨中060的靶場,想到了自己到二所后受到的冷落,想起了廠長深不可測的話語,郭天成的叨叨,連和不住的嘆息,妻子的愛憐,田福生說了幾句,他記住了:有時候處理一件複雜困難的事,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你一定先要靜下心來什麼都不想,你越想就越是把自己的腦子轉了起來,所有的神經都轉起來,最後不死即病。
雨一直下,窗外黑漆漆的,陳川濤在黑夜裡摸緊了張晨菇的手。雨整整下了一夜,陳川濤睡的很香。
早上,張晨菇給陳川濤擦臉的時候,拔弄起他的頭髮,"川濤,你的白頭髮多了很多,等出院了,我給你染一染"。
"估計還得住一個禮拜院吧?"陳川濤問道。
"急什麼,把身體養好了才是關鍵"。
"原原該放假了吧?"
"啍,你那沒良心的兒子,想他何用"。
陳川濤不再吭聲了,過了一會兒,他手指了指柜子旁的那朿花,對張晨菇說,"你把那花搬走吧,我聞不慣那味兒"。
"挺好看的,留著吧",張晨菇答到。
"我聞不慣那花的味道"。
"沒味呀,再說你都聞了一晚上了"。
"把花送給二樓的護士站吧"。陳川濤還在央求。
"你捨得呀,那花可貴了",張晨菇還在臉盤裡洗著毛巾。
"你不搬,我去搬",陳川濤掙扎著想下床。
"眼鏡,你可別胡來,一會兒護士來送體溫計時,我自然會把花送給她的",張晨菇笑了。
"這花挺好看的,我年輕的時候,也挺愛花的,經常在山上采些花回來,放在家裡的罐頭瓶子里......"張晨菇一邊擺弄著那朿康乃馨一邊說。
"我們那沒有山,是平原,沒有山花,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花,黃燦燦的,那個味,才是真正的香",陳川濤也在回憶著,轉而又問道,"你喜歡那個花,從來也沒見你說過呀?"
"就有那兩個錢,能餵飽肚子都不錯了,那還敢談什麼花兒,你多看幾眼咱家窗帘你就明白了"。
"窗帘上那是花的圖案,等我出院了,我給你買一盆真的,就擺在我們陽台上"。
"眼鏡,你咋越來越像個小孩了"。
"住了這一陣兒醫院,我感覺自己想明白了很多"。
"你都想明白啥了,告訴我?"
陳川濤認真地眨了一下眼,"我想我兒子了"。
"一點都不老實,誰知道你想啥呢,好了,我去買早飯去了",張晨菇搭好了毛巾。
陳川濤插上了耳機,打開了隨聲聽,這是一盤鋼琴曲,他又愜意地躺下了身子,似乎又靜靜地睡了。張晨菇買完早飯回來,見陳川濤又睡了,便沒打擾,她左手拿起了那朿花,小柜子上才有了地方,兩個飯盒也剛好有了地方。她拿著那朿花出了門,來到了護士站,護士們連忙解釋醫院有規定,堅決不接收那朿花。
張晨菇沒辦法拿著花下了樓,垃垃桶邊,她嘴裡輕輕地念了一句,"對不起了,小師妹,這可是你大師兄讓我乾的,與我無關......"
昨天下了一夜雨
走起路來腳掛泥
天上有几絲雲彩
依然是好天氣
不是雲彩不下雨
不是蓮藕不掛泥
不是汗水不覺咸
咸也是甜的兄弟
哦....
一個人一首歌
一家子一台戲
那戲也不是好演的
哦....
苦的要變成甜
甜的要釀成蜜
那甜可是苦泡的
哦...
一輩子一副畫
一個人一隻筆
那畫也不是好描的
哦....
張晨菇輕輕地哼著歌,望了望天上,天似乎晴了,她拍了拍手,準備上樓,廠辦的小周攔住了她,"張姐,你得和我回去一趟,我們急需要陳所長四張兩寸照片,還有你們的戶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