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赴死
「原來是影衛大人。」一眾教徒連忙拜見。
雲姝端著架子冷傲地說:「前方發現魔息長老的蹤跡,爾等速與我前去支援長老。」
「是。」
他們隨雲姝跑了幾步,那一開始發問的教徒突然問:「影衛大人,您的服飾為何與天朝將士有些相像?」
雲姝回頭靜靜看著他,其他人也愈發疑惑起來,氣氛瞬間變得詭異,教徒的手紛紛按在了刀柄上。
「啊!」
幾聲輕微的慘叫,伴著噴濺的鮮血,四具屍體陸續啪啪倒地,兩具割喉,兩具則是自後方身中弩箭致死。
雲姝邊擦拭彎刀上的血,邊一一踩滅火把。
魔息靠在樹榦上擺弄著弓弩,柔順的黑袍子貼著筆直的樹榦垂下,將他身軀的修挺線條襯得愈發頎長冷俊。
雲姝餘光瞟見他在看自己,好整以暇的姿態一如她被緹麗絲鞭打的那夜,惹得她莫名煩躁。
又聽見他說:「你的口音學得那麼糟,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上你的當的。」
雲姝橫他一眼,但終究沒說什麼。
兩人默聲走了一段,忽聽見遠處有水聲轟轟作響,前方應當有一掛不小的瀑布。
循著聲音走去,水聲趨響最後到了震耳欲聾的地步,待他們撥開濃密的樹叢,一陣山風撲面而來,攜帶的水汽好似冰粒砸在臉龐,簡直寒冷徹骨。
前路已經到了盡頭,一條崎嶇的山路橫亘在面前,往上便是直通山頂,往下則是下山的路。
就在往上的方向,一條銀白色的巨大瀑布自山上筆直垂掛而下,無數晶瑩的水花永無止境地飛濺而出,綻放在高高的虛空之中,在冰冷的月光下閃爍著星星似的光芒。
雲姝縮緊身子走到路的盡頭,俯瞰見面前的瀑布洶洶氣勢似千軍萬馬傾巢而出,以壯闊的聲勢匯聚於百丈下的巨大水潭,又嘩嘩地不知流向何地。
冰潭吹上來的呼呼狂風將她的衣袍吹得鼓起,她倒吸一口冷氣,一股特殊的冷意從腳底冒出來。
「往下走大概兩個時辰就能到山腳了。」魔息指著左側下去的路說。
就在此時,天空之中忽然傳來一聲清脆遼邁的鷹鳴,兩人不約而同抬頭一瞧,只見一隻蒼鷹在高空盤旋幾周,不停鳴叫著。
「是鬼怵的靈寵!他發現我們了!」魔息的語氣第一次出現了一絲焦急。
兩人連忙往山下跑,路上被荊棘樹枝割破了衣袍皮肉也無暇顧及。
雲姝耳邊聽見呼哧呼哧的激烈喘息,還有身子撩過枝葉的啪啪聲,但無論跑到哪裡,那鳴叫總是如影隨形,無形中催促她跑得更快些。
忽然一個悶響傳來,雲姝被驚得猛然回頭,黑黢黢的密林間,魔息的袍子更加濃黑。
她二話不說跑回去將他扶起,正要帶著他走,魔息卻默默推開她說:「這樣我們兩個人都走不了。」
雲姝一愣,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我不需要你們魔教人做什麼犧牲。」
他冷冷地說:「你以為我堂堂浮閻庭長老便願意讓你一個漢人女子相救么?」
「我既然救了你就一定會做到底!」
「我如今武功全失,即便拿到解藥也已經於事無補,回去了也只能被教庭處以焚骨之刑。那樣死去,我寧願選擇與鬼怵奮戰而死。他也中了我的毒,噬骨之痛難以言喻,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冷冷地說。
雲姝靜默片刻,鎮靜地問:「你知道況亓會帶溫將軍去哪裡嗎?」
「只有我知道藏身之地。」魔息道。
她點點頭:「那麼你下山去吧。」
「什麼?」
「我只求你看在我這個漢人女子捨命相救的份上努力逃生,然後去找你的侍衛,放溫將軍回天朝去。既然你已經不可能再繼續做長老,那這場競技對你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不是嗎?換言之溫將軍對你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
魔息看著她,半晌無言,不知是驚愕得無話可說,還是在權衡利弊。
蒼鷹的鳴叫又一次響起,遠處也漸漸傳來騷動,雲姝知道時間不多了,果斷抽出腰間的彎刀就要離去。
「為什麼?」魔息問,「為什麼要這樣?」
「我只要溫將軍活著,這是我欠他的。」
是她害了溫嵩,無論如何她必須救他,即使只是一線希望。
他默了默,問:「你叫什麼名字?」
知道他是答應了,她忍不住抿嘴一笑:「雲姝,我叫慕雲姝。」而後頭也不回地跑回山上去。
樹林間,數不清的火光密密麻麻流淌過來,雲姝捏緊手上的彎刀,義無反顧地殺過去!
身陷重重包圍,喊殺聲充斥耳邊,雲姝幾乎將平生所學發揮到了極致,身上時不時傳來痛感,但她根本無暇顧及,刀起刀落地一遍遍動作,甚至到了麻木的地步。
眼前突然閃過一雙明亮的碧綠眼眸,某根神經開始隱隱作痛,腦海中頓時冒出一個名字。
緹麗絲!
緊接著腦子一頓又一晃,面前突然吹來一陣寒冷的風,她膝蓋一疼,耳邊振聾發聵的水聲告訴她又回到了那條瀑布前。
而此時她被一群黑衣教徒按倒在地,冒著寒氣的月光下,鬼怵的紅色大氅刺痛了她的眼。
緹麗絲則站在雲姝身旁,得意洋洋地看著她。
雲姝發現自己渾身是血,方才她只為了給魔息拖延時間,根本沒想要活下來,所以全身傷口不計其數。
「人給你帶來了。」
雲姝暗嘆自己聽力真是不錯,隔著那麼大的巨響,她居然還能第一時間捕捉到鬼怵的聲音。
此時雲姝已經疲憊不堪,勉強抬頭一看,竟見魔息站在自己不遠處,震驚得頓時全無倦意。
難不成魔息背叛了她?要用她和溫嵩跟鬼怵做交易?
天哪,就因為他難得流露的一點點脆弱,她居然就傻傻地相信他甚至為他拚命!
他可是魔教的人啊,是不講道義沒有誠信的魔教人啊!
一瞬間,雲姝全身都燃燒著憤怒,正要破口大罵,卻又聽鬼怵問:「輪到你兌現承諾了。」
魔息自懷中將一枚瓷瓶丟給鬼怵:「這是一半的解藥,待她平安下山,我才會給你另外那份。」
鬼怵打開瓶子一嗅,問:「可是真物?」
「我以浮閻庭長老的名譽起誓,如假包換。」
鬼怵撲哧一笑:「你竟用最後的籌碼換這漢人女子一命?這可不像你啊,你莫不是看上她了?」
魔息淡然回應:「像不像不是你說了算,你又懂我多少?快些放人吧。」
鬼怵伸出一根手指揮了揮,教徒們便將雲姝鬆開。
雲姝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身上的軍袍幾乎被血污染成黑色,破爛不堪的根本阻擋不了寒風灌進來,凍得她整個身體瑟瑟發抖,發青發紫。
連腦子都被極致的寒冷凍住了一樣,雲姝只是那樣獃獃地看著魔息。
魔息終於轉頭望了她一眼,又匆匆撇開臉去。
緹麗絲突然說:「長老,我願意送她下山。」她說完回眸遞給雲姝一個狠毒的眼神。
「呵,不必了。」鬼怵懶洋洋地一笑,突然自大氅內抽出那把青銅長刀架在雲姝脖子上!
那長刀重得簡直難以想像,即使微微能感受到身中蠱毒的鬼怵握刀的手也在顫抖,應當忍受著不小的痛苦,但云姝自身更宛似扛上了一方巨鼎,饒是平時也未必受得住,當即悶哼一聲跪倒在地,青銅刀尖順勢劃破她的皮肉然後插入凍結的地面。
長刀跨在她頸后,變成了一把處刑的虎頭鍘。
血順著脖子流下來,滴落在眼前,就像一滴滴鮮明滾燙的眼淚。
「現在就給我。」鬼怵不帶一絲溫度地說。
魔息不動。
雲姝十指狠狠插進堅硬如冰的土地里,大叫起來:「魔息,你走吧!像我們說好的那樣,快走啊!」
後頸的刀背向下一壓,雲姝吃痛,雙手險些撐不住身子都要栽在地上。
「已經來不及了。」魔息的聲音好像越過一切其他的雜音,輕輕飄進耳中,那麼清晰那麼靠近。
雲姝艱難地抬頭,雖然他戴著面具,她甚至從未搞清楚他眼睛的顏色,但她很確信,那一刻她是那麼了解他眼神的含義。
一個瓷瓶突然劃過夜空拋過來,鬼怵下意識提起刀伸手去接,雲姝則趁機站起來跑過去。
同一時間,一旁的緹麗絲趕緊朝雲姝打出一拳,雲姝早有所料,身子一轉便靈巧地避開,無暇關注緹麗絲訝異之色,再轉身便躺進了一個寬大的懷抱。
比想像中的溫暖。
魔息伸出修長的手指將她鬢角幾根凌亂的青絲別在她耳後,低頭凝望著她說:「知道那天我為什麼趁你昏睡時去樹下看你嗎?」
雲姝下意識搖搖頭。
「因為你好美,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美的女人。」
那一瞬間,血腥殘忍和酷寒如煙散去,嬌艷欲滴的薔薇次第綻放,飄蕩的花瓣如繁星滿天,萬里晴空下瀰漫著美麗的芬芳氣息。
雖然隔著面具,雲姝卻知道他在微笑。
腰間他的大手一箍,雲姝順勢埋首在他懷裡,安詳地閉上眼睛。
「嘩!」
她隨魔息一起跳下懸崖,瀑布的聲音突然變得更加響亮,他們在凜冽刺骨的寒風中墜落,靈魂和感覺都在這種瘋狂的速度之中一點點脫離身軀,耳邊魔息噗噗的心跳是她最後記得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