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前夕

「歡歡！」一聲帶著哭腔的嬌呼將雲姝的意識拉回現實，一貌美婦人牽著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跑過來，身後跟著兩個老媽子，妝容精緻的臉早已淚流滿面，細細打量她幾眼，而後顫抖著將她抱緊。

「娘，歡歡回來了。」雲姝埋在秦媛懷裡，得到了嚮往已久的安寧。

「回來就好，」秦媛抹著眼淚，帶著三分命令七分懇求說，「往後就不走了！女孩子家的，成天舞刀弄槍的算個什麼樣子?」

雲姝曖昧地應答，低頭對上一雙充滿好奇的大眼睛，她忙笑道：「永吉，還認得姐姐嗎？」

慕永吉是秦媛在雲姝七歲時生的，雲姝知道他會平安度過前面的九年，所以很放心。

慕永吉只在四歲時見過雲姝一次，對這個姐姐尚有些陌生，但平時秦媛常常對他提起雲姝，於是他雖怯，但仍甜甜地叫一聲：「姐姐好。」

雲姝拿出一隻草編的蚱蜢送給他，小傢伙高興得兩眼放光，頓時對她好感倍增。

「好了，都站在門口做什麼，快進府去吧！」慕雲崢一把抱起慕永吉，讓雲姝和秦媛相挽著有更多交流的機會。

幾人走進門去，秦媛沿路向雲姝介紹府內的院落廳堂，園林景觀，雲姝都一一聽了，但府內構造其實早便瞭然於胸。

四人路過抄手游廊，硃紅色的穿堂對面，兩個打扮富貴的女人相互攙扶著走來，身後跟著幾個低眉順眼的丫鬟。

雲姝稍稍一瞥，便知那紫裙的少女是她的三姐慕雲仙，雖比記憶里的年少一些，慕雲仙那張塗著脂粉的臉仍能引起她極度的厭惡。

慕雲仙攙扶著的美婦則是她的生母，丞相府大夫人黃氏。

憑心而論，秦媛雖比黃氏美，但也只能是一個賢妻。黃氏的大氣典雅，能很好地端起相夫人應有的端莊儀態。

印象中，黃氏從未發過脾氣，甚至沒有大聲說過話，溫柔體貼可比秦媛，女兒慕雲仙訓斥欺侮下人時她還會出聲呵斥，府里府外都很有聲望，稱讚她是個優秀的當家夫人。

雲姝一度也是這麼以為，直到十六歲那年，她親眼目睹黃氏叫手下丫鬟將弟弟永吉溺死在湖裡，事後又看她是如何哭訴自己竭力救那個「失足落水」的男孩，雲姝才真正意識到黃氏才是這座府里最可怕的人。

而在她沒有看清真相前，都是秦媛苦苦保護他們姐弟倆，一人承受所有，直到被黃氏逼死。

但這一世不會了，她慕雲姝不會讓她的親人再受他人欺侮!

這一世，由她慕雲姝保護他們！

隔著穿堂，慕雲仙首先抬起頭來，犀利的眸子先是一滯，忽地又眯起，眼神帶著輕蔑，下巴不覺高傲地抬起，塗得朱紅的唇一啟：「三姨娘，咱們相府可不是什麼市井小巷，這樣的野丫頭您怎麼也往府裡帶？」

慕雲崢臉當即沉下來，抱著慕永吉腳就往前邁去，欺近的高大身子嚇得慕雲仙瞬間少了四分氣焰。

雲姝走上前擋住慕雲崢，泰然自若地朝黃氏行禮：「雲姝見過大夫人。」

「原來是雲姝啊，這麼多年不見，居然已經這麼大了！」黃氏走上來將雲姝扶起，看著她的臉感慨說，「瞧，多美的一張臉啊，可一點不輸你娘當年呢！」

意思是說秦媛如今已老么？

若是從前，雲姝定是被誇得飄飄欲仙，但如今她輕鬆就能聽出黃氏語氣里的不善，看到她黑色瞳仁后藏匿的冰冷與嫉恨，沒任何喜悅。

「大夫人過獎。」她平淡道謝，而後若無其事將手抽回，叫黃氏尚還伸著手尷尬一僵。

「就娘親您心善，看著什麼都好!瞧那身衣服又臟又破的，不過是個山裡長大的野人，不醜就算萬幸了，還什麼美人啊！」慕雲仙冷笑。

「你說話小心點！」慕雲崢早看她不爽，眉一皺，俊臉就變得凶煞可怕，慕雲仙想駁他卻沒有膽量，只有悻悻閉嘴。

黃氏對雲姝笑道：「仙兒不懂事，我回去就斥她，雲姝你且莫生氣。你一路勞頓，便快去歇息吧，房間可準備好了？大姨娘命人給你理一間出來吧。」

秦媛淡淡道：「謝大夫人關心，房間已經備好了。」

黃氏點點頭，描得細長的眼睛盯著秦媛，眼底翻湧出一股冰冷的陰暗。

拜別後離去，秦媛帶雲姝到自己院的廂房裡，這間房是雲姝小時候住的地方，母女倆只隔了中間的庭院，秦媛說過些日子再理座院子出來予她，雲姝只是笑笑，連說自己並不很在意。

雲姝知道秦媛如今連月錢都被黃氏母女扣了大半去，吃穿拮据堪比外頭的庶民，所以以她如今的地位哪還有資格再要座院子出來?

說來凄涼，前世她不懂事，秦媛又為了不讓她操心從不和她說，這些都是雲姝後知後覺的。

院子里只有兩個老媽子服侍秦媛，憨厚些的姓王，樣子精明的則是李氏。兩人都是熱心腸的樸實女人，自秦媛入相府便悉心服侍她，即使主子早已不受寵，她們仍舊忠心耿耿。

這兩老媽子替雲姝沐浴，為她換上一件水碧色的留仙裙，長發打成雙髻，金色穗子點綴其間，英姿颯爽的俠女一下變成了嬌俏的閨中少女，只是全身沒有一件貴重些的裝飾，清素的著裝叫人一點瞧不出她金枝玉葉的相女身份。

王媽李媽連連稱讚雲姝長得著實標緻，連不善言辭的慕雲崢也忍不住說他的妹妹美若天仙，秦媛只是在一旁暗暗含淚嘆息。

待慕觀下早朝回府，雲姝便去拜見。

父女倆從小關係疏遠，如今又隔了九年，早已形同陌路，端坐主位上的慕觀只是喝茶，待雲姝行完禮，才淡漠點頭道：「回來了早些歇息。幾日後宮中有場春宴，你且跟去瞧瞧吧。」

「是。」

倒不是慕觀特意想到了她，只是皇帝旨意是要所有子女出席，雲姝不去便是抗旨。

沒等雲姝回到位上，一旁慕雲仙就坐到慕觀腿上，親昵地摟著他的脖子，翹著嗓子興奮追問：「爹爹，可是皇上擺的宴？」

「是啊，你這小頑猴兒，瞧把你高興的，早見你耐不住想出去走走了！」慕觀笑起來，刮刮她挺立的瓊鼻，泛濫的寵愛卻都吝嗇分給雲姝一點點。

「那可不！日日在府里可悶死了呢！我可得好好玩玩呢！」

慕雲仙向雲姝拋去得意的目光，雲姝對這些早習以為常，沉寂的心如今再難為這些人驚起什麼波瀾。

她只是漠然地轉頭看著門外晴空萬里，哀嘆接連幾日可能都是不會下雨了，事實也確然如此。

福身退出廳，雲姝獨自回院去，在拐角迎頭對上一個男子，她抬頭，看見的是一張充滿驚艷的臉。

「新來的婢女?」對方好奇地打量她，習慣性眯起的眼流露的眼神好似能代替他滑膩的手，一寸寸撫過她玲瓏有致的身軀。

慕雲天，前後加起來也有十八年了，這張醜惡的嘴臉依然有十足的能耐讓她作嘔！

慕觀的妻妾不算多，自二夫人死後他沒有再娶，一面是對她情深意重，一面也是因為忙於政事，因此孩子也只有五個。

慕雲天是黃氏的兒子，乃相府大公子。他性格頑劣，從小便在外惹是生非，整日與一群不入流的人廝混，十二歲時在長安城簡直到了臭名昭著的地步。

堂堂相國當然不能讓別人再有所非議，慕觀一狠心將他送去了軍營，後來慕雲天甚至隨軍去了邊關，不過沒有上戰場，只是做了個守城的雜兵。

慕雲崢靠自己掙了一身威名，慕雲天卻始終默默無聞，不過他沒有再惹事已經是萬幸了。

再大些他就擅自離開了軍營，四處遊玩，騎騎馬逛逛青樓，遊手好閒的，時不時給相府惹點事。

慕觀對這個兒子已經無計可施，便只隨他去。

其實慕雲天不常在相府，第一天回來就碰到他可真是倒霉。

雲姝裝作不認識，自他身旁走過。

「站住！你這賤婢竟敢對本少爺無禮！我可是相府大公子!」慕雲天企圖抓住她，那雙皓白的手腕卻似青煙般，近在咫尺看著很容易抓住，卻偏偏無聲無息就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