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相思
雲姝沿著高大的紅牆走到相府正門,將那些幾乎將大門圍得水泄不通的馬車與人群打量一眼,危險地眯起了眼睛。
分開前她明明和慕雲崢說好了,這次他立了這麼大的功,皇上若賞賜什麼一定要都給秦媛。
在門口迎接賓客的黃氏和慕雲仙忙得簡直不亦樂乎,禮品十幾個下人都搬不完。
隱約間還能聽見那些人諂媚地喊黃氏「一品夫人」,黃氏皆只是靦腆一笑,勾起的嘴角卻已經暴露了內心的喜悅和滿足。
一品夫人!?竟還被封爵位了?
黃氏,你何德何能!?
那些本都該是她母親的東西!
雲姝攥緊粉拳,立刻扭頭離開,她怕自己再不走,就會控制不住自己衝上去大鬧一場!
她沉著臉繞到側門,他們的院落位置偏僻,從正門進去要穿越小半個相府,自側門進入倒是一會兒便能到了。
踏上熟悉的青磚小路,道邊一棵滄桑而蒼勁的老松樹仍是她離去的模樣,轉角見到那扇院門,雲姝猛地推進去,迫不及待地朝屋中喊道:「娘!我回來了!」
「姐姐!」一聲可愛的呼喚自屋裡傳來,一個粉嘟嘟的小男孩歡呼著跑出來,後門跟著一位溫婉的美婦人。
雲姝心中一嘆,終於是回來了!
秦媛叫兩個老僕人下了碗面給雲姝,飯桌上又不停詢問她在華山的日子,雖然她覺得雲姝照顧師父理所當然,但難免心疼女兒,加上一去就是半年,可將她想壞了。
「不過有一個來月你都沒有消息,不回娘的信,娘都擔心死了。」秦媛道。
秦媛送去華山的信都被悄悄轉去了軍營,雲姝才能按時回信以免露餡,但自己落難那段時間即使慕雲崢接到信,因為筆跡不同而無法回復。
雲姝連忙解釋說:「我後來不是趕緊回您了嗎?師父病情突然加重,我趕緊給師父採藥去了,一個月在深山之中,因此都無法去驛站收信。害您擔心了。」
這個理由秦媛倒也沒什麼懷疑,只是心疼地撫摸雲姝的臉說:「瞧你,瘦了這麼多,臉似乎也黑了一些,天天在山裡採藥一定很辛苦吧。」
雲姝只是笑笑。
成天被邊塞草原的風那樣吹,日頭那樣曬,不黑才怪!
「對了,二哥呢?」
「在宮裡。回京三日,只來得及回來一次。即便戰事已了,也不能好好休息,榮升了大將軍也沒見得有什麼好的。」秦媛淡淡地說。
大將軍乃是武將之最,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地位比慕觀還要高一點,但她沒有半分喜悅,只是心疼。
慕雲崢被封大將軍乃是意料之中,雲姝絲毫未覺驚喜,而是不停戳著碗里的面,想了想終於還是問:「娘,皇上給的賞賜,您是不是又不要了?」
秦媛神色如常:「照樣只是些布匹珠寶,我們不缺那些。」
在此之前,慕雲崢因立戰功官位不停攀升,母憑子貴,聖上賜予其母的封賞卻都算在了黃氏這個大夫人的頭上。
雲姝記得第一回慕雲崢有資格讓皇帝給其母一併封賞時,在朝堂之上,慕觀提的便是黃氏之名,當時慕雲崢足足氣了半個月!
秦媛知道后也沒吭聲。
後來又有了第二次,同樣是給了黃氏。
慕雲崢怎麼能讓秦媛再受這樣的委屈,退朝後回府就要和慕觀理論,但奇怪的是秦媛在房間里不知與他談了什麼,慕雲崢出來后默不作聲就離開了,再也沒提過賞賜的事。
這是前世的記憶,雲姝至今記得慕雲崢從房間出來后的臉色,陰沉,卻不是生氣。
她問他,慕雲崢也只是讓她照顧好自己,弄得雲姝一頭霧水。
若只是錢財一類也就罷了,可皇帝的賞賜最重要的是權譽。
如果秦媛作為將軍之母受賞,即便她再不得寵,在相府的地位定然不再似從前那樣低,誰對她說話給她做事都要想著那個將整個北疆打下來的驃騎將軍慕雲崢!就是大夫人黃氏也不例外!
而這一次皇上龍心大悅竟還封了一品夫人,天朝女子除個別寵妃外可極少有什麼封號,更別說被封爵位,這莫大的榮譽,已經不是簡單一句缺不缺就能搪塞過去的了!
從女兒拉長的臉秦媛就知道她是有多麼不悅和氣惱,嘆息一聲緩緩道:「歡歡,娘不是懦弱,而是有苦衷的。」
雲姝緊緊盯著她,秦媛垂下眼說:「不說也罷。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娘只要你們三個人平平安安的,這一生也就滿足了。」
想來她是不願說了,雲姝也不再問,埋頭吃面。
兒子得勝歸來,正妻又被一品夫人,如今相府可是長安城乃至全天朝最榮耀風光的存在了,前來道喜送禮的人都要把門檻踏破了,慕觀估計也忙得不可開交,雲姝便打算遲些去拜見,反正也只是走走形式,她的父親並不在乎她這個女兒是不是回來了。
一去半年,也不知兩黨之爭已經進展到什麼地步了。
慕雲崢一直謹尊溫嵩教誨,身為武將從不參與朝野鬥爭,向來保持中立,因此雲姝想他即使奪了大功,也給太子添不了多少威。
但就是因為她的干涉,事情一度失去控制,甚至幾次九死一生,她自己都險些賠上性命。
雲姝有些害怕,害怕因為自己的私心讓歷史走上不一樣的軌跡,怕害死更多人。
她洗完澡出來,身子熱騰騰的,見檐廊下陽光明媚,擦乾頭髮,只著一件薄衫便拿了梳子坐在廊下梳頭。
秋風瑟瑟,即便暖陽當空也有些涼。
雲姝打了個噴嚏,吸吸鼻子想回房加件衣服,慕永吉奶聲奶氣的聲音從院子里傳來,似乎在同誰說話。
她轉頭一望,落葉飄零的梧桐樹下,一抹黑如濃墨的剪影霎那間似火熱夏陽般灼痛了她的眼,痛楚傳到心頭,化作火熱的心跳。
手中梳子在無意中脫手滑落,她愣住了。
「上回說的水晶綠豆糕。」他自侍衛林義手中拿過一盒糕點,彎腰遞給慕永吉,說話的聲音似水中搖晃的月光,隨著美麗的漣漪,以優雅柔情的姿態淌入耳中。
慕永吉一點也不見外,高高興興地接過,道了謝后說:「成王哥哥,我姐姐回來了,我帶你去見她吧。」
三人轉頭,正見一個粉衫少女坐在舊紅的廊下,三千青絲如瀑般潑灑在肩,在涼風中凌亂地舞動,絕色傾城的臉帶著茫然又傷感的神色望著他們,與燦爛陽光融為一副唯美到叫人驚嘆的畫卷。
沈佑航走過去,雲姝只是看著他一步步走近,待他彎腰為她拾起滑落的木梳,她才遲鈍地站起來。
「還好嗎?」
他將梳子遞給她,卻仍握著她的手不捨得鬆開。
「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
雖然他遇什麼事都能處之泰然,但即使只是一點點的神色變化,雲姝都能捕捉到。
方才見到她,沈佑航是真的不驚,好像早有所料。
不像她,看見他突然出現,整個人魂丟了一樣,反應都變得遲鈍了。
「你進城時我就知道了,想著你要休息本打算明日再來的。」沈佑航苦笑說,「但是一直坐立不安,做什麼都不適,想著應當是真的太想你了。」
雲姝臉一紅。
「不過我以為你見到我會飛奔過來呢,怎麼倒傻愣住了?」
「我是太驚訝了,下次一定不會啦。」雲姝嘟嘟嘴說。
「不要再有下次了。」沈佑航突然說,「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
「我……」雲姝本想敷衍而過,待看見浸在他漆黑似水的眼眸里的自己,腦子裡忽然有什麼閃過,她臉色頓時有些蒼白,顫聲道,「你……你知道我去了……」
不待她說出口,他已經安靜地點頭說:「我一直知道。只是探子武功不高,那夜我沒能救你,只能眼睜睜看著你落入魔教之手,還好你最終平安無事,否則我定要他們整個教庭陪葬。」
他並未對自己的痛苦與無奈做多少描述,自始至終說得很平靜,但隱藏在風平浪靜之下的怒濤驚瀾更教人心悸。
不知害他操了多少心,雲姝感到無比愧疚。
「但你怎麼知道我去了那裡?」
沈佑航俊臉一僵,表情有些不自然。
「你跟蹤我?」她不高興地撅嘴。
「沒有。」
沈佑航扭頭,臉頰浮上紅暈,驚得雲姝險些笑出來,他不會是在害羞吧!
「那是怎麼知道的?」
他默了默,說:「我給你送了點吃的,然後遇到了給邊關送信的驛差。」
「遇到?」雲姝試探著問,「你不會親自去了吧?」
沈佑航不答,臉頰更紅了。
雲姝心裡甜甜的,還有絲絲溫暖,嘴角不覺小小地上揚。
沈佑航若有若無的嘆息在她頭頂飄過,他拉著雲姝背著陽光坐下,取過她手裡的木梳給她梳理長發。
「今日相府可熱鬧了,你來了怎麼沒被留住?」雲姝隨意地問。
不論是他成王的身份,還是與相爺對立的立場,只要他出現在相府,恐怕都會引起不小的轟動,那麼多人,怎麼能這麼悄無聲息地來到這兒?
沈佑航道:「我知道來了很多人,所以從側門進來了。許萬給我開的門。」
雲姝思索著問:「我二哥這次大勝,會不會……會不會讓太子他們……」
他手上動作頓了頓,突然自后將她抱住,下巴抵在她頭頂,語氣仍是不緊不慢的:「歡歡,我知道夾在我跟你父親之間你的處境尷尬。但那些事情你大可不必憂心,你只要準備做我的王妃就可以了。」
王妃……
雲姝呼吸莫名一滯,不知是太過期待了還是其他什麼。
「但我知道過去半年發生了很多,如果你還需要時間,我們的事可以暫且緩一緩,不著急,反正我都在這裡等你。」他的聲音越說越輕,好似幻化成蝶,翩躚而去,只剩微風,花香和美麗。
明明心急得都跑去華山找她了,卻還說不著急,為什麼他可以這麼溫柔這麼體貼?為什麼跟前世那個心狠手辣忘恩負義的他完全不同呢?
雲姝不知為什麼突然不高興起來。
腰間一松,雲姝以為他要走了,著急地轉頭,頓時整個世界的陽光好像都迎面潑了過來,炫目得叫她睜不開眼。
緊接著眼前又忽然一暗,一股麝香般迷人的氣息籠罩過來。
沈佑航扣住雲姝的腦袋,狠狠吻住她的粉唇。
她先是小小地驚慌,漸漸地終於不再反抗,伸手摟住他的脖頸,羞澀地回應他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