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羊牯堖
「那裡打槍?」
喝了一下午的酒,接著又打了大半夜的麻將,三團長的眼睛熬得血紅。可是偏偏老毛又讓他搞什麼宣傳,那些泥腿子懂啥叫打仗嗎?以為扛著大刀梭鏢就能打倒反動派?
可命令畢竟是命令,無論如何也要執行,召集些代表開個會,把目前的形式說一說,也就算應付過去了。至於其他的,反正個子高的多了去,天塌下來還輪不到自己頂。
就在三團長打著瞌睡的時候,槍聲、爆炸聲響成一片,會場的人瞬間慌成一團,哭的、喊的什麼聲音都有。
「那裡打槍?」
三團長蹭的一下站起來,往四周掃了幾眼,就發現羊牯堖那邊冒起一股濃煙來。緊接著,就看到三營長急匆匆的身影。
「我營炊事班的戰士到山上砍柴,可能是和敵人遭遇了。」
「你……,你再說一遍?」
三團長大吃一驚,羊牯堖緊挨著南門鎮,如果這個地方被民軍佔了,傻子都知道後果是什麼。
三營長又把情況重複了一遍,而此時槍聲更加密集起來,甚至還有重機槍的掃射的聲音摻雜期間。
「你趕緊帶著人上去增援,一定要守住羊牯堖,不惜一切代價守住。」
三團長望著三營長匆匆離去的背影,心裡不由升起一絲懊惱。老毛領著前衛營趕往留陽前再三交代,一定要加強哨戒,尤其是兩座制高點必須控制在手裡。
「什麼時候民軍也怎麼拚命了?都是黃浦出來的弟兄,至於拼殺個你死我活的么?」
想到這兒他用力的揉了揉臉,扭頭對傳令兵喊道:
「馬上通知特委、前衛營,南門鎮受到襲擊,對方攻勢很猛,有重機槍掩護,希望特委支援。」
「團長,劉長官已經在西樓定了酒席,您要不要推掉?」
傳令兵聽到命令,卻沒有當一回事,反而嬉皮笑臉的說道。
「推什麼推,山上有咱們的人。一時半會的民軍怎麼可能攻上去,再說三營長已經增援上去了,這還能出啥事?」
三團長掃了會場一眼,只是這片刻的功夫,人散得都差不多了,他打了個哈欠,又對著傳令兵說道:
「老子先回去睡一覺,下午四點準時叫醒,和劉營長的事可不能耽誤。」
山頭上,秦朗抱著血淋淋的三猴,他想哭卻哭不出來,只能自我安慰似的說道:
「班長,馬上把您送下去,可千萬別動。」
三猴嘿嘿的笑了幾聲,從嘴裡吐出些黑色的血塊來,然後從顫巍巍的聲音說道:
「小牛鼻子,這個時候就別說假話了。你來的時候不給咱算命,就知道這大限到了……。」
秦朗心中只有懊悔,大聲地說道:
「我真不會算命。」
三猴又笑了幾聲。
「你是有真本事的人,咱沒那個福分而已……。」
「我……。」
看秦朗又要申辯,三猴擺了擺手。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也不用難過。小秦,我知道你來頭大,以後炊事班的事就託付給你。」
「三猴班長您別說話,這炊事班就只有你這個班長。」
秦朗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一下子從眼眶中流出來。
「多照看這些的弟兄,他們出去就是死路一條,死在部隊上還能有人挖坑埋掉,不會喂野狗。真疼,怪不得老兵說,被一槍打死的人都有福份……。」
三猴說到這兒抖了幾下,就停止了粗重呼吸。
「三猴班長!」
秦朗大吼一聲,但是三猴卻沒有回應,那表情彷彿是陷入熟睡一般。
「秦、秦爺,咱們怎麼辦,十二個弟兄就剩咱們四個人了。」
孫瘸子哆嗦著的說道。
十二個人打敗了一個加強連,雖然戰績輝煌,但傷亡也極為嚴重。如果民軍再來一次反撲,恐怕包括秦朗在內,一個人都活不下來。
「兩挺馬克沁布置在哪裡,多做幾個陣地。腦勺跟著一隻耳,孫瘸子跟著我,每打一個彈帶必須轉移陣地。腦勺、一隻耳你們儘可能收集機槍彈,如果來不及換彈,就用劉易斯干他們。」
地上還有散落著一些「花機關」,但是這關口實在沒時間收集。果然,才過了半個多小時,遠處影影綽綽的出現一群人,其中還有拿著什麼對著山上比劃。
「小心,迫擊炮。」
秦朗的腦子裡瞬間想到什麼,一把將馬克沁扯進匆匆修好的散兵坑裡。
「咚咚咚。」
果然才十幾秒鐘之後,民軍方向騰起一縷縷白煙,緊接著山包上立刻發生劇烈爆炸。
「嗷嗷。」
就在這時,腦勺卻捂著腦袋倒在地上,嘴裡流出一團團的白沫子。
「壞了,腦勺舊病複發啦!可憐的娃,又得吃老漢的草鞋子了。」
孫瘸子一臉痛惜的樣子說道。只見他慢騰騰的脫下自己的草鞋,想都不想就塞進腦勺的嘴裡。
「癲癇!」
秦朗知道這麼做是怕腦勺咬到舌頭,可孫老王八蛋就不是愛乾淨的人,那雙破草鞋……。
「娘的,為什麼我想吐。」
一隻耳面色蒼白的說道。
秦朗聽了哈哈笑起來,覺得心頭的陰霾給沖淡不少,畢竟這裡是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沒有時間去多愁善感。
「炮彈金貴,他們打不了幾發,秦爺來支煙。」
孫瘸子從上衣袋裡掏出一包煙來,散了一圈后發現還剩下很多,眼睛不由得有些發紅。
「大豐收也不便宜,三個銅子呢!」
一隻耳大聲的吼叫道。
自從他耳朵聾了之後,說話就不自覺的加大音量,受了幾次訓斥后變得沉默寡言。直到秦朗接過煙,他才像鬆了口氣似的說出話來。
煙的確不是高級貨,辛辣的煙霧嗆進肺里,除了讓人想劇烈的咳嗽外,沒有任何的快感可言,可是這瞬間的刺激,卻讓亂嗡嗡的腦袋平靜了。幾乎在同時,對方也停止炮擊。剛才還「轟轟」亂想的環境,瞬間寂靜下來,不知為何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進入陣地,他們要攻上來了。」
把煙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秦朗扔掉了手裡的煙蒂,隨手抬起馬克沁的槍身,重量瞬間憋得臉部一陣滾燙。孫瘸子也抓起槍架,手裡還提著一個彈藥箱。
預設陣地就在周圍,所以不用怎麼費勁就能跑到,掃開平台上的一層浮土,馬克沁穩噹噹的架好了。
「秦爺果然深不可測。」
怪不得三猴會信任這小牛鼻子,光是按照他意思修建的機槍陣地,就和以前看到的不一樣。圓形的,而且直切下去,使得本來高聳的重機槍槍身,現在只露出地面不到一尺。如果再加上些偽裝,人不到跟前都不會發現異樣來。
就在孫瘸子走神的當兒,一隻耳的機槍卻毫無徵兆的吐出了長長的火舌。
原來剛才炮擊的時候,一群民軍企圖利用灌木的掩護衝上山崗。結果才冒頭就被掃倒一大片。其餘的人立刻驚慌失措,沒頭蒼蠅似的亂竄起來。
「噠、噠、噠。」
秦朗的一提重機槍的把手,手裡的馬克沁立刻發出怒吼,撞進射程的民軍紛紛倒在地上。兩挺重機槍的交叉掃射,民軍的意志終於崩潰了,很多人不顧一切的跳起來,手舞足蹈的往後奔逃。
「換陣地,快!」
把彈帶的剩餘子彈打完之後,秦朗小心翼翼的提起滾燙的槍身,然後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另一個預備陣地。果然才是兩三分鐘時間,一發發迫擊炮彈從天而降,只是對面的炮手手藝太潮,準頭簡直無從談起。
「秦爺,對面的炮打得神仙。」
孫瘸子嘿嘿笑著說道。
「不怕他打得准,就怕他打得不準。」
秦朗緊張的望著彈著點,飄飄忽忽沒有半天規律可言。可就在這時孫瘸子大喊一聲「什麼人」,抄起身邊的「劉易斯」就要摟火。
「不要開槍,自己人。三猴班長在不在,營長受傷了,讓您去一趟。」
一個系著紅領巾的士兵,驚恐萬狀的回答道。
秦朗看孫瘸子點了下頭,才貓著腰跑到那個士兵的身邊,不高興的問道:
「你們怎麼才來?」
要不是搶到兩挺重機槍,加上對方炮火準頭差,恐怕這會兒自己早就見了閻王爺。工農軍的戰鬥力怎麼會如此孱弱了,和電影里看到的不一樣啊!
「您是……。」
那個士兵嘴唇動了幾下,半晌才吐出兩個字來。
「炊事班代理班長秦朗,趕緊帶我到營長哪裡。」
這會兒也沒法計較了,羊牯堖需要增援,最少也要一個連的兵力,否則根本守不住。失去這個制高點,整個三團就必須像歷史上一樣,在蒙受巨大的損失后,像馬鞍山方向突圍。
當看到三營長時,秦朗嘆了口氣,因為面前的人已經停止了呼吸。他眉頭一揚,大聲的喝問道:
「這裡現在歸誰指揮?」
士兵們面面相覷,剛才事情突然,他們集結之後就隨著營長上山,結果路上遭到炮擊,一陣慌亂之後,發現幾百人的隊伍,就剩下面前的七八十人,而別的軍官不知道什麼時候沒了蹤跡。
「現在都聽我指揮。羊牯堖一定不能丟,否則咱們都沒有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