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夢回2002

遼寧，大連。

「中國隊在這屆世界盃賽上最理想的結局是一勝一平，勝哥斯大黎加、平土耳其，而在巴西隊面前則幾乎沒有什麼勝算。」電視上一名面色微白的球員神情嚴肅地接受著記者的採訪，從畫面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緊鎖的眉頭。

「讓我們祝中國隊好運！」年輕的女記者微微翹著嘴角，笑容十分甜美。

電視屏幕外，有名青年男子端著飯碗輕輕嘆了口氣：「可惜小謝沒入選啊，不然我們的實力會更強一些。」

坐在沙發上的兒子卻笑得幾乎要跌落在地。

「傻小子，你笑什麼？」他的父親很不客氣地瞪了他一眼。

「你這孩子，好好吃飯！」坐在另一旁的母親則手忙腳亂地扶住了快要跌下沙發的寶貝兒子。

濃眉小眼的少年吐了吐舌頭。

「這幾天，你要陪老子看中國隊的比賽！」做父親的年齡並不大，才不過三十四五，眉眼間還留存著年輕人的朝氣。

十歲出頭小毛孩立刻表示反對：「我還要上學啊爸爸！」

「少來！」老爹嘿嘿一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中國隊比賽當天，大連的學校都會放假！」

少年張了張嘴：「我怎麼不知道？你可別騙我！」

「你們崔校長和我可是老同學，昨天踢球時剛告訴了我。」做父親的放下了飯碗，露出了白凈的牙齒。

少年翻了個白眼，只能低頭認命。

他叫秦古德，今年十一歲，五年級，老爹名叫秦文斌，是當地一名自立門戶的中醫大夫，雖然對中醫來說，三十四歲的年紀還顯得有些年輕，但因為家傳熏陶的關係，秦文斌在整個大連醫壇也算得上一把好手，尤其是家中還有一位坐鎮著一位偶爾出手解決疑難雜症的老爺子秦遠山，因而秦氏診所在當地還略有名氣。少年的母親孫小英也是學護理出身，原本在當地一所醫院做護士長，在秦文斌開辦診所后，她索性也辭了職，與丈夫一同經營診所，收入絕不比醫院要少。

和大部分大連男人一樣，秦文斌一家對足球頗為喜愛，因此也傳染了自己的兒子，不惜將兒子從居住地甘井子區送到跨區的東北路小學，就因為這是一所在中國足壇留下過深刻印記的「名校」。開國以後，隨著足球的發展，陸續湧現出蓋增聖、蓋增君、李富勝、臧蔡靈、韓文海、趙明劍、林樂豐、遲尚斌、黃向東、許建平、楊玉敏、孫繼海……在此之後，從秦古德前世認識的球星里，還有楊旭、馮瀟霆、趙旭日、李學鵬、朱挺、秦升、于漢超、王大雷、楊善平、董方卓、周海濱、閆相闖、崔鵬……名將輩出，不勝枚舉，其足球氛圍之濃厚，在整個中國絕不多見。

秦遠山和秦文斌兩代人，從小孫子兩三歲開始，就將他扔進滿是怪味的藥酒桶里，說是能「活血通絡、強筋壯骨」，然而直到十一歲時，秦古德的體格卻和尋常少年沒什麼兩樣——如果硬說有效果的話，這幾年以來他確實極少得病。

剛才他之所以笑得前仰後合，只是因為他早已知道這屆世界盃的結果，因而無法忍受這位「前國家隊隊員」的樂觀預測。

三戰皆負，凈吞九蛋，一球未進，這就是國足在歷史上唯一一次世界盃之旅所取得的經驗。之後每屆世界盃，他們和他們的後輩們只能在亞洲區預選賽里為了一個出線名額連年苦戰，甚至從八強賽十強賽的常客變成了四十強賽小組游的笑話……

但是在2002年的現在，中國正處於足球熱潮的最巔峰之時，媒體上幾乎洋溢出一種「要和巴西爭第一」的盲目樂觀熱情，不要說秦古德只是一名十一歲的小學生，即使是一些理智的足壇名宿，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公開潑冷水。

然後他們就看到了這個世界的殘酷。

十天之後。

「……這是我們第一次進入世界盃正賽，雖然一球沒進，但卻在和強大的巴西隊進行了一次正面交鋒，積累了彌足珍貴的經驗，讓這些小夥子們收拾行囊，四年之後，再次征戰德國世界盃！」

電視中解說員的聲音還在回蕩，秦家的氛圍卻有些沉重。

秦遠山和秦文斌父子倆的臉色都十分難看，年近六十的老頭子甚至早就一腳踢碎了沙發旁的暖水瓶：「巴西也就算了，土耳其也不說了，哥斯大黎加、哥斯大黎加……誰能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的小國家？也能灌我們中國三個球？！」

「畢竟是第一次進世界盃，沒經驗，」兒媳婦忙給爺倆消火，「電視上不是也說了嘛，這一次就當練兵了，下一次肯定會好得多。」

秦古德伸了伸胳膊，從小板凳上慢吞吞地站了起來——沙發早就被兩個真球迷佔領了，根本沒有他的位置。

「你小子！」秦文斌立刻喝住了他，「今年又沒有進校隊？」

「呃……沒進。」秦古德老老實實回答，「體育老師說我個頭不高，身子不壯，跑得不快，跳得不高，自己瞎踢著玩可以，但沒啥培養前途。」

秦遠山吹鬍子瞪眼：「爺爺給你泡了價值幾萬塊錢的葯湯，怎麼可能身子不壯？你老師懂不懂？！」

「他們那個體育老師就是個業餘體操運動員出身的文盲，哪裡懂足球！」秦文斌嘆了口氣，「本來以為送去東北路小學說不定能有點出息，沒想到還是明珠暗投！」

他媳婦有些不樂意：「我兒子學習這麼好，回回考試都是全年級第一，大學出來以後至少也是個國家幹部，幹嘛非要踢什麼足球！雖然孫繼海、范志毅那幾個人都出國風光去了，但我可也知道，國內大部分球員可掙不了幾個錢！」

「現在又不包分配了，哪來什麼國家幹部……」秦氏祖孫三人不約而同地嘟囔了起來。

「總比踢斷了腿好！」當家的媳婦一瞪眼睛，三個男人立刻再不吭聲。

「古德！出來踢球！」

院子里有人高聲喊著。

秦古德應了一聲，從角落裡套上了鞋襪，閃身從門縫裡躥了出去。

院子里已經聚集了五六個十來歲的男孩，還有一個髒兮兮的皮球。

「你們都看比賽了？」秦古德伸腳顛了顛球，問道。

男孩子們紛紛點頭。

「土耳其雖然比較兇狠，但還是前幾天的巴西隊厲害，那幾個羅納爾什麼的，看起來都沒用全力就打了我們四比零。」

「就算我們上場去踢，說不定也能進一個。」有人說。

秦古德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個微微發胖的男孩認真地掰著手指頭說著：「我爸爸說了，這世界盃四年一屆，再過八年，我們就十九二十了，就是大人了……就能參加世界盃了。」

秦古德腳下不由一抖，下墜的皮球砸在他的腳背側面，輕輕落在了地上。

他微微低下頭，看著緩緩滾動的足球，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他不是在嘲笑小胖子的不自量力，只是因為他早已知道了八年之後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