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直等到夕陽西斜,也不見卓連季的身影。小止午睡醒來,在房中枯坐了許久,著實覺得有些無聊,莫名地又有些心慌。這荒山野嶺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自己該不會被丟棄了吧。
她跳下床打開房門,碰巧與正準備敲門的卓連季撞了個滿懷。
「連季,你可算是回來了。」小止宛如見了親人一般,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是沉了下來。
「小止,急了吧。真不好意思,讓你等這麼長時間。」卓連季一臉的抱歉,一雙眼睛竟有些紅腫。
「沒有沒有,我剛睡覺起來。」
「餓了嗎?帶你去吃好吃的。」
「好!」一提起吃的小止立馬來了精神。正午的齋飯就沒吃飽,此時她的肚子早已空空如也。
她轉身將房門落了鎖,跟著卓連季叫上了何山奈,三人一路從後門出了塔院。離院牆不遠的地方,有兩三家小鋪面,鋪前皆掛著各色攬客旗。一行人在一家牛肉麵鋪前止住了腳步。
「就這家吧。我以前吃過的,味道不錯。」三人找了一張靠邊的桌子坐了下來。
所謂的鋪面看起來尤其簡易,只是搭了個篷子,在路口支了一口大鍋。此時鍋裡面正咕嘟咕嘟冒著熱氣,大塊帶肉的牛骨頭熬煮出茶色的湯汁,香氣撲鼻。這牛肉湯的香味飄得老遠,小止覺得這對於塔院中的眾僧來說也是一個極大的考驗。
「客官,想吃些什麼?」麵館的店家看起來一副利索精幹的模樣。
「三碗牛肉麵。」
「好嘞,稍等。」
不一會兒,三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麵端了上來。麵條潔白,湯色清澈,幾片薄薄的牛肉碼在其間,上面撒著一簇碧綠的芫荽,觀之頓覺食慾大振。
卓連季遞給小止一雙竹筷,小止迫不及待挑起一筷子麵條吸溜進了嘴巴。
「好燙,好燙。」這牛肉麵果然沒有辜負小止的厚望。麵條精道彈牙,牛肉軟爛入味,湯汁更是風味十足。
「慢些吃,又無人和你搶。」卓連季看到小止被燙的直跳腳,忍不住發笑。
「連季,你不要老看著我吃,你也吃啊,牛肉麵就要趁熱吃,涼了面就坨了。」小止看著三人就屬自己吃相最難看,連坐在對面的何山奈都吃得斯文極了。她立時不好意思起來。
「看著你吃得這麼開心,感覺我的食慾也變好了。」卓連季拿起筷子挑起幾根麵條。嗯,果然還和以前一樣好吃。
一碗牛肉麵下肚,小止立時覺得人生又變得美好起來。什麼卓府,什麼何山奈,見鬼去吧。
卓連季還在像繡花一樣地吃著面。小止覺得對面的何山奈時不時地在盯著自己看。她被看得渾身發毛,索性不理睬他,扭頭看向別處。
「吃飽了。」卓連季放下了筷子,拿出錦帕擦了擦嘴巴。
「還剩這麼多,再多吃些,不急。」小止看到卓連季碗里剩了大半碗,覺得他很是浪費。想來自己竟比一個小夥子吃的還多,真是豬啊。
「我向來吃的少。牛肉麵雖好吃,但和小止煲的湯比起來還是遜色不少。」
「那是自然。」小止鼻子翹得老高,她向來禁不住誇。
「咳咳……」卓連季輕咳了幾聲。
小止見他似是想要壓制住咳嗽,一張臉憋的通紅。她忙起身倒了一杯水遞給他。
卓連季抿了一口,不再咳嗽。小止卻見他額頭上竟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整張臉也變得有些煞白。他雙手伏在桌子上,大口地喘著粗氣。
「少爺,我背您回屋歇著吧。」何山奈一臉關切,心中知他又犯了病。
「嗯。」卓連季應了一聲,整個人虛弱的似乎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了,他俯身趴在了蹲在身側的何山奈寬闊的後背上。
何山奈緩慢起身,從腰間掏出一塊碎銀子丟在桌子上,雙手牢牢地拖住後背上的人,朝著塔院後門走去。
小止快步跟在身後,一句話也不敢說。這是她第一次見卓連季如此模樣。以前雖知他身體虛弱,需長期服藥調理,但沒想到竟嚴重到這種地步。她想到明日還要讓他隨自己長途跋涉,頓覺內疚不已。
進了廂房,何山奈將卓連季輕輕地放在了床上,又替他除去了斗篷和靴子,細心地將一床被褥覆在他身上,蓋了個嚴嚴實實。整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看起來何山奈對這位小少爺確實是照顧有加。
「小止,回去歇著吧,我沒事。」卓連季仍不忘給了小止一個安慰的笑。
「我白天睡得多了,陪你一會兒。」小止見他這幅模樣,著實不忍離開。
「少爺,我去給您煎藥。」不等卓連季說什麼,何山奈轉身走出了廂房。
「想喝水嗎?」小止趴在床頭,一臉的關切。
卓連季搖了搖頭,「搬個凳子來,陪我說說話。」
小止又忙著到圓桌前搬了一個小木凳,放在床頭前,坐了上去,雙肘趴在卓連季身旁,支著腦袋看著他。
「嚇著了吧,我沒事。」卓連季仍在安慰她。
「嗯,沒事就好。」小止有些不忍心去看他虛弱的模樣。
「你不是問我今日來妙圓塔院所謂何事嗎?」
「如果不想說的話,可以不說的。」小止不想再提起他再提起傷心事。
「我娘親的牌位供奉在這裡。」卓連季並未看她,只是盯著床頂的帷帳。「娘親她臨終也沒能進卓家,只得供奉在這塔院里。今日是她忌日。」
小止一時間嘴拙竟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那四樣點心是娘親生前最愛吃的,以前也經常做給我吃。」小止看到卓連季眼中包著淚,知道他難過,自己也心疼起來。失去至親之人的痛苦她一早就懂得。
「連季,你還有爹爹,有山奈哥,還有我,我們大家都希望你好好的。你娘親也不希望看到你傷心難過的樣子。」小止拿起帕子為他拭去臉頰的淚水。
「小止,你看我現在的樣子,早晚都是要去見娘親的,所以我並不難過。」卓連季轉過頭來看向她。
「我不准你這樣說!」小止騰的一聲站了起來,小臉氣鼓鼓的,眼中噙著淚,「你早晚會好的,你說這樣不負責任的話,即使是你娘親聽了也會不高興。」
「小止。」卓連季見她這副氣呼呼的樣子竟笑了起來,難得有一位朋友還能這樣為自己著想,一時之間心中竟有了些許暖意。
「好人才不得長命,你壞成這個樣子,定會禍害千年的。」小止氣狠狠地說道。
「那我豈不是成了老烏龜,就像這個樣子。」卓連季費力地從被窩中伸出雙手,作出烏龜緩慢爬行的樣子。
小止噗嗤一聲破泣為笑,「老得到時候連你山奈哥都認不得你。」
說話間卓連季的臉色已稍有好轉,一張清秀的臉上慢慢有了一絲血色。小止見他這樣心也安了不少,便坐在凳子上陪著他說說笑笑。
當何山奈端著葯碗進來時正好看到這樣一幅其樂融融的溫馨場面。他感到甚是詫異,小少爺臉上洋溢的笑容是他許久都未曾見到過的。他看著趴著床頭歪著腦袋嘴巴說個不停的小丫頭,心想少爺能遇到這樣知心的朋友也算是件幸事吧。
何山奈端著葯汁走到床榻前,小止見狀起身將卓連季扶坐起來,又在他的背後墊上兩個枕頭。
「我來吧。」她伸手接過碗,試了一下溫度,已經不燙了。「你還不至於虛弱到讓人一勺一勺喂吧,那樣苦死了。來,一口乾了它。」
卓連季笑著接過葯碗,果然是仰頭一飲而盡。
小止從懷裡摸出一個小油紙包,打開來竟是一包蜜餞。她挑了一顆塞到卓連季的嘴巴里。
「吃個甜棗兒,一下子就不苦了。」
「真管用。」卓連季吃得開心,一顆下肚,伸手又向小止討要,「再給我一顆唄。」
「晚上吃多了對牙齒不好,喏,最後一個哈。」小止又挑了一顆給他,將油紙層層包好放回懷裡。
小止又轉身到圓桌前,倒了一杯熱茶給他,「來,漱漱口,當心蟲咬了牙齒。」
卓連季聽話的喝口水仰起脖子漱了嘴。
「行了,躺下吧。安心歇著。」小止又扶他躺下。
「何大哥。」小止轉身對著一直站在一旁的何山奈說道,「少爺現在這個樣子,不宜遠行,我們就在這裡多逗留幾日吧。」
「不行!」還沒等何山奈開口,躺在床上的卓連季就急了起來,「我已經好了,不礙事。山奈哥,明日一早啟程。」
何山奈看了看卓連季,他此時面色已經大有好轉,又看了看小止,答了一個「是。」這要是在以前他無論如何也不會任由小少爺如此胡鬧,但不知今日為何竟如此爽快地答應了。
小止見何山奈也應了下來,知他心中有底,便也不再說些什麼。她俯身掖了掖卓連季的被子,「好好休息,我先回房了。」
「嗯。」卓連季點了點頭,目送著小止走出了廂房。他回頭又對立在床頭的何山奈說道,「我沒事了,山奈哥,你也早點休息吧。」
「少爺,我就在隔壁房間,有事喊我。」何山奈轉身將廂房的油燈吹滅,靜悄悄地走了出去。
房間中漆黑一片,月光透過窗柩照在床頭的帷幔上。不一會兒,一陣均勻的呼吸聲傳來,少年陷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