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同光四年,恰逢關內大旱,數百里餓殍,逃荒的人四處流散。每到一處無不是城門緊閉,官兵手持利刃橫加驅趕。
逃荒的難民唯有一路南下西行,經由蜀道入川。
一小股難民選擇在蒙頂山山腰處的一間寺廟屋檐下安頓了下來。話說川蜀地區,歷來道教盛行。附近的幾處有名的山頭,也大多被道家弟子霸了去,修了道觀設了法壇。蒙頂山這處也算是僥倖才有了這座稍顯破敗的寺院,純屬不易。
「到時候我在前面制住那掃地僧的手,讓他關不了門。接著你們斷後,逮準時機就衝進去。」難民中一群不安分的男子正在扎堆密謀,指望著能夠衝進破廟裡,求方丈師父收留。不為剃度為僧修行佛法,只為能夠填飽肚子,度過這大災之年。
剩下的為數不多的婦人自然覺得這種事情瞭然無趣,也懶得聽他們胡鄒。天下人都知道的是:和尚廟裡容不下女人。
次日的清晨,陽光透過茂密樹葉間隙照射在她的臉上,著實刺眼。肚子餓的感覺是愈發的強烈,頓時睡意全無。她抬眼看到寺廟大門兩側已埋伏好了準備趁亂衝進去的一行人。
睡覺是不可能的了,她只得起身順著寺廟周圍繞上一圈,指望著能尋些可以果腹的歪瓜裂棗。
巡了一圈卻是沒有任何收穫,她頓感喪氣得很。肚子卻絲毫不體諒她的為難之處,叫得愈發大聲。無功折返之時,她碰巧眼角突然瞥見了寺廟圍牆拐角的一堆雜草處有些異樣,忙上前扒開來一看,竟是一個狗洞!說是狗洞其實也只是比海碗大那麼一圈,想必壯實點的狗必然是爬不進去的。
此時寺廟正門的方向隱約傳來一陣陣吵嚷聲,想必是攻門行動開始了。
肚子適時的一陣抽搐,帶動著胃裡空落落的感覺更為強烈。她俯下身去趴在地上,貼著牆根硬是往裡擠,這樣做的後果便是直接被卡在了洞里。
前胸後背皆是火辣辣的疼痛,猶如燒著了一般。此刻她的身子一半在牆內,一半在牆外,進退兩難很是尷尬。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空行。剛被廟裡的老師父懲罰面壁思過一宿的他因沒有做早課自然就錯過了廟門口的熱鬧事。此時想必是聽到了聲響,便火急火燎地出來湊熱鬧。
趿著一雙木屐的空行適時的在她面前摔了個狗吃屎。抬頭便看到被餓得面露菜色,一張臉只剩眼睛的她,自然是被嚇得不輕。
「你你你……,你在幹嗎?」小和尚的一雙眼睛里閃著精光,對一切事情充滿了好奇。
「額……」腦子飛速的旋轉,自小就伶牙俐齒的她竟然一時語塞,難以解釋如此尷尬的情形究竟是為何。
「我家大黃躲到你們廟裡了,我是來尋它的。」她不得已瞎扯了一句。
「哦」小和尚略有所思」大黃倒是沒有,小白倒有一隻。」
「對呀,對呀,那就是我家大黃,你怎麼可以擅自改動人家的名字。」
小和尚一臉的無辜「我有問過它叫什麼了,它沒有告訴我。」
「快點拉我出來」她突然意識到儘快逃離這裡才是正事。
最後很難想象被空行從狗洞中硬拉出來的情景會是什麼樣子。她只是覺得整個人像是被燒糊了一般。
醒來時她已躺在了寺廟後院里的一間廂房裡,房間內裝飾簡單明了,唯一的擺設便是她身下躺著的木板床。
她抬頭想起身,但是不知為何,竟覺得絲毫使不上力氣,身上彷彿被壓了什麼重物。她突然想到娘以前說的」鬼壓身」,細思極恐,頓時後背唰地冒出了一層冷汗。
她小心的動了下身子,牽扯到了背上的划傷疼的鑽心。突然感覺壓在身上的東西也動了一下,她被嚇得差點叫出聲來。她定了定神,微微抬起頭來,正好對上了一雙滾圓的眼睛。
讓人很難想象在這座整日食素不見葷腥的山寺里,為何會出現這樣一隻體型渾圓的肥貓。
「吱呀」一聲房間的木門被推開,小和尚亮堂堂的腦袋探了進來,見她已醒,便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
「喏,我把小白給你抱來了。」他說著指了指床上的肥貓。
好吧,難道之前大家討論的不是一條狗而是一隻貓?
「我叫空行,你叫什麼啊」
「我叫茵兒。」
「我剛才去跟方丈爺爺說了你是來找小白的。他聽說你受了傷,就說讓我來問問你家在哪來著,慧海師叔可以送你回家。」
這著實是讓人很頭痛的問題,如果告訴他自己是外面乞丐的同夥,那豈不是會被直接丟出去。縱使天下和尚有好生之德,但是面對那麼多的難民,想要全部安置的話也大大的超出了這小小寺廟的承受能力。但是她無論是從著裝上還是被餓的面黃肌瘦的模樣上,她怎麼看都像是逃荒的饑民。
「家鄉鬧了旱災,我隨娘一路逃荒,現在只剩下我一人了。」她索性心一橫全都招了出來。「跟外面的人一樣,我早已是無家可歸。」她說著便哽咽起來,眼淚更是像止不住的洪水一般。
「放心吧,我會求方丈師父留下你的。」
這或許是她從小到大聽過的最動聽的話了。
就這樣空行的一句話讓她重新有了家。寺中的白鬍子方丈聽了她的遭遇后感慨良久,喃喃自語道「你尚且年幼,山寺可容你借宿。不過既然你住在寺廟裡,老僧就權且賜你一個法號吧。」
「恩。」她忙點頭應承著。人家都說廟裡的和尚讀的書多,想必能起個不錯的名字。
「如今寺中新入門的弟子皆是空字輩。空行算得上是你師兄,你便隨他,就叫空止吧。」方丈爺爺說這話時眼睛一直望著窗外此起彼伏的青山若有所思。
正是因為這樣的際遇她在邊福寺里暫且安定了下來。寺廟後院一間緊挨著灶間的柴房也被師叔們打掃出來做了她的休憩之所。礙于山寺清規,她一直是男裝打扮,平日里也不曾踏入前院佛堂一步。由於長期和廟裡做齋飯的胖師叔耍在一起,她也自然而然地成了胖師叔的關門弟子,每日專門負責為寺廟裡的幾位僧人煮些齋飯。
不多時日,便廚藝大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