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誰知她剛順著迴廊拐進後院,就見前面隱約坐著人,這大晚上的,硬是嚇得她差點將手中的木盆丟到了地上。那欄杆處的人聽得動靜,也如驚弓之鳥一般站了起來,舉起燈籠朝這邊望來。
接著微弱的燈光,小止看到原來不止一人。
「是誰?」她狀著膽子向那兩人喊了一聲,感覺到自己的聲音都有些隱隱地發顫。
誰料那邊一人竟笑了起來,「平日里見你風風火火的,原來也是個膽小之人啊。」
小止聽得那聲音很是熟悉,忙壯膽朝前面緊走了幾步,終於看清了那人。
「趙管家。」小止很是吃驚,又伸長了脖子去看他身後的另一人,竟然是青蘿。小止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這兩人大半夜的在這裡做什麼?她眼尖看到了趙平腰間系著的一個看上去很是眼熟的香包,上面綉著一朵粉粉嫩嫩的並蒂蓮花,頓時心中一下子明了了。
「怎麼?」趙平望著小止一臉的驚愕表情,很是不以為然地說道:「俗話說的好,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這個道理你不會不懂吧?」說完還衝著她眨了眨眼睛。
小止見那趙平嬉皮笑臉的模樣,很是鄙視,果然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這股子風流勁兒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還人約黃昏后,現在是大半夜好嘛。今日幸虧是被自己碰上,若是遇上個膽小的,不被嚇個半死才怪。
小止在心中翻了無處個白眼,看到青蘿一直側身站在趙平身後,估計此時也是羞得滿臉通紅。小止無心拿她玩笑,便不等人家轟趕,自己就很識時務地溜之大吉了。
接著便是一覺黑甜直睡到孟青彧前來砸門,小止深知睡過了頭,誤了時辰,也顧不得細心打扮一番了。慌裡慌張地拿涼水抹了臉,抓起床頭的包袱便出了門。
等到兩人來到後院,麵糰早已上了馬鞍準備就緒。小止從車夫手中接過韁繩,出了後門。六名侍從已等候在了院門口,兩人不約而同對視一笑,翻身上馬,手起鞭落,胯下的駿馬也猶如離弦箭一般沖了出去。兩匹馬起頭並進,一路風塵僕僕地出了城。
連著馬上飛奔了半日,終於在正午時分到了蒙頂山腳下的鎮子上。孟青彧提議在市集上用了中飯再上山,小止點頭應允了下來。
一行人便撿了一處看上去還算是整潔的飯館簡單地用了中飯,茶餘飯後未作絲毫停留,便起身開始登山。
再次回到這裡兩人心中均是感慨萬千,不覺得都將速度放得慢了下來。山路依舊蜿蜒曲折,路邊仍舊是熟悉的景緻。這條路小止曾走過了成百上千次,然而往日的匆匆而過,現在回憶起來確是歷歷在目。她不由得翻身下馬,在路邊一顆參天古樹旁蹲下身來。
孟青彧也下了馬,在她身旁蹲了下來。小止伸手扒拉著樹根處鬆軟的土壤,一顆圓形的卵石從中顯現出來。小止將石頭放在手心中,除去泥土,上面歪歪扭扭的一行字逐漸現了出來:小止、空行、師父、師叔、小白。
小止雙眼頓時模糊了起來,面上一片水澤,卻忍不住破泣為笑,「我之前聽山下村子里的老人說,人死了都會去走黃泉路,那裡有條叫忘川的河流,河上有座奈何橋,走過去就到瞭望鄉台。有位老婦人在那裡煮著孟婆湯。那湯藥喝下去會忘記一切,但河邊的三生石會記錄著逝去之人的前世今生。只要把名字刻在三生石上,便會生生世世都會記得,再也不會離散。我聽了后便跑去裙帶河邊淘到了這塊石頭,心想著這雖然不是三生石,但或許多少會管些用處的……」
孟青彧強忍著淚水,將身旁人擁入了懷中。小止失聲哭了出來,雖然之前她曾經痛哭過無數次,但這次有空行在身邊,內心的苦痛令人均感同身受,這份理解是旁人所不能及的。
接下來的一路,孟青彧一直挽著小止,兩個人走得異常緩慢。
眼下重建的邊福寺與之前的那座相比雖大致構架相同,但光是從那簇新的粉牆黛瓦就可以看出明顯的不同來。寺院正門處早有眾僧迎接在門外,剛剛好的五位,一切看上去依然循著舊例。
孟青彧走上前向著為首的現任方丈雙手合十行了禮。
「孟施主,多日不見,近來可安好。」一臉和藹笑意的方丈,不由得讓小止想起來昔日的胖師叔。
「家中一切安好,多謝方丈師父挂念。這位是舍妹,與我一同前來拜祭先師,多有打擾,還請見諒。」
「無妨,無妨,快請進吧。」方丈師父側身迎眾人入內。
「多謝方丈,我和妹妹打算先去祭拜先人。」孟青彧忙開口婉拒。
「孟施主請便。」
方丈說完便領著眾僧入了寺門,孟青彧則牽著小止繞過圍牆向後院走去,終於在離寺院後門不遠處看到了三處新建的墳塋。
小止心中泛酸,臉頰上的淚痕未乾,卻又變得濡濕一片。她伸手解下身上斜挎這的包袱,從中取出了三個油紙包,裡面是她昨夜趕製的糕點。
小止將吃食挨個擺上,孟青彧則點了一處火堆,默默地在旁為三位故人燒起了紙錢。
小止靠坐在胖師叔的墓碑前,默默地同他說起了話:「師父,師叔,我回來看你們了。你們瞧,我找到空行了,肯定是你們在天上一直在保佑著我們兩個,對嗎?」
一陣山風刮過,在林間發出嗚嗚的轟鳴聲,樹梢新發的嫩葉也隨著發出沙沙的響聲,似回應,似哀鳴,似傾訴。燃燒的紙錢餘燼隨風騰起,飛舞飄蕩進了密林深處……
傍晚時分,由於小止的一再堅持,眾人並沒有在寺廟借宿,而是直接又回到山下集鎮找了個客棧住了下來。
已是入夜時分,小止卻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今日之所以不願進到邊福寺內,也多半是因為不願看到那物是人非的場景,時時刻刻地在提醒著自己故人已去。她寧願選擇去讓自己相信即使是師父師叔都不在了,然而邊福寺依舊在那裡。那個家始終都未曾改變,一切還像離開時一樣。
突然,房頂上傳來一聲瓦片鬆動的聲音,接著就是一陣彷彿是石子滾落的聲音。小止一下子意識到了什麼,房樑上木頭由於受重壓而發出吱呀的響聲。
她的腦袋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此人定是沖著孟青彧來的。此情此景,容不得她的半點慌張。
她輕輕地起身,將枕頭塞進身側的棉被中。沖著房頂大聲地喊道:「三皇子,三皇子,你怎麼了,快來人啊。」
接著便裝作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打開門赤腳跑了出去。
緊接著,房間的窗戶被一下子撞開,一個黑色的身影閃了進來。昏暗的房間里,來人手中的利劍在月光下閃著寒光。他快速跑到窗前,對著床上之人狠狠地刺了下去。下一刻,他便感覺出了異樣。掀開棉被一看,立馬大呼上當。
房間的門被一下子撞開,四名訓練有素的侍衛應聲趕了來。黑衣人立時被圍了起來,一時間房間里打鬥成一片,隨著一聲刀劍穿透皮肉的撕裂聲,黑衣人跪倒在地。他的右腿上一股股的鮮血噴涌而出。
孟青彧適時地出現在了房間門口,旁邊站著手執燈盞的小止。
那黑衣人憤憤地將二人望著,下一刻卻突然倒地,不省人事。
眾人皆大驚,忙上前扯下黑衣人的面巾,一股褐色鮮血從他的嘴角留了出來。
「是死侍!」孟青彧靠在門前,身心俱疲,嘴角掛著一絲無奈的笑。他當然知道這人是誰派來的,果真是決絕,毫不拖泥帶水,要的就是他死。今日若不是小止,說不定他們還真的就如願了呢。
「三皇子,你還好吧?」侍衛們一臉擔憂地看著他。
「我沒事。」孟青彧緩緩抬起了頭,:「找輛馬車來,我們連夜回城。」
「是!」眾人得令,將那死侍也一併拖了出去。
「小止,你怎麼了?」孟青彧注意到了身旁小止異樣的表情,她從剛才起就一副驚恐的表情,顯然是嚇壞了。
「剛才差一點,你也去找師父師叔了,你們都想要丟下我不管,是不是?」下一秒淚水便奪眶而出,她不敢想象若剛才躺倒在地上的是空行,那他又該怎麼辦。
孟青彧伸出長臂將她擁入懷中,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懷中人在瑟瑟地發著抖。
「我不會丟下你的,不會的,相信我,好嗎?」孟青彧撫摸著小止的頭髮,輕聲安慰著她。
「如果這一切都沒發生該有多好,如果你不是蜀國的三皇子又該有多好。」小止在孟青彧懷中大聲哭了出來,這是她一直想要說的。
「都怪我,都怪我,小止,你別說了。」孟青彧沙啞著嗓子,他感到萬分的心痛。說到底,小止還是在責怪自己。然而,他早已無力改變這一切了。全都是自己的無能,懦弱,才至於讓他們猖狂成這般形態,一次又一次地傷害自己和身邊人。
「空行,咱們別回去了好嗎,就待在這蒙頂山,還向以前一樣,好嗎?」小止抬起頭來,滿臉期待地望著面前的少年。
「小止,我沒得選擇,你知道嗎?我的身份不允許我去過平靜的生活,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我們已經回不去了。」
兩個人均感到深深的無力感,是的,他們再也回不到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里去了。
「是我失言了,你別放在心上。」小止擦乾了眼淚,努力剋制著自己的情緒。眼前孟青彧痛苦的表情讓她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自私已經傷害到了別人。
「對不起,小止。」孟青彧輕聲地說了一句,「總是陷你於險境。」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不應該提這麼無理的要求。你有自己的家人,身為皇子,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不應該老想著霸佔你。只要你好好活著,就是對我最大的安慰。師父師叔已經不在了,我要替他們好好保護你。」
「小止……」孟青彧想要解釋,卻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走吧,收拾收拾上路吧。」小止轉身進了房間,不想再讓他為難,也不想聽那些讓自己失望。
朗月當空,繁星璀璨,一輛四轅馬車疾馳在通往錦官城的官道上。
車內,一直對坐著的兩個人全無睡意,相顧無言。
小止想要緩和一下氣氛,率先開了口:「空行?」
「嗯?」
「你還記得上次咱們在城西救下來的那位姑娘嗎?」
「記得,怎麼了?」
「其實她是我之前做丫鬟時的一位好姐妹,很是可憐。她前些天來找我,說是想要報答你的恩情,但她又拿不出銀子來還你。所以就托我問問你府中缺不缺丫鬟?」
「小止,你知道的……」
「你若是不方便,我可以去回了她,沒事的。我先前答應幫她問,也只是想著她一直幫我照顧小白,想要還她人情。」
「小白在她那兒?」
「嗯,我離開卓府,孤身一人,帶小白也不方便,就交給玉竹姐照料了。」
孟青彧低頭思忖了一下,說道:「等回去了,你讓她直接去城東的節度使府中找管家報到,直接說是我批准的就行了。」
「嗯!」小止用力地點了點頭,立馬笑逐顏開。想著日後玉竹姐和小白都有了好去處,她打心眼裡高興。
孟青彧見到她笑,心中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還以為小止一直沉著臉在生他的氣呢。
「小止,下月初等到我的府宅修繕好了,就接你住進來,好嗎?」
「之前不是已經答應過你了嗎?」
「這不是怕你一生氣就反悔了嗎,我要再次確認一下才行。」顯然某人曾經有過前科。
「什麼時候你變得這麼啰嗦了,知道了,我會去的。」小止沖著他翻了個白眼,仰面躺下來,閉上眼睛補起了覺。
孟青彧在心中笑了起來,這才是他所認識的小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