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就在李後下葬后的第二天一早，十幾名護衛護送下兩頂軟轎慢慢悠悠地停在了節度使府邸門前。府中眾人在李管家的帶領下紛紛出門迎駕，老老少少跪倒一片，大呼「娘娘千歲，三皇子千歲。」來的不是別人，更是三皇子孟青彧生母，身負聖恩眷寵，素有天仙美譽的貴妃董氏。

小止隨著府上的丫鬟雜役跪在人群外側，她心中好奇，便微微偏過頭抬眼去瞧那尤以美貌著稱的董貴妃。

這一瞧她終於明白了，孟青彧那一雙秋水漣漣顧盼生輝的眉目隨了誰。因恰逢國喪期間，董貴妃穿衣打扮也尤為樸素淡雅，一身月白色的羅裙，綴著鳳羽的紋樣。一頭如墨青絲梳著我見猶憐的墜馬髻，一隻玉釵斜插入雲髻。董氏身量挑高纖細，腰若柔荑，手如蔥白，膚白若脂，儼然就像是從丹青墨寶中走出的畫中女子。

「都起身吧。」董貴妃輕聲下令，聲音柔情似水，卻震懾力十足。

眾人又皆磕頭謝恩，方才小心謹慎地起了身。

孟青彧隨著董貴妃一前一後入了府，李管家忙一面吩咐下人們前去準備茶水糕點，一面讓田二給儀仗中的轎夫和衛兵們分發了賞錢。一伙人領了賞，面上掛著笑隨田二去了後院歇腳。

小止見眾人皆忙得人仰馬翻，自己卻不知該做些什麼事。本來她盼著孟青彧回府，能好好和她說上會兒話。可誰知這董貴妃不知為何突然下榻，想那貴妃娘娘容貌雖秀麗卻好似廟堂之上朝拜的各位仙後娘娘一般，硬生生地有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凜然氣勢。小止竟有些心生怯意，只得怏怏不樂地回了房。

眼看午時將至，小止想到自己一早燉了湯羹，算著時候也差不多了，便忙去了灶間。

灶房裡的丫鬟婆子伙夫大廚們，炒菜的炒菜，切配的切配，洗涮的洗涮，忙得熱火朝天。

小止端著燉鍋往外走，正好與匆匆趕來的銀穗兒撞在一起，差點把手裡的鍋砸在了地上。

銀穗兒摸摸了胸口，有驚無險地長吁了口氣。忙說道：「貴妃娘娘點名讓你過去，湯給我吧。」

「什麼？貴妃娘娘見我做什麼？」小止心中一驚，手中的湯鍋差點又不保。

銀穗兒不由分說地將鍋搶了過來放在一旁，連忙催促她：「快些去吧，別讓娘娘等急了。」

小止一臉的怔忡，感覺繡鞋里像灌了鉛一樣舉步維艱。難道孟青彧告知了董貴妃自己的身份？自己對三皇子如此地知根知底，貴妃娘娘會不會有所顧忌？

小止腦子一團亂麻，心中疑惑，腳下滯澀，硬是被銀穗兒扯著踉踉蹌蹌地來到了前廳。

抬眼望去，董貴妃端坐在檀木方桌主位上，看到她進來，便放下手中的杯盞抬著星目細細地將她打量起來。

身旁的銀穗兒見小止發愣，忙猛扯了下她的衣角。

小止一下子覺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奴婢拜見貴妃娘娘，娘娘千歲！」

「起身吧。」董貴妃淺淺一笑，嘴角現出兩點梨渦，竟似那冬日裡的融冰化雪的暖陽一般，將面上的清冷神色一掃而光

廳上的眾人都不由得看得呆住了，無不在心中暗暗驚嘆：這世間竟真有如此讓人觀之失心，望之生痴的仙女兒。

小止戰戰兢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怯生生地立在一旁。

「銀穗兒，你去催催菜。」坐在一旁的孟青彧端著杯盞細細品茗，看似無心地將不相干人等支開了。

「是。」銀穗兒應了一聲，矮身退了下去。

座上之人遲遲不開口，小止綳著身子立在一旁，覺得手心裡都快冒出汗來。

「哀家聽彧兒說，之前在邊福寺中，你對他一直是照顧有加。」董貴妃緩緩開了口，指著座下的位置，說道：「快坐下吧，你有恩於我母子二人。今日哀家要好好獎賞你才是。」

「奴婢不敢，照顧三皇子是奴婢的份內之事，娘娘嚴重了。」小止訕笑著忙作推辭。

「小止，這份獎賞，你受之無愧，何故推辭？」孟青彧替她開了口，又轉過頭去向董氏討賞，「不知母妃要如何獎賞小止？」

董貴妃雍容華貴的面容上帶著一絲淺笑，略作思忖，說道：「彧兒，你小時候不是常說想有個妹妹嗎，今日母妃認小止姑娘做乾女兒，給你做妹妹如何？」

聞言廳上的二人一下子愣住了，皆是一臉錯愕地瞧著對方。隨後小止將頭快速地低了下去，絲毫不敢言語，心裡卻猶如翻江倒海一般，不知董氏心中為何會生出這麼個想法，難道是為了試探自己是否有僭越之心？

孟青彧緩了緩神，迎著董貴妃探究的目光，笑著說道：「母妃說笑了，彧兒何時說過想要個妹妹？彧兒巴不得能獨得母妃恩寵呢。」

「這孩子，都這般大了，還跟母妃撒嬌，也不怕讓人笑話。」董貴妃掩面笑了笑，轉手將難題丟給了孟青彧：「那照你說，該如何獎賞小止姑娘？」

「母妃不知，小止姑娘素來愛財，您何不獎賞她些首飾珠寶，最為實際不過。」

小止聽了這半是嘲弄的話，若不是因為董貴妃在場，她不敢造次，定要給說話人幾個白眼。

「如此一來倒簡單了。」董貴妃點頭應允，旁向身旁的宮女吩咐了下去。

「母妃，兒臣已在府上備下筵席，母妃用完午飯再回宮如何？」

「也好，近幾日這宮裡烏煙瘴氣的，哀家也懶得早早回去。」董貴妃搭著宮女遞過來的胳膊緩緩起了身，又順口說道：「小止姑娘也一同入席吧。」

還未等小止答話，孟青彧忙作了解釋：「母妃，兒臣替小止謝過您的好意。只是她在府上的身份只是個丫鬟，您今日特地宣她前來見駕，已惹得眾人生疑。若再邀她入席，其他人難免會亂加猜測，如此一來便會給心懷歹意之人作惡的機會。」

董貴妃看到孟青彧表面上絲毫不露痕迹，完全是一副以大局著想的樣子，但卻無時不刻不在處處維護面前的這個丫鬟。她一雙秀眉不著痕迹地微微皺了皺，轉瞬又舒展開來，笑著說道：「是母妃欠慮了，還是皇兒心細。」說完便裊裊婷婷地挪步走了出去。

孟青彧回頭向一旁立著的小止使了個眼色，以示讓她放寬心，便也踱步跟了出去。

小止見眾人走遠，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話說她之前也曾猜想過空行的生母是何模樣。容貌秀麗，面慈心善，眉眼如畫，董貴妃皆有過之而無不及。但不知為何，小止總覺得她一雙脈脈含情的美目中藏著諸多事物，讓人看不真切。今日廳上董氏所說的話貌似也是飽含深意，言辭間有著諸多試探之意。好在一旁有孟青彧打圓場，自己才不至於說了什麼錯話。

她一路猶如霜打的茄子般，滿懷心事地回了房，見桌上卻擺放了一個紅木描金的木盒。打開一看，各類金銀珠寶，珍珠瑪瑙盛得個滿滿當當。

小止愕然，這定是剛剛董貴妃在前廳所說的賞賜了。董氏來自己兒子家中為何會隨身攜帶如此多的珍寶，小止不得不懷疑她是早有準備的了。只是自己活到這麼大也沒見過這麼些的好東西，一時間也顧不得再想其他的了。她一件件地將盒中寶物拿出來細細把玩：晶瑩的東海珍珠宛若鴿子蛋般大小，閃著潤澤的光輝。翠綠的玉石簪子，握在手心中散發著陰陰的涼意。箱底竟還有一串小小的佛珠，仔細一看每一顆珠子竟是由祖母祿雕刻而成，且不說這玉石籽料如何，單看這匠心獨運的雕工，就已經是件價格不菲的珍寶。

小止想到自己先前捉襟見肘的日子，雖不愁吃穿，但平日里想買個什麼貴重物件兒，免不了要好好計劃上一陣兒。誰承想一下子發了橫財，成了富人，便忍不住地浮想翩翩，下半輩子不用愁了。果然認識幾個富貴人家子弟還是有好處的，隨口的一件賞賜就解決了自己一輩子的吃穿用度。她十分狗腿地在心中將空行他娘千恩萬謝了個遍。

午後用完膳，迎送貴妃娘娘的鳳駕回宮。節度使府門前，拜倒一片。在眾人的千恩萬謝中，董貴妃的轎子緩緩遠行。

小止逮著機會悄悄地向孟青彧道了謝，按理說這些錢財還是他幫忙討來的，怎麼著也應該分一半。但小止以孟青彧最不缺的就是錢財來說服了自己，黑心將賞賜全昧了下來。

傍晚時分她去灶房，府里的丫鬟婆子家丁們聽說她受到貴妃娘娘特意點名召見，皆將她團團圍住打聽消息。

「沒什麼，只是三皇子說我煲的湯好喝，貴妃娘娘問我有何秘方，她好回宮煮給皇上喝。」小止只得隨口扯了個謊。

小止的廚藝在府中是眾人皆信服的，聽她如此說大家也便都當了真。見沒什麼料可深挖，眾人閑扯了兩句，便都散開了。

小止便借故逃了出來。心中盤算著要把貴妃娘娘的賞賜藏得緊些才行，這要是讓外人看到了，難免又憑空生出瞎猜亂想。眾口悠悠，在這種富貴人家的深宅大院中向來如此，她早有領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