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新雲街八十六號
王雲羽端著手坐在巨大的沙發椅上,他的身材不高,沙發椅幾乎像一顆剝開一般的蛋殼將他含在當中。他見言則鴆帶著文清進了辦公室,他拉開抽屜取出一方青色小盒子,推在文清面前:「衛文清同志,恭喜。」裡面是一對嶄新的軍銜,中尉,繼而他將一張引著青天白日徽的軍官證遞給文清。
「無功不受祿,您想讓我做什麼?」文清開門見山的問題逗樂了王雲羽,他笑著從抽屜里拿出三張逮捕令在文清面前晃了一下,轉而遞給了言則鴆。文清咬咬牙,那三張字典大小的紙上印著的三個人的名字,其中一個就是孟伯傑。
王雲羽笑道:「這軍銜是你刺殺劉昭兮的褒獎,不是要你再去玩命。」他轉過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早說過讓你避避日本探子和法國巡警的鋒芒,你以為,你在法租界殺了人不留名,人家就會放過你?」
「向京八郎是誰?」文清目不交睫的望著王雲羽,沈雲帆提到的名字大概就是那天在香格爾巷子里被自己殺了的年輕人,既然沈雲帆把他當做一個人物一般列出來,,就說明他一定代表著某種勢力。「他很有能耐嗎?是不是因為我殺了他,日本人才要我的命來換楊建時?」
王雲羽楞了一下,他被文清逼問的有些尷尬,便笑道:「就是你那天帶回的軍官證的主人,是個少佐。」見文清不大相信的樣子,王雲羽揮揮手:「你先出去。」
文清雖然還有疑惑,但王雲羽存心隱瞞,這樣問下去不會有任何結果,便暫時做罷,先退了出去,在門口悄悄聽音兒。
王雲羽故意提高了調門兒:「這孩子是很有天賦的,你要好好帶著她,遲早她能獨當一面……」言則鴆幾次想要開口,都被王雲羽阻止了。文清見王雲羽執意防著自己,也只得回辦公室去。王雲羽隱約感覺她走了,叫言則鴆打開房門檢查一番,確實走了,才沖他一擺手:「到休息室里去談。」說著推開了辦公室內一間有沙發和硬板床的房間。
「那件事你沒有告訴她吧?」王雲羽說著直直大門的方向。
言則鴆搖搖頭:「還么,不過,師傅,我看她是可信的人才,我們遲早要讓她摻和到那件事里,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能告訴她?」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哪有現在就揭穿謎底的道理?」王雲羽拍拍他的肩頭:「鴆兒,培養親信也要沉得住氣,不能看好一個人,就和盤托出。」
「五年前,你父母的死除了有小人出賣之外,還有一個厲害的對手,向京八郎的父親向京平南,向京八郎是他的二兒子,這其中的關係不容小視。」他嘆了口氣,從柜子里取出一本翻舊了的鏡花緣,從中取出一張合影,背後有幾行不同排列組合的數字:「這組密碼我試過了許久,都解不開,我愧對你父親啊,現在還不知道幕後主使是誰,就連其中緣故也沒有絲毫頭緒。」
言則鴆亦是沉重的,他輕輕拍拍王雲羽的背,向孝子對待父親那般:「師傅,這不能怪您啊。」
王雲羽不許文清偷聽秘密,她的好奇心只能暫時擱淺,百無聊賴的回到辦公室,腦海中翻來覆去的回憶著孟伯傑,小時候的玩伴。回想著他的父親孟元安。那個經常給養父出難題的矮個子老頭兒,讓人越想越氣的陰險小人。是啊,父親的政敵還好好的活著,父親卻死了。孟元安平生最大的愛好便是用一雙賊溜溜的眼睛盯著父親,挑剔他的思想問題,每每試圖給他按上左傾的罪名。
而今,他的兒子不僅左傾,已經徹頭徹尾的「赤化」了,這不是報應嗎?文清越想越恨,恨得自己把雪白整齊的牙齒咬的咯咯響。
言則鴆推門進來,見文清面前潔白的紙上寫著三個楷體大字:孟伯傑。他將孟伯傑的逮捕令蓋住了那三個字:「需要我放他嗎?」
文清望著逮捕令上蓋得血紅色的圓形印章,一時說不出話。言則鴆抓起逮捕令便要撕毀:「反正是事前說好的。」卻被文清按住,她眼睛泛著血絲,一字一句的說道:「請你按命令把他抓回來,死也不要放過他。」言則鴆愣了一秒,緩緩放下那張逮捕令,他隱隱感覺到天使轉過身的剎那變成了魔鬼,魔鬼凶光最終落在那個名字上。
新雲街八十六號小屋裡,孟伯傑連續打了三個噴嚏,他用手絹擦擦鼻水,義正言辭的說道:「二月八日我黨殲滅了敵軍二十個團,取得了巨大的勝利,三月四日,黨的軍委決定特設前敵司令部。所以,敵人一定會調集重兵繼續圍剿,上峰指示,你們要更加小心,一旦發現敵人有什麼風吹草動,一定要竭力保全自己,你們的潛伏就是替黨在北安城留下了一把尖刀。最好能夠經常變換住所,這樣會更為安全,畢竟狡兔三窟嘛。」
「這還用教?老弟啊,」一個中年男子說著轉身進了裡屋,從柜子里翻著,繼續說道:「你知道,去年十一月份我們在北安買煙火,把情報塞進了煙捲里,特務搜查了半天,愣是啥都沒發現,哈哈。」
鍋台上冒著乎乎的白色整齊,一個腰間系著圍裙的女人正用長柄鐵勺絞著鍋里的手擀麵條,她從手邊白色的碗里抓了一把香菜丟進鍋里。一個中年男子從裡屋走了出來,手裡提著一包油紙包的花生米,一瓶喝了一半兒的山西汾酒。
他將手裡的東西放在孟伯傑旁邊的圓桌上,湊到爐子邊吸溜吸溜鼻子,咧開嘴笑道:「哎呀雞湯麵條?,真香啊,文澄同志真是偏心,這麼久也沒說給我做一碗,」說著在孟伯傑肩頭拍了一巴掌:「你小子,真有福氣。」
孟伯傑憨憨笑著,臉頰頃刻間緋紅一片。
灶台邊的女人拿起兩個個紅皮兒雞蛋,在鍋沿兒上碰了兩下,雙手一捏,兩顆完整的蛋黃就滑進了鍋里。她拿著剩下的雞蛋殼,倒扣在了陽台上一盆花的土壤上,回身一指頭戳在男子頭上:「李向前,我可沒虧待過你啊,你吃的哪頓飯不是我做的?」
夕陽西下,落日最後的餘暉照進小屋的窗子里,落在正在成長的花兒和三個禿嚕禿嚕吃面的人身上。
藍衣社行動組辦公室里的人們一片死寂,唯有一架掛鐘的指針咔噠咔噠的走著,言則鴆倚在辦公桌邊,警局派出的便衣支隊長馬林和機關特別行動組校尉負責人李凡思站在面前。同樣是跨立,從氣勢上來卡,兩個人有著明顯的區別。
言則鴆說一聲「對錶」,三個人同時抬起手腕:「現在是晚上八點二十分,八點三十分訓練場集合完畢。目標新雲街八十六號二樓兩男一女。八點五十分便衣隊包圍圈就位,行動組上樓拿人,記住,要活口。我說明白了嗎?」言則鴆口齒清晰的把自己的計劃交代下去。
「明白了。」
新雲街八十六號二樓住著的一男一女開了一間小小的縫補鋪子。半個月前,通訊兵向王雲羽彙報雷達發現了一種新的電台訊號,並且證明這種訊號並不是軍方所用,顯而易見,這是一處地下聯絡站。
王雲羽一直想要找出這種訊號的由來,派出的四組雷達車日夜巡邏,持續了一個星期,終於在八十六號找到了答案。
新雲街住戶很多,傍晚時分街上吃晚飯的,遛彎的,正是人多的時候。到了春夏季節,人們習慣於搬著板凳,在外面坐到晚上八九點鐘。眼下天色有些暗淡,便衣隊的人雖然穿著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但是一條街面上一時間突然多出幾十個人來回走動會極為明顯,因此言則鴆並沒把便衣隊參加行動的事情列入計劃,讓他們在新雲街的各個出口待命,做最後一條防線。
八點五十四分,行動組兩人警衛,兩人破門,一氣呵成。破門技術堪比拆遷,木頭大門被生生拆卸,整個砸在地上,哄的一聲。行動組分兩邊,刷的衝進去,兩屋裡的三個人按在地上。捂嘴的捂嘴,揮拳頭的揮拳頭,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逮捕了三個人。
屋裡還沒有熄燈,昏黃的燈光照射下,清晰可見的灰塵騰騰升起,言則鴆扇扇空氣中升起的灰塵,屋裡的氣味太難聞。
「什麼味兒,」言則鴆走進去,才看清雜亂無章的小屋:「你們這兒,住的可太亂了。」一指地上被按住的三個人:「打麻醉。」這是免得三個人掙扎,尖叫,打草驚蛇。
不大的房間里,大大小小的箱子,包裹,有的露著布頭,縫紉機,針頭線腦的筐子,臟衣服,破鞋子裝了好幾籮筐。這是一個偽裝成估衣鋪子的交通站,屋裡站了十分鐘,就搜出了電台。
言則鴆蹲下身子,抬起孟伯傑的頭,他這會兒已經基本麻木,言則鴆冷笑一聲,在他臉上輕輕拍了兩下:「來吧,小同志,有人可等著要你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