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一百章
此為防盜章,首發晉江。「我是要去的。至於你和二哥是否要去,怕還要問問伯父的意思。」趙長松接著說。
原來是要跟她談這事的。趙長寧也喝了口熱茶。
甜滋滋的薑糖茶,用紅糖煎熬的,抿一下就甜到心裡。她喝了口薑糖茶,嘴唇就紅潤了起來。
趙長松不由多看了一眼,怪道這長兄長得……比女孩還好看的。
「這般的歷練好,孫兒自然是要去的。」趙長寧說。
會試的機會難得,她自然是想歷練一番了。
趙老太爺笑了笑:「這便好,我就吩咐族學里的先生,給你們三人多加些功課。今年年關也不要歇息,好生地準備春闈。你們若是有哪個人真的能夠高中,可是光耀祖宗的事!到時候祖父必定有許多東西給你們。」
又看趙長寧跪了半天,臉色煞白。也揮手放了她回去歇息。
趙長寧出門的時候,趙長淮也與她擦身而過。對方的身影十分高大,步伐穩妥。走過她身邊的時候亦沒有多看。
趙長寧皺了皺眉,那夢當真奇怪。趙長淮哪天會憐惜她同情她,跟她有兄弟情誼?撞鬼了吧。
***
趙長寧的母親姓竇,山東人氏,嫁到趙家已經有二十多年了。
她回來的時候,竇氏正帶著幾個庶出的姐兒做針線活兒,見兒子臉色蒼白的回來,嚇得立刻扶他坐下。親手給她挽了褲卷。
那白玉一樣的膚色的雙腿凍得發青,膝蓋紅腫得跟饅頭一樣,竇氏的眼眶就紅了:「我的兒啊,疼不疼?你那祖父怎的這般黑心,知道你身子不好,還叫你罰跪。」
趙長寧回了母親這裡,才放鬆一些,疲懶地道:「我今日沒有交文章,所以被罰了。母親,玉嬋呢?」
趙玉嬋是她的嫡親妹妹。
竇氏道:「跟媛姐兒出門玩去了,你找她做什麼?她玩得瘋,怕要晚上才能回來了。」
趙長寧聽了搖頭,竇氏什麼都好,唯獨寵溺孩子這點不好。
「她今年十四了,您該讓她收收性子。做做女紅針線養養性子,怎麼能由她胡來。」趙長寧的膝蓋還生疼著,「要不是她貪玩,拿我寫文章的紙來描了花樣,我怎麼會交不出文章被罰跪?」
竇氏嘆了口氣:「嬋姐兒也為這事也哭了一晚上,早上才略高興些的。你們是親兄妹倆,娘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怎麼好說你們。」
長寧聽多了這個論調,知道自己母親性子軟,只能勸她:「嬋姐兒是女孩兒,始終要嫁人的。您要約束她一些。」
竇氏看著兒子秀美的臉,不由就笑了笑:「若你高中了進士,還怕她嫁不到個好人家么?有個進士兄長,嬋姐兒又是嫡出,不愁嫁不出去。」
趙長寧額頭微微抽動,竇氏果然就是個沒有主心骨的人,對牛彈琴!考進士是那麼容易的事嗎?要是容易,大家都去考了。
竇氏還是心疼兒子那膝蓋,「娘給你尋條幹凈的膝褲來,你忍著疼,叫嬤嬤給你些吃食,該是餓了的。」
宋嬤嬤早就端了盤棗糕等在旁邊:「奴婢用了核桃仁葡萄仁松子仁包在裡頭,加了紅糖,還灑了糖霜的。大少爺您吃些吧。」
趙長寧喜歡吃甜食。
這個愛好她一直比較禁止自己,因為嫡長孫愛吃甜食聽起來……太不像樣了。
宋嬤嬤自小帶她,趙長寧在她面前就放得開,又是餓了。棗糕三兩下便在嘴裡塞完了,嘴巴里甜滋滋的,又灌了一杯油茶。
宋嬤嬤慈祥地看著她:「您慢些吃,不夠還有的。」說罷低柔了聲音,「長孫可憐擔待,您是為嬋姐兒好,奴婢會勸太太的。」
趙長寧才嘆氣:「嬤嬤費心了。」知道她這妹妹心不壞,小時候還會把松子糖攢起來討好她。就是太不懂事了。
家裡長房地位本來就不高,孩子要是再撐不住,就更撐不住了。
其實她也沒有忍心真的怎麼對趙玉嬋,畢竟是自己的親妹妹。
她知道在這趙家裡,嫡親的人才是真的親人。
她不由得想起了趙長淮。
趙長寧看屋子裡熠熠堂皇,有股淡淡的香氣,外頭正是金烏西沉的時候,屋檐上收起了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再遠處是人家的炊煙。她凝神靜氣地看著,只有在竇氏這裡她是完全放鬆的。
長寧正拿起一瓶藥膏。旁邊一個丫頭卻上前一步說:「這事怎勞煩大少爺,奴婢來做就成了。」
說罷半跪下來,從那白瓷青蓮小碗里抹了些藥膏,輕輕地抹在長寧的膝蓋上,細聲問:「大少爺,這樣的力道疼嗎?」
長寧凝視著她。
這丫頭有點面生,似乎不是竇氏的貼身丫頭。穿了件鵝黃對襟紗衣褙子,裡頭是件綉了桃花枝的抹胸肚兜,膚色白皙無暇,看得出姿色甚好。
丫頭抬頭向她看過來,與她對上視線后,似乎不好意思一般低下了頭,雪白的臉蛋微紅。
趙長寧嘴角微微一抽,她又被小姑娘給強撩了。
這兩年經常有丫頭莫名對著她臉紅,借故對她獻殷勤。她當然明白為什麼。她今年都十七歲了。
一般的男孩,這個年紀早該有通房了。
她多少也是個嫡長孫,在家裡說得上幾句話。想爬她的床當小妾的丫頭也是有的。若是當了他的小妾,就不用伺候人了。要是再趕上運氣好,趙長寧考上了進士,她們能生個少爺,以後的榮華富貴自然不會少。
趙長寧有時候看著她們也覺得很可憐,不過有理想有追求,總比混吃等死好。
這丫頭真有進取心,還是別害了她。
趙長寧拂開了她:「好了,你起來吧。」
宋嬤嬤去端了盤水晶糕回來,正好見那丫頭在給趙長寧擦藥膏。
趙老太爺當然知道自己手底下有幾分力道,不會把人打壞了。剩下的也不叫長寧打了,他一併全收拾了。
那鞭子抽到身上,才知道究竟是有多疼
趙長淮也被抽了五鞭子。趙長松很少被打,十鞭子抽下去也疼得說不出話來了。至於徐明,因為是二房的表親,趙老太爺是沒有下重手的。只看了一眼這個敢煽風點火的,心裡打定主意不會再留他了。
這邊動靜這麼大,幾位太太自然也聞訊趕來了。
趙長松的母親徐氏出身名門,穿件青織金玉蘭紋長褙子,梳墮馬髻。捏著汗巾扶著丫頭的手進門,眼眶濕潤不停地擦,好歹是沒說一句話。
她哭得還算含蓄,三嬸娘曹氏進來幾乎就是哀嚎了:「娘的旭兒啊,你怎麼被打得這麼——」哭到一半,才看到兒子完好無損。曹氏很疑惑地止住了哭聲。原來沒被打啊!浪費她哭得這麼厲害!
竇氏則是眼淚直流,心疼得直想撲上去,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兒,正跪在那裡受苦呢!她怎麼忍得這個!但她很快被趙承義拉住了。老太爺還沒有訓完,她先別出頭的好。
竇氏死死掐著丈夫的手,顫抖地低語道:「憑什麼打長寧,憑什麼?」
「你稍安勿躁,回去再說話。」趙承義連忙安慰竇氏。
這邊老太爺回過頭,握了握鞭子,又對趙長寧說:「方才打你的十鞭,是你替你兄弟受的過。現再打你五鞭,是你要受的。你畢竟是他們的兄長,就是管不了也得管,他們有事,你始終是有責任的。一家兄弟,哪個出了事,別的都要被牽連,所以更要相互幫襯。」
趙長寧知道自己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了。但是剛才趙老太爺的一番話,卻讓她明白了什麼。
……只是再五鞭,她的確是受不住了,手肘還在疼。
她低下頭,還沒等說什麼,那邊趙長旭就火急火燎地站了起來:「還打?祖父,您再打不如打我吧!打我多少下我都認了!」
竇氏再也忍不住了,撲過去就抱住了趙長寧,兩條手臂緊緊地纏著她,哇地一聲就哭了,跟個孩子一樣,話也說不出半句來。
趙承廉也站起來,咳嗽了一聲,這事的確還是趙長松有錯在先。他道:「父親,我看寧哥兒身子弱,不該再打了。再者這事的確不是長寧的錯,我看是長寧守禮識大體,家裡的對牌該給他管著。」
跪在長寧背後的趙長淮則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別過了視線。
的確……不該再打了,他還被自己打傷了。
他真的很倔強,一句服軟的話都不會說。
趙老太爺其實這五下本就沒打算再打了,本就是看看他們的反應,還算是有良心。他放下了鞭子,坐下來喝了口茶:「好了,都起來吧。」
一個個才從地上站起來,趙老太爺繼續說:「都給我回去反省,反省清楚了挨個到我這裡來談話。趙長松,你再帶了徐明去給杜三公子賠禮,知道嗎?」看到這幾個點頭了,他才鬆了口氣,「自此後,長寧便握我的對牌,你們是服也好不服也罷,這事不會再改了。誰要是不順他的意思,被罰也別到我面前來訴苦!」
然後才揮手,叫他們全部回去,這出鬧劇算是結束了。
趙長寧卻走上前一步,說道:「祖父今日教誨,孫兒謹記。」然後恭敬地行了禮退下。
以前是她看錯了趙老太爺,這個祖父,當真心裡是清醒的。不虧是二十多年的言官出身。其實有這麼個祖父在,她大可不用顧及二房。今天雖然挨了打,祖父卻是給她立了權的。
他們慢慢地出了正房,趙長寧由竇氏扶著,卻看到有個人在前頭等著她。
她輕輕推開竇氏的手,兩步走上去,這人長得頗是俊美,嘴角帶著一絲笑容,不是趙長松還是誰。
趙長松真正地把這位長兄,從頭到尾地看了一遍,然後低聲問:「長兄覺得,自己憑什麼擔得起嫡長孫的擔子,因為才華嗎?」
「弟弟這口氣,是看不起愚兄了?」長寧微笑問他,不然何至於在這裡攔下她。
趙長松走近了一步,盯著她的眼睛說:「以前我是沒把你放在眼裡,沒想到我這長兄,竟然是個能人。我倒想看看,三個月之後誰才能出頭。長兄可別以為仗著身份的便利,就能踩到我頭上了。」
趙長松是那種,你一旦惹了他,他才會真正注意你的人。
「愚兄自然等著弟弟。」長寧依舊微笑,眼裡卻也透出三分凌厲。既然遲早都是要來的,何必掩飾?難不成她不出頭,就沒有這些算計了?難道她出頭,他們還能害死她了?她倒也想看看,自己究竟能不能考上這個進士!只有她讀書好了,長房才會受到真正的重視。
她一語不發地從趙長松身邊走過。
長寧回了正房,屋裡的僕婦已經燒好了熱水,找了藥膏。竇氏抱著長寧哭了好一會兒,才叫顧嬤嬤先領她去擦藥,她去小廚房吩咐晚飯,長寧可還沒吃飯的。
長寧卻看到一隻紅著眼睛的趙長旭蹲在她東廂房的屋檐下,跟條大狗一樣可憐。一見到她便圍了上來,繞著她打轉:「你為何要替我挨打?你……你看你這弱不禁風的樣子,打得厲害么?疼不疼?」
長寧把他的頭推遠了些:「沒什麼,你等我一會兒,我要敷藥膏。」
「我來我來!」趙長旭從婆子手裡奪了藥膏,推她進了西次間,「你快把衣裳脫了,我來給你抹。」
這弟弟頭先對她好,卻也沒有這麼纏人的吧……
趙長寧嘴角一抽,怎麼可能讓他來抹?還脫衣裳?「你別鬧了,我這裡婆子養著又不是吃閑飯的。出去等著。」
「我還是在裡頭瞧著你吧。」趙長旭立刻找了把椅子坐下來,「我娘聽說你替我受了打,也狠狠拍了我幾個巴掌,罵我不中用,習武多年還要你來替我受打。長兄,快讓我來看看你傷得重不重……」
趙長寧已經坐下了,趙長旭卻走到她面前,半蹲下來就要給她解衣袍,手都伸到了她的系帶上。把旁邊的顧老嬤嬤嚇了一跳,這……這四少爺,怎麼能隨便解人家的衣裳。「四少爺,您可別添亂了。這屋裡老身幫忙就是了。你去外頭等著,一會兒好了便叫你。否則可不是越幫越忙了。」
顧老嬤嬤叫兩個婆子強行把趙長旭給架了出去。回來便苦笑:「大少爺,您下次遇到四少爺,儘管避遠些。我瞧他也太親密了。」
「我如何避得開他,他又沒有別的意思。」趙長寧淡淡道,「親的堂兄弟,有時候勾肩搭背的也正常,算了吧。」
雖然是這麼說,但是……但是畢竟是女孩啊!顧老嬤嬤想到這個,突然渾身一震,長寧已經決不能是女孩了,她似乎自己也沒把自己當成女孩來看,言行舉止,沒有人瞧得出來不對。當年她們的作為……不就是想毀了這個女孩的嗎。
那她這樣混在男人堆里,還會有多少這樣的事情發生?她的名聲,她的清白……
她不再說話了,蹲下身給趙長寧解衣裳。趙長寧望著跳動的燭火。
祖父是想為自己收服趙長旭吧。用這出苦肉計,讓趙長旭徹底的跟她站在一起。
顧嬤嬤卻好似碰到了她的某處,頓時一陣酸痛,長寧嘶了一聲。顧嬤嬤睜大了眼睛:「哥兒……您這裡,這裡怎麼傷成這樣了?」
她的手肘彎處一片清淤,竟比背上的傷還要嚇人!顧嬤嬤顫抖地問她:「這又是怎麼回事?」
「方才他們打得亂……」趙長寧順了呼吸,輕輕地說,「趙長松砸長淮,長淮趁亂便砸到了我的手。」
「二少爺……他也太……您這要是傷到了筋骨該怎麼辦?」顧嬤嬤說了句。
她突然反應過來,哽咽著快步走了出去,壓抑得聲音都在發顫:「去找太太,大少爺的手被傷著了。再派人青衣巷請柳大夫過來……快去!」
如果真的傷到了手……老天爺無眼,那長孫該怎麼辦!
西園這邊凌亂的動靜,很快趙老太爺那邊就知道了。
趙長淮站在趙老太爺的書案面前,外頭燈影浮動,投在地上一片片昏黃的陰影。
趙老太爺叫人進來問了,說是長房那邊還沒有傳話,不過砸傷之類的,再重應該也不至於傷到筋骨,趙老太爺才讓回話的人退下去了。
他整個人都非常的疲憊,靠著漳絨靠墊好生地喝了一口茶水。才緩緩地說:「長淮,你一向聰明。祖父明白,他們那些個加起來,怕也沒有你一個人聰明。祖父對你最放心不下,因為你的心思也是最重的。」
趙長淮低垂著眼睛,他不說話。
「長松倒了罷了,但長寧是你的親哥哥。你為何要這麼做?」趙老太爺靜靜地問。
他想起剛把這個孩子抱來的時候,他就這樣的不愛說話,在自己屋裡一坐一整天,也不喜歡討好長輩。看得人心疼。
後來,他就這麼長大了。
「祖父,我的確不是故意傷他的。」趙長淮緩了口氣說,「我若是真想傷他,能做得更隱秘百倍。」
趙老太爺的目光驀然凌厲,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又不是不了解這個孫兒,半晌又嘆氣:「……長寧必定以為你是蓄意,怕從此是真的要恨你了。」
趙長淮沉默了一下,輕輕道:「我沒有辦法。」他就算說了,趙長寧應該也不會信。他以前的確是害過他,這次……真的是失手。
趙老太爺叫他回去休息,把等在外面的趙承廉叫進來。今日提趙長寧的地位,不給二房顏面,都是想打壓一下二房,否則家裡更沒個寧靜了。也怪他以前沒注意,等反應過來已經出了大事了。「今日這事,家中女孩規矩也太亂了。你回去便告訴徐氏,好生把幾個嫡出的姐兒管起來,她要是管不好,我就來幫她管了!至於趙長松,見自己能讀兩個書了便張狂起來,我為官幾十年,還沒見過哪個這樣的人能做官的。以後他再敢公然頂撞他兄長,我定讓他跪祠堂跪爛膝蓋!」
趙承廉心裡一凜,知道老太爺的意思:「……兒子定好生管教長松,他今天的確是太不像話了。家族裡兄弟和睦是最重要的。也怪我平日繁忙,來不及教導他,讓他母親把他寵溺壞了。」
「我倒是還厭煩那個徐明。」趙老太爺冷冷地道,「他非我趙家子弟,跟著鬧個什麼勁兒。你同徐氏說清楚,這徐明日後便不必再來了。沒得壞了咱們家幾個孩子的舉業。」
趙老太爺吩咐許多,趙承廉都應了下來。
***
柳大夫瞧過沒有大礙,趙長寧才喝了兩盅甜湯,由顧嬤嬤服侍著睡下。今天過得太累,她反倒睡得沒這麼踏實。
她雖然已經閉上了眼睛,但還在想祖父給她對牌的事,想舉業的事……她手受了傷,怕是要修養兩天的。屋內有盞蠟燭沒有吹滅,朦朧而柔和的光灑在她的臉上,燒熱的炕床很暖,外頭又非常的靜。
風吹得門扇吱呀一聲輕響。
光影晃動,細索的響動,似乎有個高大的影子立在她面前,擋住了燭光。
旁邊有人說道:「七爺,大少爺已經睡著了。」
「嗯。」那人輕輕地發聲,然後沒有再說話。
長寧彷彿陷入了睡夢中,但她還聽得見聲音,卻動不了,也說不出話來。她都以為自己是在做夢,這個七爺是周承禮么?他怎麼會進自己的內室來,守夜的顧嬤嬤呢?她怎麼可能放人進來。
然後似乎有一隻手放在她的臉上,慢慢游移。指尖帶著點涼氣。她很想阻止,很想說話,但卻發不出聲音來。
「您看大少爺這般受氣,您也不插手么……」同行的人遲疑地開口。
「我能有什麼立場管?不急。」男子繼續說,「你出去,我片刻后就出來。」
有人便合上門出去了。
趙長寧才覺得有人靠他極近:「不是叫你不必儘力嗎,怎麼不聽話呢……」又嘆息道,「這麼努力,要不要我幫你?」
趙長寧感覺到那手已經到了她的脖頸處,落在了她衣襟的邊緣。
燭影不停地晃動。好像過了很久,她突然感覺到,一個柔軟溫熱,帶著陌生氣息的東西落在她的額頭。
那東西是……!
這樣陌生的觸碰,讓趙長寧渾身一僵。耳邊則是個低沉的聲音:「好好睡吧,七叔會幫你的。」
七叔……周承禮。他究竟是在幹什麼,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在這種問題上,顧老嬤嬤是不會讓步的。
趙長寧只能低下頭叫嬤嬤給她纏在脖上,然後去了竇氏那裡吃早膳。
趕著去衙門的趙承義已經出門了,這年代當官也不容易。
趙長寧吃了碗羊湯麵,放了兩粒青蒜,一疊切得細細的,用香油和細鹽拌的瓜絲。這些都是她慣常愛吃的,她吃完後趙長寧才對竇氏說:「母親再睡會兒吧。兒子就先走了。」
竇氏把提籃給了旁邊的書童,殷切地送兒子出門:「晚上娘給你燉只鴿子,記得早些回來。」
趙長寧點頭應了母親,帶著書童四安出了門。
她走到門口,卻看到有個五六歲大的小女孩站在門外,看到她出來,怯生生地喊了聲長兄。
她身後跟著兩個剛留頭的小丫頭,屈身喊大少爺。
趙長寧問她:「茵姐兒,你這麼早來請安?」這是她的庶妹玉茵,生母是個丫頭,生下她就死了。她在竇氏這裡養大的,因為是庶出,父親也不重視,可憐兮兮的沒人照看。
小蘿莉只到她的腰高,被揉了一下頭髮,臉蛋立刻泛紅,扭著衣袖不敢說話。
趙長寧走出幾步,只聽到後面響起小孩的腳步聲,茵姐兒邁著小短腿追了上來,拉住了她的衣袖:「哥哥!」
趙長寧回頭看她,她對小孩子很有耐心:「茵姐兒要做什麼?」
茵姐兒卻立刻縮回手,小聲地說:「我好久沒有看到哥哥了。」在竇氏這裡,竇氏對庶女也沒多大的耐心照顧,趙玉嬋又常和她們這些庶女過不起。只有趙長寧會對她和善的微笑,她長這麼大,沒有人照顧她,稍微遇到個對她好的,便巴巴的如小狗一般跟上去。
「哥哥要去書房了。」趙長寧又半蹲下身,見她想抱抱自己又不敢,摸了摸她的頭,「過兩天再來看你,好嗎?」
茵姐兒小小年紀,竟就長得精緻極了,眼瞳大而幽幽,如瓷娃娃一樣雪白。
她才笑了說:「好,我等哥哥過來。」她說完在衣袖裡掏啊掏,拿出個藍底綉粉櫻的香囊給趙長寧,「是臘梅香的香囊。」
長寧見她看著自己,只得把香囊掛腰上,輕聲叮囑她:「茵姐兒,在人前的時候要叫我長兄,姐兒記住了嗎?」
她不是嫡出,如果讓別人聽到茵姐兒叫她哥哥,她會有麻煩的。
「茵姐兒聽話的。」茵姐兒點了點頭,直到看到趙長寧高挑的身影不見了,才依依不捨地轉過頭。
她心裡開始期盼起來,哥哥說過幾日回來看她。雖然哥哥總是記不住,她只能每天早點來請安,希望能碰到他。
趙長寧心裡想著族學的事,自然沒把這個小豆丁記在心上。
她先去了正房給趙老太爺請安,卻見趙老太爺屋裡已經點了蠟燭,趙長淮、趙長松二人立在旁側。對面有個做老儒生打扮的中年人,還有個穿藍綢右衽長袍,腰間掛了塊美玉,鬢若刀裁,清朗俊秀的青年男子。這兩個人趙長寧倒是從來沒有見過的。
「杜世侄願意來咱們族學一起進學,自然是最好不過的。」趙老太爺笑得非常慈祥,「我家子弟頑劣沒學問,可沒得讓杜世侄見笑了。說來,杜世侄如何認得我這孫兒長淮的?」
那青年就一拱手道:「老太爺這話實在是謙虛了,你家族學光是今年,便一併出了三個舉人,我父親對你們族學大為讚賞,叮囑我過來好生讀書,明年同大家一起下場。我認得子為,還是上次在舉場見了之後便一見如故了。」
子為就是趙長淮的字。
青年這麼一說,趙老太爺縱然謙虛也笑了起來。趙家的族學這次出了三位舉人,其中兩個名次都相當不錯,他心裡是得意得很的。他又問這位姓杜的青年:「……杜大人近日可好?我聽說他叫皇上欽點了,做太子殿下的老師,這可要恭喜令尊了。」
趙老太爺說的這裡,趙長寧才知道這位是什麼人。屋裡這位的身份其實有點嚇人,他是禮部侍郎兼任國子監祭酒杜大人的兒子,禮部侍郎可是正三品的大員,而且杜大人最近剛被欽點做了太子的老師。
太子老師這個職位比較特殊了,如果不出意外,一般都是下一任閣老接班人。
難怪趙老太爺這麼一大早爬起來,平日他可起不了這麼早。這青年身份極高,他不出面幾個小輩怕還接不住。
趙長寧知道了這個人的身份,反而是一皺眉,她不想現在進去給趙老太爺請安。但看到天色快亮了,也沒有辦法,讓書童在外頭等她,小廝通傳后徑直走了進去。
「孫兒給祖父請安。」趙長寧跪下行了禮,昨夜跪的膝蓋還疼,一碰到地臉色就稍微變了變。
「長寧起來吧。」趙老太爺心情好,含笑讓他起身,然後指了指他跟那青年說,「這就是我那長孫長寧,與他們兩個一齊中的舉,是我家的嫡長孫兒。」
趙長寧便與這位青年伸出來的手一握,只報了自己的名字:「趙長寧。」
這位青年的聲音倒是乾淨,帶一點笑意:「杜少陵。」但是還沒等他握住趙長寧的手,趙長寧就已經收回了手。
杜少陵有些錯愕,才抬頭看他,只見這趙長寧長得清瘦,脖上竟然纏了兔兒卧,襯得一張臉玉雕雪砌,嘴唇的顏色淡淡的。幾乎不和人接觸,就立刻移走了視線。
那兔兒卧最奇怪,他嘴唇微抿的樣子應該很冷淡的。但這兔兒卧毛茸茸的,卻顯得有些可憐荏苒。
趙長寧卻覺得剛才那下有點牽扯到了膝蓋的疼,臉色一直不太好看。那邊這位杜少陵已經和趙長松、趙長淮二人稱兄道弟起來。趙老太爺對這位杜少陵非常看重,還叫族學里的古先生過來特地叮囑了一番,要好生重視杜少陵。
又叮囑了趙長寧:「……你是哥哥,好生看著他們一些。」
趙長寧應是辭別了趙老太爺,一行人朝族學所在地走去。趙長寧因腿傷犯了走在最後面,他們卻走得快,一轉眼就走到了前面。
族學在趙家的西北角,沿著高高的牆是三間的竹舍,靠著一片梅林,這個季節正是香影橫斜,寒梅初綻的時候。又是剛下過大雪,大家都揣著手在外面賞雪看梅。原來幾人到得早,竟然已經在賞梅了。
長寧看到趙長松被眾人簇擁著,腰間戴的玉佩便價值不菲,趙長松淡淡笑著道:「我說這真正的美人,就該如寒梅,凌寒不懼冷冷清清,又不喜與人接觸,卻生了身冰肌玉骨,叫你心裡痒痒卻覺得碰了她是褻瀆了她。」
旁邊二房家的表親徐明就說:「三哥竟然不喜歡枝頭的桃花杏花,那多軟和柔媚!這寒梅一般的,凍也要凍死人了。」他是託了自己的姑母,也就是趙長松的母親徐氏,才進得這族學里讀書,平日一貫奉承著趙長松。
「六弟當真是個俗人,那等俗氣的姑娘容易得,這等卻是難得的。」趙長松笑著搖頭,「粗人!等哪天哥哥得了個,好生給你們看看。」
趙長寧見他們這般不學無術,心道一聲紈絝弟子,在這裡論起女人來了。外面冷都冷死了,去裡面說不好了?隨後她才走入了族學之中。
杜少陵也聽到了這番話,跟旁邊的趙長淮說:「你三弟竟然在家裡也敢這麼說話。」
「他是二叔的兒子,在家裡受寵,沒有人會說他的。」趙長淮只是淡淡地看了趙長松一眼,「管他做什麼,外頭太冷了,進來取暖吧。」
杜少陵笑了笑:「梅花開得這麼好,你這混蛋卻不解風情,跟你長兄差不多,你們倆不愧是親生的……」
趙長淮聽到這裡抿了抿唇。他不喜歡別人提起這個。他覺得趙長寧懦弱無能,根本不配跟他爭,偏還中了舉人。